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瀚邦眼睛一扫,发现李辅明脸色灰白,神情低落,感觉还没有走出松山惨败的阴影,吕品奇一张死人的脸,标营主将许国宝也是一脸惧色,显然三人都没有和建虏死战的信心和决心。
范志完问起断后的经过。
佟瀚邦简单讲了一下,并说建虏就在身后,随时都可能兵临塔山城下。
听到佟瀚邦用火药断后,将汉军旗炸的血肉横飞,李辅明忽然来了精神,睁大了眼睛,上上下下,仔细的打量着佟瀚邦。
“佟协镇断后有功,本官会奏禀朝廷,为你请功。”范志完始终是一种忧心忡忡的表情。
“谢大人。”
“四位将军,皇上的密旨大家都知道了,如何在确保百姓安全的情况下,安然撤退,大家都说一下吧。”范志完目光扫过帐中的四员将领。
马绍愉也在帐中,不过因为他是文官,所以范志完不指望他在撤退中能出什么大力。
四人都是无言。
杏山塔山相距二十余里,只要延缓一个晚上,就能保证杏山百姓进入塔山城,但接下里就不同了,塔山距离宁远将近两百里,百姓们一天最多走四五十里,也就是说,最少需要四天时间才能将百姓们送到宁远。而以建虏骑兵的速度,不需要四天,最多一天就能追上,因此和杏山撤退一样,必须在塔山留一支断后之军,以阻挡建虏的追击,但不同的是,这一次不是拖延一夜,而是要拖延三天。
没有人说话,谁也不愿意当那个断后之人。
范志完皱着眉头。
吕品奇轻轻咳嗽一声,向范志完拱手:“督师,不知道吴总镇的大兵什么时候能到啊?”
虽然吴三桂在松山败了,但他麾下的关宁铁骑仍然是大明最精锐的部队。如果有吴三桂压阵,在场将领的胆气都会壮上许多。
“吴总镇大军已经出了山海关,最迟明天,肯定能到塔山。”
范志完说的很肯定。
但他的心虚却藏不住。
帐中所有人都明白,吴三桂带兵出关是肯定的,因为他不敢抗旨,但他究竟什么时候到,却没有人能知道,也许两天,也许三天,等到塔山被建虏攻破,又或者两地的军民被建虏屠戮殆尽之后,他就不用来了。
虽然都是督师,但范志完这个督师比起大名鼎鼎的袁崇焕,显然是差了很多,袁崇焕为督师时,不需要圣旨,只需要一道命令,辽东诸将无有一人敢不听从,现在有圣旨在前,吴三桂也是拖拖拉拉,不知不觉中,朝廷在辽东诸将心目中的权威,已经消减了很多。
吕品奇低头不问了。
见没人说话,范志完脸色越来越难看。
虽然大明以文制武,文官地位远远在武将之上,但真正上阵杀敌,还是需要武将,就如今日的局面,虽然身为辽东督师,是此地最高的军政长官,但对于如何固守塔山,并且防御建虏的追击,范志完心中却没有多少的主意。
眼见四名将官都不说话,范志完忍不住焦急起来。
帐中气氛有点尴尬。
坐在范志完右首边的马绍愉轻轻咳嗽一声,捋着长须,目光看向佟瀚邦:“佟协镇有什么看法吗?”
佟瀚邦早就想发表意见了,但四人之中李辅明的官职最高,李辅明没开口,督师范志完又没有直接问他,所以他也不好提出看法,听到马绍愉的话,他立刻起身向范志完抱拳,朗声道:“督师,马大人,塔山虽是辽西咽喉,但却无险可守,要守塔山,就必守塔山城外的那处高地。高地在,塔山在,高地亡,塔山亦不保。”
“因此末将以为,应尽速派兵驻守高地,和塔山城形成倚角之势。不然等到建虏追兵来到,占据高地,我军就被动了。末将平日在高地驻兵一百,并提前挖掘了一道宽一丈,深六尺的壕沟,只要兵马入驻,立刻就可以形成防守之势。”
听到这里,吕品奇皱起眉头,插话道:“佟协镇,圣旨你没有看到吗?皇上令我们从塔山撤军,你却要防守塔山,难道你是想要抗旨吗?”
佟瀚邦解释道:“防守塔山正是为了完成陛下的旨意,塔山之后一百六十里之内无有城池,如果不固守塔山,令建虏骑兵轻松越过,此次撤退必然会失败,不但百姓会遭到屠戮,就是军中的步兵也没有一个能逃过,因此必须在塔山固守三到四日。”
“谁来固守?”吕品奇冷笑。
佟瀚邦肃容道:“末将是塔山守将,固守塔山之人,自然非末将不可!”
