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想明白了,但他脸上并没有喜色,因为他同时明白了一喜一忧,两者相抵,他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脚步声响,一人在门外禀道:“李公公,干爹回来了。”
“知道了。”
李晃将谢立功的资料放回原处,擦擦头上的冷汗,镇定了一下,拿起桌上那份密件,整理衣冠,去见王德化。
……
东缉事厂正堂。
刚刚从乾清宫回来,忙的一身臭汗的王德化正坐在大椅子,两个小太监贴心的为他擦汗。
同时的,左右一边两个,一共四个小太监正在有节奏为他扇风,呼呼呼,甚是凉爽。
而王德化心中也甚是得意,等了这么久,终于等来了那个好消息,太子的尸体,已经在九宫山附近发现了……看到骆养性的密报,王德化脸上悲戚,心中却是欣喜若狂,哈哈,终于,去了这个心头刺,哪怕是陛下宾天,新皇继位,他也不用担心自己的地位和荣华了,以他对定王殿下的配合程度,成为司礼监掌印大太监,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人算不如天算啊,任你雄才大略,但终是抵不过天意……”
王德化心中在大笑。
“干爹……”
李晃急步走了进来,双手捧着急报:“九宫山急报。”
王德化却不着急接,只斜着眼睛问:“是骆养性那份吗?”
“是。”李晃道。
“那就不必看了……”
王德化长长叹口气,假装悲戚的说道:“想不到太子殿下竟然会……唉,天不佑我大明啊~~呜呜~~”说着说着,竟然是挤下了几滴眼泪。
李晃低头不语,只做恭敬状。
“都下去吧,咱家想静静。”抹了几滴眼泪,王德化摆手。
小太监们躬身行礼,然后一个个悄无声息的退下了。
现场只留下李晃。
“晃儿,你也去吧,宫中的事,多替干爹盯着。”王德化闭上眼睛,有了太子的消息,他心里的石头落了地,现在,不管宫中发生什么,都不碍他的荣华和富贵,所以他一下就松弛了。
“是。”李晃答应一声,轻步退出。
……
半个时辰后,李晃出现在紫禁城偏僻的一角,冷冷的看着目光最远处的那一排房舍。
谢立功就住在这里。
……
黄昏。
站在鱼缸前,悠闲自得,正享受一些自主时光的王德化,忽然被一阵急促的脚步惊到,他放下手中的鱼食,十分不快的问:“慌什么?出什么事了?”
“公公,不好了,太子府出事了!”
来报的是王德化的另一个心腹贺胜。
……
太子府位在皇宫对面,乃是原本的信王府,和周围一些王爷府邸,共称为十王府,只不过除了崇祯帝还是信王之时,在这里居住过一段时间之外,十王府区域,再没有住过起他任何一个王爷。直到当今太子抚军京营,需要出宫居住的时候,才住进了原先的信王府。
由此,信王府变成了太子府。
太子在京时,府门前的大街上车马不断,詹事府京营以及朝臣,都会到太子府拜见太子,讲圣人之学又或者商议军事,但太子领兵出京之后,这里就迅速的安静了下来,当太子失踪,接着定王上殿辅政之后,这里不但是安静,而且是冷清了起来。
站在府中后花园,侧耳往外听,听不到京师任何一丁点的声音,也感觉不到一点烟火,就好像太子府已经自绝于京师,自绝于整个天地了。
颜灵素这两日就是这样的感觉。
自太子失踪的消息传来,她初始还镇定,坚信太子殿下天命在身,根本不可能出事,现在的恐慌不过是杞人忧天,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尤其是定王上殿辅政的消息传来后,连她这种最坚定的乐观派,也渐渐不安了起来。
而太子出京之后,太子的老师们不能来,下属和官员们也不能来,田守信和又不在,整个太子府其实都已经和京师隔绝了,所有消息的来源,都是采买太监从市井街坊打听来的。
“哇哇,他们说,他们说……”
今日上午,上街采买的太监,忽然大哭着回来,说京师传言,太子殿下已经在九宫山遇害,遗体已经找到了,朝廷已经得到消息,但还秘而不宣……
听罢,颜灵素直接就晕过去……
负责照顾她的两个宫女和小太监崔明奇都惊的急忙搀扶。
等醒来时,颜灵素发现自己已经被扶到床榻上,弟弟小宝围在她在哭。崔明奇等人也都在试泪。
太子遇害,这太子府的天,都要塌了。
抓住弟弟的手,颜灵素一时泪如雨下……
她不能相信,也不愿相信。
太子,一定能回来的!
