忧心的是,不知道马绍愉的任务进行的怎么样?是否已经到达杏山了呢?杏山塔山的军民,又能不能安全撤离呢?
塔山。
马绍愉赶到塔山之日,正是锦州投降的消息传来之时。连续三天,没有黑没有白的赶路,让他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官帽不见了,官袍也是邋里邋遢,本来有四个随员和三十个卫兵,但此时还能跟在他身边的,只十个人不到。远远看到杏山的城墙,马绍愉都快要哭了,终于,终于,他在皇太子规定的时间之内赶到了塔山。
在两个卫兵的搀扶下,马绍愉下了马,又在卫兵的搀扶下,高一脚底一脚向塔山城里走,一边走一边举起手里的黄绸缎,干哑的嗓子喊:“圣旨到!塔山守将速速接旨!”
第一百二十章 塔山杏山
塔山守将叫佟翰邦,官职副总兵,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黑脸汉子,此时正在城墙上巡视城防,锦州投降的消息,像是一块巨石压在他的头上,眼中所见的军士,脸上也都有惊恐之色,谁都知道,锦州之后,建虏下一个攻击的目标就是杏山和塔山了。
塔山是关内外交通的咽喉,为历代兵家必争之地。明宣德三年,为了防范蒙古残余势力的不断侵扰,加强辽东防御,于曹庄、汤池之北置宁远卫,就是后来的宁远城,统五千户所。后又于塔山设一千户所,以为哨戒。宣德五年建塔山城,城墙长约三里一百八十四步,高二丈五尺,设三座城门,南为海宁门,西为安平门,东为义仓门。嘉靖四十二年,为了因应建虏的崛起,重修塔山城,在原基础上复又加高三尺。广宁战役后,兵部尚书孙承宗曾亲自出关视察,在塔山驻军,制定防御战略。
因此塔山城防还是相当坚固的。
除了明清之争,前世里,塔山还曾经发生过一场著名的,决定了整个东北命运的阻击战。
塔山城墙虽然高大,但城池小,驻军只有三千人,加上居民也不过一万人。
松山之败后,吴三桂等败退的总兵已经撤回宁远,一边收拢败兵,一边修整,塔山周围只有辽东督师范志完的五千标营,但这五千兵马都是临时征来的弱兵,有事根本指望不上,因此佟翰邦一边加固城防,一边向辽东督师范志完紧急求援,希望能从山海关和宁远调兵来救。
相比自家的塔山,佟翰邦其实更担心前方杏山的情况。
杏山距离塔山二十余里,锦州投降后,已经成为对抗建虏的第一线,松锦之战时,建虏大军围困松山,为了断绝松山的粮道和隔阻明朝的援兵,在松山和杏山之间挖掘了大量的壕沟,并用重兵防守。松山投降之后,建虏将壕沟逐渐填平,而锦州投降后,建虏再无后顾之忧,可以大举进攻杏山了。
杏山守将叫吕品奇,别人不了解,但佟瀚邦却知道吕品奇并不是一个忠勇之人,一旦建虏兵临杏山,吕品奇很有可能会弃城逃跑,甚至直接投降建虏也不是不可能。
因此佟翰邦忧心忡忡,除了向后方求援,还要不停的派出探马,探查杏山的情况。
探马刚派出,马绍愉就到了。
听说马绍愉带来了圣旨,佟瀚邦非常吃惊,心想难道皇上已经此间的危急了?不可能啊,锦州投降的军报刚刚发出去,顾不上多想,佟瀚邦急急下城楼。在城门口,他遇上副将蔡阔宪、游击刘思康、都司崔定国、备御王奇龙等文武官员。众人一起去接旨。
因为是密旨,马绍愉没有朗读,只交给佟瀚邦等人看。
众人看完圣旨,都是惊喜,尤其是佟瀚邦,万万没有想到,皇上居然要他们撤退。
大明朝三百年,从来没有主动放弃过任何一个城池,守将丧师败地只有一个结局,那就是下狱论罪,所以即使情势危急如此,佟瀚邦的脑子里面也从没有想过“撤退”两字。
“圣上英明!”
佟瀚邦声音有点哽咽,作为前线将领,他清楚知道,杏山塔山实在是已经不可守了,两地距离锦州八十里,建虏得了锦州之后,粮草转运不再是问题,不需要攻城,只需把两地围起来,就可以困死杏山和塔山,而朝廷根本派不出援兵。
“佟协镇赶紧准备,本官还要去杏山!”喝了水,吃了一点东西,马绍愉的精神稍微恢复了一些,不过他不敢有丝毫松懈,杏山才是他此行的终点。
“末将随大人一起去!”