吕品奇暗暗是松了一口气,不问了。
不管是谁,只要不是他就行。
佟瀚邦说话时,范志完不住的点头,听到最后,脸上露出喜色,问:“那佟协镇以为,该如何固守?”
“末将以为,塔山距离锦州八十里,道路坎坷,沟壑纵横,建虏的火炮短时间很难运到塔山,祖大寿新降,但人心未伏,建虏对锦州仍然不敢大意,仍然要留下一支重兵防备,因此,短时间之内能调来攻击塔山的兵马并不会太多,所以末将以为,高地留两千骑,塔山城留五百骑,阻敌三四日,应该不是问题。”佟瀚邦回答。
既然是断后,就不能留兵太多。
塔山有城池,五百人足够,高地没有城墙的保护,所留兵马自然要多一点,
范志完点头表示赞许,目光看向其他三将:“三位将军又怎么看?”
说是三位,但他的目光却只盯着李辅明。
李辅明没办法,只能抱拳回应:“塔山城外的那处高地确实重要,佟协镇的看法,本将基本赞同,不过本将麾下只有一千骑兵,剩下的一千骑兵,还要两位相助了。”目光看向吕品奇和许国宝。
吕品奇赶紧抱拳:“督师大人,我杏山只有六百骑兵,昨夜跟建虏一战,只三百人不到了……”
第一百四十八章 各怀心思
吕品奇赶紧抱拳:“督师大人,我杏山只有六百骑兵,昨夜跟建虏一战,损失惨重,只三百人不到了……”
一脸苦相,明显就是想要推掉断后的职责。
马绍愉皱眉,李辅明冷笑,两人对吕品奇都是鄙视,吕品奇贪生怕死到了极点,一点都没有武人的钢劲,也不知道是怎么坐上杏山主将这个位置的?
范志完捋须微笑:“吕协镇莫要谦虚,你部我是见过的,人数虽少,但个个都是我大明的精锐,断后的重任非你莫属啊。”
表情柔和,仿佛没有看出吕品奇畏战的心思。
“督师……”吕品奇连忙辩解。
“莫要说了,此事就这么定了!”范志完还是微笑,但眼睛里却有了督师的威仪。
吕品奇悻悻然地坐下,心里气死了,也怕死了,没想到绕来绕去,终究还是没有摆脱断后的宿命,想到呼啸而来的建虏铁骑,他头皮就发麻。
范志完又看向标营主将许国宝,不过却没有给许国宝分配任务,目光迅速转回李辅明的脸上,用一种商量的口吻道:“百姓撤退,除了步兵卫护之外,也需要有一支骑兵作为机动,因此标营的三百骑兵就不能留给将军了,还望将军体谅。”
李辅明哼了一声。
标营是范志完的亲兵,他爱护有加,自然不愿意留下来当炮灰。这点机心,帐中之人都是明白的,不过没有人点破,毕竟范志完是辽东督师,这点面子还是要给他的。
“那就这么定了,诸将听令!”范志完霍的站起来。
佟瀚邦等四人一齐起身抱拳。
文官马绍愉也站了起来。
“佟协镇率本部五百骑兵固守塔山城,李总镇率本部一千骑和吕协镇三百骑,共同驻守城外的高地,时间定为三天,三天之后,三位将军就可以撤退。建虏势大,望三位将军精诚团结,同仇敌忾,撤军到宁远之时,本宫必上表为三位将军请功!”
“遵命!”
四人抱拳听令。
“三位将军速去准备吧,一个时辰后,城中百姓就会开始撤退。”
分派完任务,范志完微微松口气。
佟瀚邦三人退出帅帐。
走出帅帐,各有亲兵迎接,李辅明站定脚步,冷冷看一眼佟瀚邦,扶着剑柄,傲然问道:“佟协镇,你真的以为我们可以驻守三到五日么?”
正准备上马的佟瀚邦连忙抱拳行礼,肃容道:“回总镇,我们必须做到。”
“如果做不到呢?”李辅明冷笑。
佟瀚邦缓缓回答:“一定能做到。”
李辅明收回看天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他两眼,眯着眼睛冷笑道:“好大的口气,你在辽东也是多年,建虏的战力,你并非不了解,我等断后九死而一生,你又何敢奢言能阻敌三到五日?”
