射出这支箭的是小将佟定方,他纵马到汉军旗阵中厮杀,眼见建虏汉军旗的大将正在不远处,立刻张弓射去,只可惜,少了一点运气,被孙定辽侥幸逃脱了。
孙定辽心胆俱丧,连马都顾不上骑,转身就往后面跑。
他一跑,汉军旗的军阵立刻崩溃,剩余的残兵再无攻击高地的勇气,纷纷抱头鼠窜而去。
汉军旗一撤,蒙古人也缓缓撤去,在高地之前,整军列阵,准备下一次的进攻。
建虏这一波的攻击终于是结束了。
李辅明浑身是血,右手提刀,左手扶着木栅栏哈哈大笑:“痛快,杀的痛快啊……”
佟瀚邦纵马冲上高地,经过这一番的厮杀,他身后只剩下一百多骑了。
“佟协镇来的正好,李三,上酒!”李辅明命亲兵李三把携带的十几坛烈酒全部抬上出来,当即与大家开坛分饮,在场的军士,不论官职高低,人人一碗。佟瀚邦,佟定方,还有杏山兵的首领赵尚刚,连轻重伤的军士都捧起了酒碗。
第一百六十六章 喝一碗酒
虽然没有人说,但所有人都明白,高地已经守不住了,血战到底已经是不得不的选择了。
“砰!”
就在大家端起酒碗之时,建虏的红夷大炮又一次的发射,不过这一次准头差点,没有射到高地,而是轰在了高地前的壕沟边,将泥土翻了一个个,巨大的声响把所有人都吓的趴在了地上,李辅明却不为所动,一口灌下后把酒碗一摔,豪爽的大笑道:“他娘的,痛快!平常本将怕你们饮酒误事,不让你们喝,今天咱们在此死战,绝不能空着肚子去阴曹地府报到,喝,今天都喝个够!”
李辅国麾下的一千兵马都是跟随他多年的老部下,见主将视死如归,也都激发出了全身的血性,纷纷学着李辅明的样子一饮而尽,再摔碗在地,高地上响起一片清脆的摔碗之声。顷刻之间,十几坛烈酒已经见了底,李辅明跳起来,抹去嘴边的酒水,对佟瀚邦笑:“佟兄弟,你算错了,看来我们坚守不了三天。”
叫兄弟,而不再叫协镇。
佟瀚邦脸色凝重:“是,末将错了!”
如果建虏没有运来红夷大炮,坚守三天原本是不成问题的。
话音不落,建虏的战鼓和号角一起响起,汉军旗的残兵和蒙古骑兵向高地攻了过来。建虏骑兵在后压阵,看来他们要一鼓作气攻下高地。
“他娘的,放炮!”李辅明跳起来,嘶吼的命令。
明军大炮发出最后的怒吼。
“砰砰砰……”
硝烟四起,冲到高地前的敌军被炸的七零八落,但几乎同时,建虏的火炮也响了。
李辅明重新披上甲胄,翻身上马,挥舞着大刀高声叫道:“将士们!亮本事的时候到了,杀虏!杀!”
冒着炮火,一马当先的向敌军杀去。
明军全部上马,跟在他的身后,跃出营寨,如滚滚洪流,冲入敌军阵中,猛砍猛杀。
见明军主动出击,汉军旗的步兵组成盾墙,坚守不动,蒙古骑兵从两翼包抄上来,再然后建虏精骑也包了上来。
敌我双方乱挥兵器,疯狂的往对方身上招呼,兵器相交之声、战马嘶鸣之声、呐喊冲杀之声、利刃刺入血肉之声、不时响起的火炮轰击大地之声……所有声音交织在一起,让人耳膜轰鸣,根本无法听见三步之外的声音。
半个时辰后,跟着李辅明冲击的明军伤亡大半,只余三百余骑还紧跟在李辅明身后。李辅明已经连着劈死十余名骑兵,其中还包括一个蒙古牛录额真,他浑身是血,手里的大刀早就砍卷刃了,他扔了大刀,摘下挂在马鞍边的狼牙棒,嘶声大吼的向着敌军最多的地方冲去!
佟瀚邦劈死一个敌军,冲到李辅明身旁声嘶力竭地吼道:“总镇大人,往回,往回!不能再往前冲了!”
李辅明大笑:“佟协镇,本将看出来了,你是我大明的良将,本将率骑兵在此拖住敌军,你立刻撤退!”
佟瀚邦眼睛血红:“您是一镇总兵,身系重任,怎能陷于此处?还是末将带兵断后……”
李辅明大吼:“不!本将在松山已经败逃过一次,此次绝不能再逃,不然我李辅明贪生怕死的污名,一辈子也洗不清了!本将是总兵,对建虏可能还有点吸引力,本将断后,必能吸引建虏的注意,所以不要磨磨唧唧,快走!”