佟瀚邦把撤退之事交给副将蔡阔宪等人秘密处理,然后带了一名年轻小将和一百精骑护送马绍愉前往杏山。
出城时佟瀚邦问:“大人,圣旨上说请吴总镇派军护送,末将怎么没见到人马?”
吴总镇,指的当然是宁远总兵吴三桂。总镇是对总兵的尊称。大明总兵官职很特别,同为总兵,但品级却不同,有一品总兵官,也有三品总兵,像佟瀚邦是副总兵,不过却只是从三品的品级。
“吴总镇正在整军,随后就到。”马绍愉回答。
佟瀚邦没有再问,但对吴三桂是否会真的派军援助,心里却是存疑的,在辽东这么多年,对各个总兵的脾性,他还是有一定了解的,吴三桂虽然勇猛,但这一次受创颇重,跟着他从松山逃回的精锐,连一半都不够,而且都是被建虏杀破了胆的败军,短时间恐怕没有跟建虏再战的勇气。虽然不敢公然违抗圣旨,但吴三桂出工不出力,只派出少量兵马应付差事,是很有可能的。
这一点,马绍愉比佟瀚邦更清楚,不过他不能和佟瀚邦明说,免得丧了佟瀚邦和前方将士的斗志。
马蹄急急,一行人簇拥着马绍愉直奔杏山而去。
“不好,有建虏侦骑!”
快到杏山时,前方忽然发现了敌情,五六个建虏轻骑出现在前方,两方相遇,先是一楞,随即建虏轻骑拨马而走。马绍愉是文官,胆子本来就小,听到建虏两字,吓得差点从马上摔下去,心想难道杏山已经失守了吗?佟瀚邦却不慌乱,立刻命令:“定方,干掉他们!”
“是。”
一名年轻小将纵马而出,只见他搭上弓箭,嗖的一箭射出,将逃的最慢的那名建虏侦骑射于马下。
众军轰然叫好。
建虏兵精于骑射,所用战马又是上好,先天上明军骑兵就处于弱势,像这样一箭射出八十步,将对方侦骑射落的本领,明军之中还真是罕有。马绍愉精神一振,也是叫好:“好本事!”
那小将却是一脸羞涩。
一人落马,剩下的建虏侦骑都是吃惊,他们拨马回来,想要把落马的同伴救上来,但佟瀚邦带着一百精骑已经滚滚杀到。眼看救不了,一名建虏侦骑挽弓射箭,但不是射向明军,而是射向落马的那名同伴,“噗”长箭贯胸而过,将那名落马侦骑直接钉死在了地上。
等佟瀚邦带军冲到时,建虏侦骑早已经远去,只有死去的那名侦骑留在原地。
“好狠的手段。”马绍愉是文官,没有见过这种场面,因此颇为惊奇。
佟瀚邦却是见怪不怪了,为了防止同伴落入明军之手,也为了军情保密,把负伤带不走的同伴就地射死是建虏的惯常手法。看起来残酷,但细想之下却颇有道理。
第一百二十一章 断后之军
杏山在前。
远远看见城头飘扬的蓝底白字的明军大旗,马绍愉和佟瀚邦都是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虽有建虏侦骑出没,但杏山仍在大明手中。
杏山四门紧闭,城头上人影重重,刀光剑影,显示杏山已经进入了最高警戒状态。
佟瀚邦在城门前表明身份,很快城门大开,杏山守将吕品奇带着城中官员出城迎接。
吕品奇跟佟瀚邦的年纪差不多,但须发却早已经斑白,大长脸,一脸皱纹,看起来像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看完圣旨之后,他跪在地上,呜呜地哭了起来:“皇上圣明啊……”
自从洪承畴的大军被围困在松山之后,杏山就成了前线,明军不止一次的想要打通粮道,救援松山,但建虏挖掘了大量的壕沟,将松山死死围困,又派遣精锐骑兵袭击援兵。明军主力皆在松山,派来的援兵都是临时拼凑的弱兵,根本不是建虏的对手。而作为杏山守将,吕品奇承担着巨大的压力,不但要提防建虏的袭击,还要应对上峰的责难,最重要的是,他深知杏山难以坚守的危险境地,所以日夜惶恐,尤其是今早听到祖大寿投降后,他心里的惶恐更多了,只恐建虏大军下一刻钟就会出现在城下,现在看到崇祯命令撤退的密旨,终于可以脱离险境,他情绪激动,一时难以控制,哇哇的就哭了出来。
“吕协镇,依照圣旨,快快准备撤退事宜吧。”杏山没有失守,圣旨亲自交到了杏山守将的手里,皇太子交给的任务完成了一半,马绍愉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
“是。”
吕品奇跳起来,喜极而怒,冲身边的副将和游击吼:“你们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收拾东西?!”