“是啊,你佟瀚邦这么有信心,干脆自己留下来就算了,干嘛还拉上我们?”吕品奇不满的冷笑。
不理会吕品奇,佟瀚邦直视李辅明的目光,缓缓回答:“塔山有城墙,城外有高地,天寒地冻,沟壑纵横,只要将士一心,阻敌三五日,难道真有那么困难吗?”
“阻敌并不难,关键是撤退!”李辅明低吼。
“三日之后,末将愿为断后之军!”佟瀚邦血性被激发,声音也提高了两度。
“好,等的就是你这一句话,如果你敢提前逃跑,本将第一个就杀你!”李辅明冷笑。
此言一出,佟瀚邦身后的佟定方和几个亲兵齐齐涨红了脸,也就是李辅明是总兵,官大两级,不然他们早就按捺不住,出言还击了。
“如果逃跑,末将愿受军法!”佟瀚邦毫不犹豫的回应。
“一言为定!”
李辅明大笑三声,扶鞍上马,带着亲兵滚滚而去。
吕品奇对佟瀚邦没有好脸色,瞪了佟瀚邦一眼,也上马走了。
“协镇……”
对李辅明刚才的话,佟定方和几个亲兵都是忿然,佟定方抱拳,想要问父亲为什么一直隐忍?就算李辅明是总兵,言语也不能如此无礼啊。
佟瀚邦摆手,示意什么也不要说,扶鞍上马,急急向塔山奔驰而去。
范志完的帅帐内。
领兵将领离开后,账内只剩下范志完和马绍愉两人。
范志完一脸忧虑的望着马绍愉,轻捋胡须:“马郎中,辽东百姓撤回关内,可以分到田地,真是太子殿下讲的吗?”
“当然,下官岂敢捏造?”马绍愉肃容回答。
范志完眼睛里的忧色更多,他相信马绍愉不会胡说八道,但辽东百姓可不是一个小数目,杏山塔山已经差不多两万了,沿途再收拢一些,到山海关时,恐怕会有三万,甚至四五万都有可能。明军在辽东大败,杏山塔山一路放弃,宁远即将成为抗虏的第一线,随时都可能会变成战场,人是趋利避害的动物,宁远百姓肯定想要远离战火,但他们的土地都在辽东,退回关内之后就会一无所有。
但如果退回关内也会得到土地的话,那么他们最后的一点顾忌也会被抛下。
除了军眷,大部分的百姓估计都会退回山海关内。
最终数字可能会达到五六万。
这么多百姓,关内哪有那么多的土地给他们分?
一旦皇太子没有办法兑现诺言,惹起民怨,那马绍愉和范志完就会变成替罪羔羊。
因此,范志完很忐忑,对马绍愉大肆宣扬撤退回关内就发土地的行为,很是不满。但马绍愉手持圣旨,是钦差,他虽然身为辽东督师,却也没有办法强压,只能通过言语暗示。
“但朝廷哪有那么多土地分啊?一旦力有不逮,损害到朝廷和太子殿下的颜面,我们岂不是变成了罪人?”范志完长长叹口气,问自己,但更是在问马绍愉。
这个问题,马绍愉想了不止一百遍了,向西南方向拱拱手,缓缓回答:“太子殿下示下,下官不敢不从,至于土地之事,以太子殿下的聪慧,一定早有安排。”
“太子殿下仁厚爱民,未来必是一代明君,如此,咱们做臣子的就更应该小心谨慎,我们身死名裂是小,一旦祸及东宫,我们就万死莫恕了。”范志完板着脸。
这一次不是暗示,而是明示了。
第一百四十九章 洞若观火
皇上的圣旨只是撤退两地的军民,并没有提起赏赐土地之事,在范志完看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事情成功了是马绍愉的功劳,失败了自己却要担失察之责,所以他满心的不乐意。
范志完的私心,马绍愉何尝不知道?但现在他是骑虎难下,太子的钧旨他不敢不听,如果他不宣扬太子的钧旨,没有把更多的辽东百姓带回关内,一旦被太子知道了真相,他肯定要吃不了兜着走。
至于太子爷能不能兑现承诺,他虽然有担心,但却更有信心,他相信皇太子既然说了,就一定有办法能做到。堂堂皇太子,没有欺骗他的道理,作为臣子的他除了竭尽全力的完成任务,没有其他选择。
“督师的意思……是要下官抗命,不执行太子殿下的钧旨吗?”马绍愉假装惊讶。
范志完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