但她的眼泪却是止不住,茶不思饭不想,脑子也昏昏沉沉,只觉得太子就站在面前,冲她温和的笑,一伸手,却是什么也不摸不到……
黄昏,哭的昏昏沉沉,半梦半醒的颜灵素忽然醒了。
不是自然醒,是被人摇醒了。
睁眼一看是弟弟。
小宝小脸涨红,眼神着急,正抓着她的手臂使劲摇。
同时,颜灵素的耳朵里听见巨大的喧扰声,好像是有人在府中激烈的争吵,这是怎么回事?怎有人敢在太子府争吵?
颜灵素惊异,同时发现弟弟和两个宫女都在,但小太监崔明奇却不在了。
“怎么了?出什么事情了?”颜灵素问。
“回姑娘,杜公公说府中丢了重要物件,正在拷打府中所有侍卫和内监呢。有人不服,被杜公公动了大刑。”一宫女回答。
颜灵素心中一惊。
杜公公就是杜勋,
田守信和唐亮都不在府中,现在太子府的事务由杜勋和另一个姓罗的公公,共同署理。
“姐,不是丢了东西,是杜勋……”小宝忽然说话了,他瞪着乌溜溜地眼珠子,小脸通红,趴到姐姐耳边,小声说。
颜灵素听完,脸色立刻就变了……
……
原来见姐姐一直伤心哭泣,不吃不喝,小宝非常担心,忽想起太子府偏殿前的小花园里有兰花,于是他决定去折——姐姐最喜欢兰花了,见了兰花说不定能好起来,忘记忧愁。
因为怕被人发现,所以小宝一路都是躲着跑,他个子小,极其灵活,太子府又静谧无比,所有人都好像冬眠了,因此一路都无人发现。蹑手蹑脚的到了偏殿小广场,四瞅无人,正要冲过去折花,忽然听见有人在偏殿的廊檐下低声说话。
这一下吃惊不小,小宝吓的赶紧躲了起来。
然后才发现,原来是两个小太监顺着廊桥走了过来,两人一路走,一路小声商议,其中一人说,杜公公奉了宫里的命令,非抓出那几个人不可,但使事成了,杜公公和咱们都可以调回宫中,去伺候定王殿下,也省的守着这死人的太子府了;另一个听的眉开眼笑,不住点头……
小宝听的真切,也认出这两个小太监乃是杜勋的心腹,登时又生气又愤怒,小拳头都握了起来,心说这两个混蛋,竟然想去投定王,那个杜勋一看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于是顾不上折花,急急返了回来,想要告诉姐姐。但刚走到半途,整个太子府就乱了起来,府中所有的侍卫连同所有青壮太监,都被杜勋召到了后院的校场……
听完,颜灵素立刻知道,杜勋背叛了太子,虽然不知道杜勋所谓的“找人”是什么意思,但联想到定王上殿理政,心知那肯定是对太子不利的。
于是强撑着坐了起来:“走,我们去看看。”
……
当初,为了武襄左卫能有一个操演的地方,太子特意令人平整了太子府的后花园,将原本奇花异草的生长地,变成了一个沙土飞扬的演武场,还精修了营房和公共浴池。太子在京,进出不需要那么多护卫时,武襄左卫便都在校场操练,队列,弓马,鸟铳,一样也不落,每日都要操练数遍。
而当太子南下,武襄左卫随太子出京后,这里便迅速冷清了下来。
但今夜,火把熊熊,人头攒动,校场上却是围了很多人。
“砰,砰,砰,砰……”
一声声棍仗挥在人身血肉上的声音。
几十个太子府的侍卫,趴在凳子上,正在被施以仗刑。
每一人都被打的皮开肉绽,疼叫不断,鲜血早已经浸湿了他们身下的长板凳。
围立在周边的侍卫和小太监,很多人都不忍的低下了头……
太子府。
后院校场火把通明。
北面的小台子上,管事太监杜勋坐在椅子里,眼放光芒,得意洋洋看着受刑的那些侍卫,右手放在扶手上,轻轻地、富有节奏的敲打,像是在算计着,下一步该怎么做?以便完成贵人交给自己的任务?