“总镇!”
“不要说了,与其全交待到这里,还不如走一个算一个。”
这时,周围的建虏骑兵又包抄过来,见佟瀚邦还是不退,李辅明可真急了,眼睛一瞪厉声喝道:“佟瀚邦,本将是总兵,本将命令你,立即带你部突围,违者立斩!”
策马上前,挥舞狼牙棒,将一名冲过来的蒙古骑兵打落马下,转头对佟瀚邦再吼:“走!以你之才,将来必可为我复仇,如果你也死在这里,本将死不瞑目!走!”
又冲跟在身边的赵尚刚吼:“你是杏山兵,你也走!”
赵尚刚热泪盈眶:“总镇……”
“走!”李辅明嘶声大吼,额头上的青筋一根根的凸现了出来。
佟瀚邦知道李辅明已经决意死战,于是仰天长叹一声,对李辅明哭声道:“总镇保重!”向赵尚刚吼:“我们走!”
率领本部转身策马疾驰而去。
赵尚刚仰天大哭一声,跟着佟瀚邦离去。
经过血战,他身边只剩下五六个杏山残兵了。
见佟瀚邦和赵尚刚终于是听令离开,李辅明哈哈大笑,随即目视周围的亲兵部下,高声叫道:“弟兄们,松山之战后,天下都嘲笑我们山西兵是懦夫,但我们是懦夫吗?”
“不是!~”
众军士齐声回答。
李辅明大吼:“如今我们已经不免一死,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你们是愿意随本将血战到底,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流芳千古;还是愿意下马请降,就像相下面的那些汉奸一样,留一根羞死人的辫子,让大明、也让你们自己的祖宗蒙羞?”
“我等愿随总镇大人死战!”众军士齐声高呼。
李辅明大笑:“好男儿,随本将一起冲啊!”举起狼牙棒,义无反顾的向着建虏骑兵最密集之处发起了决死冲锋,以掩护佟瀚邦的撤退。
塔山城。
随着几十次的连续爆炸声,塔山城头所有的火炮都已经炸毁,随后城中燃起大火,把总王升带领一百骑兵从南门疾驰而出,浑身是血的佟瀚邦父子和赵尚刚已经杀回了南门,两方汇合,佟瀚邦带出来一百兵,只剩下六十人不到,赵尚刚肩膀中箭,只独自一人了,佟瀚邦大喝一声:“走!趁建虏还没赶过来,一鼓作气冲出包围!”
高地上。
蜂拥而来的建虏骑兵已经认出了李辅明,一个牛录额真大声呼叫李辅明的名字,李辅明是从二品的总兵,可是一个好大的官。建虏骑兵四围而来,将李辅明和他手下的几百残兵围在中间,更有汉军旗的汉奸士兵鼓噪呼喊:“那是李辅明,活捉李辅明!换双新战靴!”
第一百六十七章 以死雪耻
李辅明怒极反笑,大吼:“没错,正是你爷爷我!”手中的狼牙棒挥舞得如同风车一般,连续将试图活捉他的七八名建虏骑兵打下马去。
李辅明虽然悍勇,但建虏骑兵实在太多,刚开始的时候,他还能左突右冲,从建虏阵中杀出血路,转身又杀回去,但顿饭功夫之后,他身边的兵将越来越少,已经无法自由的冲杀,到最后只剩下他一个人。
老兄弟一个个倒下,李辅明一边流泪,一边砍杀。
两名建虏骑兵前后夹击而来,李辅明虽然击落一人于马下,但却也被另一名建虏手里的狼牙棒打在后胸上,如被锤击,一口鲜血忍不住,从口中喷了出来,不过他并不在意,大呼大哭,策马追上,将那名建虏打于马下,像是一个疯子一般。
建虏刚开始还想活捉他,但在付出十几条性命的代价后,也不得不放弃了活捉的打算,一名牛录额真大声呼喝,建虏骑兵向两旁散开,然后嗖嗖嗖嗖,弓箭连射,对李辅明乱箭齐发。
李辅明挥动狼牙棒拨打箭支,座下战马忽然一声极其痛苦的长嘶,一个人立,将李辅明掀下马来。原来一支利箭正钉在它的眼珠上,贯穿颅脑,马儿无法坚持,嘶鸣倒地。
李辅明就地一滚,很快就站起身来,但前后左右,六七根长矛同时向他刺来,他奋起神力,挥舞着狼牙棒,磕飞三根长矛,抱住两根,但却无法防住最后一根,“噗!”鲜血飞出,那根长矛贯穿了他的大腿。
李辅明却丝毫感觉不到疼痛,哈哈大笑一声,双臂用力,将抱着的两根长矛的主人拖倒在地,狼牙棒挥下去,将其中一人打的脑浆飞溅,另一个想要逃跑,也被他一狼牙棒打在后脑。
即使是敌人,也被李辅明这种勇猛无比,视死如归的气势震慑住了,一时竟无人再攻击他,只是将他紧紧围在中间。
包围圈外,一人高声叫道:“李辅明,你已插翅难飞,不要再负隅顽抗了!投降吧,以你之能,我大清皇帝必然重用于你!”