副将游击都答应一声,转身就要跑。
“诸位稍等!”
马绍愉皱起了眉头,从见面第一眼他就看出吕品奇不是将才,慌里慌张,眼有惧色,幸亏自己来的早,如果晚来两天,杏山被建虏围住,这家伙说不定会投降呢。历史上,吕品奇的确是一个降将,祖大寿投降后,建虏围攻杏山,连放红夷大炮,将杏山城墙轰塌二十丈有余,吕品奇随即不战而降。
与之相反,塔山的佟瀚邦战斗到了最后一人,最后甚至还在城中遍埋火药,与冲入城中的建虏同归于尽,朝鲜人所写《沈阳状启》对此有详细记载。
马绍愉当然不知道这一段历史,不过身为兵部职方司郎中,宦海十几年,他还是有点识人之能的,吕品奇显然不足依靠,如果他不加以干涉,照吕品奇的意思来,杏山撤退肯定要出乱子。
“吕协镇,你想要怎么撤?”马绍愉看向吕品奇,脸带微笑的问。
吕品奇没多想,抱拳回答:“当然是让军士收拾东西,我等护卫百姓立即离开。”
马绍愉脸色一沉:“现在可是白天,城外到处都是建虏的侦骑,百姓们出城,万一建虏大军追击怎么办?”
“这……”吕品奇哑口无言。
“传令下去,一切如常,不许建虏看出任何异样,军士和百姓收拾行囊,每人准备五天的干粮,今夜子时准时出城。另,禁止喧哗,敢在城中喧哗者,一律军法从事!”
马绍愉没犹豫,直接下令。
明朝以文制武,马绍愉又是钦差,他完全可以节制城中所有的武将。
“是。末将明白了。末将这就去传令。”吕品奇一头是汗:“大人一路辛苦,还是先回我府中休息吧。”命令家丁和军士护送马绍愉和佟瀚邦回副将府休息。
于是,马绍愉和佟瀚邦向副将府而去,吕品奇则急急去传令。
马绍愉对吕品奇很是不满,转过头来,发现佟瀚邦看着城外某个方向,正沉思着什么。
“佟协镇,怎么了?”马绍愉问。
“大人,杏山军民众多,即使是深夜撤退,也有可能被建虏察觉,一旦建虏派骑兵大军追击,事情就糟了。”佟瀚邦抱拳回答。
杏山是前线,守在杏山城内勉强能自保,但如果从杏山撤退,军民众多,建虏侦骑四处,立刻就会察觉到,一旦建虏派出大军追击,野外没有凭仗,这一万军民立刻就成了待宰羔羊,恐怕不等到达塔山,就会被屠杀殆尽。
原本可以等待吴三桂大军的接应,但佟瀚邦心里清楚,吴三桂的援兵不会轻易来,更何况军情紧急,建虏随时都可能围攻杏山,因此一刻也耽搁不得。
“佟协镇可是有计划?”马绍愉问。
佟瀚邦取出地图,指着杏山后方的某个地方:“末将以为,除了隐蔽行事,要想确保撤退的成功,非在此地留一支人马断后不可。”
佟瀚邦所指的地方叫马蹄坡。
就在杏山城后通往塔山的道路上。
佟瀚邦仔细看了一下地图,对佟瀚邦的建议非常赞同,点头:“确实如此,本官赞同,一会跟吕协镇商议,看他如何派兵?”
马绍愉和佟瀚邦前脚进了副将府,吕品奇后脚就跟来了,大呼小叫的命令丫鬟给马绍愉上最好的茶,又令厨房赶紧置办酒宴,等他坐下之后,马绍愉把断后之事说了,话里话外希望吕品奇能亲自断后,吕品奇一听就脸色发白,额头上的冷汗藏不住的往下流。
古今中外,断后历来都是一件极端危险的事情,非大将猛士不能为。吕品奇平常守城都是心惊胆战了,让他在野外列阵断后,那几乎就是要他的命啊。
“怎么着吕协镇,有困难吗?”马绍愉皱着眉头问。
吕品奇一咬牙:“大人,实不相瞒,末将腿有旧疾,恐难承担此重任。因此末将推荐游击钱康代替末将领兵断后!”
马绍愉脸色阴沉,对吕品奇很是不满,不过他毕竟不是吕品奇的直属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