“住手!不能再打了!”
一人忽然站了出来,走到场中,高高举起右手。
众人看过去——黑帽青袍,同样是五品的内监官服,原来是府中的另一个管事太监罗大成。
罗大成和杜勋年纪相仿,但因为入宫时间比杜勋晚,所以资历稍浅,在两人同等职位的情况下,他的权职都在杜勋之后。
仗刑停了。
行礼的侍卫和青壮太监们都看向杜勋。
罗大成向前一步,走到杜勋面前,微微激动的说道:“杜公公,丢失的物件虽然重要,但这般拷打,却也不是办法,咱家以为,此事应该交由宫中司礼监处置!”
“恩?”
见罗大成站出,杜勋的眉毛,立刻就挑了起来,冷眼扫过去,讽道:“出了这样的丑事,不查出一点眉目,就要交给司礼监,你罗大成有脸,我杜勋可没有脸!”然后瞪向那些行刑的侍卫和青壮太监:“愣着干什么?咱家让你们停了吗?”
“砰!砰!砰……”
仗刑的血肉声音,再一次的响起。
“杜公公!”
见杜勋不理,罗大成有点急了,再次向前一步,几乎到了杜勋的面前,略带恳求:“太子殿下一共给府中留了五十个侍卫。但现在,你一下就杖了二十四个,你是要把他们都打残、打废了,太子府的守卫可怎么办?”
杜勋却一点都不所动,冷笑道:“这些黑了心肝,手脚不干净的奴婢,就算废了又如何?找不到那面玉牌,咱家如何对太子,对朝廷,对大行皇后娘娘交代?”
原来,太子府佛堂,周后画像前丢了一面玉牌。事关重大,因此杜勋才大动干戈。
“……”
罗大成本就不是一个善于言辞的人,虽然他心知肚明,杜勋今日责打的,都是典玺田守信和唐亮的亲信,明着是在捉贼,实际是在排除异己,但有心无口,急的说不出,眼见侍卫们被打的血肉横飞,有的甚至已经是晕死过去了,事情马上就要不可收拾,忍不住怒道:“玉牌丢失,人人都有嫌疑,何以只是拷打他们?”
杜勋“恍然”:“若非罗公公提醒,咱家倒是忘了。来啊,把他们也押上来。”
呼啦啦。
“走!”
又有十几个人被推进了校场。
火光光亮下,清楚看到,都是府中的中下层太监。
“啊。”
旁边的黑暗中,有孩童小声惊呼,但随即被捂住了小嘴……
第一千零二十章 皇太孙之威
太子府。
后院校场。
火把熊熊。
罗大成扫了一眼被抓来的众人,发现其中不但全部是田公公的徒弟和心腹,其中更有一些是自己的人,他脸色更是大变,抬手指着杜勋:“你……”
杜勋却不理他,只看着场中的众人:“罗公公说的不错。不能只是责打佛堂周边的侍卫,这两日到过佛堂的人,一个也不能放过!来呀,将他们这些狡辩搪塞的奴婢,一人打三十仗!”
“是!”
砰砰啪啪的刑仗声又响了起来。
罗大成气的发抖,但一时却也是无可奈何。
刑仗是一个很有技术的说,有人受仗四十,在床上躺半年,下床后活蹦乱跳,一点影响都没有,有人受仗二十,连起身的机会都没有,直接就被打死了,原因和诀窍并不在于个人的体质,而在于行刑者的心思,如果行刑者想要弄死你,棍仗全落在你后背,震伤你的内脏,那你必死无疑,就算当时不死,在床上哀嚎半月也得死,但如果想放你,棍仗就全数落到你屁股上,看起来皮开肉绽,鲜血淋淋,伤情重的很,但其实都是皮外伤,修养三个月就能好。
今日也一样,
行刑者事先都被杜勋叮嘱过,下手毫不留情,虽然不是死手,但却也绝不轻放。
“啊呀啊呀……”
侍卫们身体强健,还能有所抵挡,但这些体弱的小太监们就不行了,按在地上,啪啪十几棍子下去,立刻就有人顶不住了。
“姐姐。崔哥哥口鼻流血了,他是不是要不行了啊?”
校场周边的黑暗里,有孩童压着声音,非诚惊慌的道。
他姐姐却不说话,只是粉脸严肃的望着场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