李辅明哈哈狂笑,左手一抬,将头盔摔在地上,发髻散乱,头发披散下来,右手狼牙棒指着声音的来处:“孙定辽,亏你有一个好名字,好好的人不做,非要去做建虏的癞皮狗!若是死了,你有何脸目去见你地下的列祖列宗?难道就留着脑后的老鼠辫子吗?”
孙定辽被李辅明骂得满脸通红,怒道:“死不悔改,给我……”
一句话没说完,就看见一个黑乎乎的东西急速向自己面门飞来。
孙定辽也是久经战阵之人,反应相当快,侧头一闪就闪过去了,但他身后的一个亲兵却倒了霉,一声惨叫,直接被砸落下马。
原来是李辅明手中的狼牙棒。
在说话之际,李辅明忽然抬手,用尽所有的力气,将狼牙棒向孙定辽掷了过来,虽然没有掷中,却也把孙定辽惊出了一身冷汗,不但孙定辽,就是他身边的亲兵也都是惊慌失措。
周围建虏都是惊呼,倒不是因为孙定辽差点被击中,而是李辅明大笑着从腰间拔出一把短剑,嗤的一声,刺进了自己的咽喉,鲜血飞出,整个人却站立不倒……
……
朱慈烺还不知道李辅明殉国的消息,此时他正在赶往京师的西山。
北京西山是太行山的一条支阜,古称“太行山之首”,又称小清凉山。宛如腾蛟起蟒,从西方遥遥拱卫着北京城。因此,古人称之为“神京右臂”,西山又分广义西山与狭义西山,也就是北京人所说的大西山与小西山,广义的西山跨越房山、门头沟、石景山、昌平等多个区县,狭义的西山,指的是靠近北京西城的最近山地。即翠微山、平坡山、香山、玉泉山、万寿山、百望山等七八座小山。
朱慈烺此时要去的正是其中的一座。
但刚到西山前面的大道,就被拦住了。
“干什么的?”
和十三陵所在的天寿山盆地不同,西山虽然也有一个帝陵,也就是景泰陵·明英宗朱祁镇之弟朱祁钰的陵墓,朱祁钰生为皇帝,病中被哥哥复位,死后被剥夺了皇帝的称号,因此他的陵墓没有建在十三陵,而是建在了明朝亲王和妃嫔的墓园区,也就是玉泉山北麓的金山口,以亲王之礼归葬。
因为不是皇陵,所以当初没有设立皇陵卫。
宪宗朱见琛继位之后,恢复了景泰帝的名义,将原先的王墓扩建成了皇陵,嘉靖时又将绿琉璃改成了黄色,使之符合皇陵的规制,同时也设置了一支皇陵卫。因为先天的原因,这支皇陵卫在规模上小的很,只有百十来人,远不如其他皇陵的五百建制。
而此时拦住朱慈烺,就是景泰陵卫。
皇陵卫都是世袭,父传子,子传孙,虽然有俸禄但极其微薄,基本靠陵墓周边的田产过活,除非是盛大节日的奖赏,否则很难从朝廷得到银子,不过这并不表示皇陵卫是一支弱兵。
守卫皇陵是一项艰苦的差事,历来都由精锐兵勇担当此任,子弟传承,数代恩养,因为皇陵远离市区,生活困苦,腐败的机会小一些,因此皇陵卫兵比京营兵的糜烂情况要好上很多,加上明朝上下对皇陵极为重视,盔甲兵器的发放,皇陵卫历来都是最优先能获取的那个单位。
整体来说,皇陵卫虽然比不上边军,但比大明一般的军队却是要强上很多了。
其实这里离景泰陵还远着呢,离陵门最少还有六里地,不知道景泰陵卫为什么在这里盘查?
曹西平亮出腰牌。
见是锦衣卫,景泰陵卫没有为难,直接放行。
“殿下,景泰陵卫在此盘查,是为了防止煤车经过。”曹西平低声回报。
朱慈烺明白了,煤车经过的多了,道路两旁必然是黑漆一片,会极大影响到景泰陵的容样,所以景泰陵卫才要在此设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