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今日是张国维吴三桂周遇吉等有功将士离京之日,照朱慈烺的本心,他原本是想要送别一下,以增加双方的感情,不过眼下局势太敏感,他不宜张扬,只能放弃。
……
下午申时(3点),京师九门,连同各个主要街道,都贴出了朝廷的最新告示。
朝廷要发国债!
初听到国债,从士子百姓到商人都是惊讶,国债是个什么东西?但看完告示,立刻就恍然。
“……建虏入塞,运河中断,南方钱粮难以北运,而恰逢年关,百姓流离,陛下甚忧。”
“太子提议,发行国债,所得金银,全部用于赈济百姓……”
“一年为期,年息五厘,朝廷到期归还,连本带息,绝不拖欠。”
“国债券可抵赋税。”
“望商贾义士、市井贤达,慷慨解囊,购买国债,上解圣忧,下慰百姓。”
……
消息一出,立刻就在京师里面掀起轰动。
先是太子击退建虏,接着关于太子的流言在京师忽然而起,东厂锦衣卫侦骑四处,喝令不得传播流言,以免中建虏的诡计,而京师百姓还没有回过味来,朝廷却又有发行国债的大消息。
和崇祯十二年,崇祯帝号召勋贵百官募捐相比,这一次的动静好像更大,上一次崇祯帝只是发了圣旨,影响也只在勋贵和百官之间,但这一次,却是大张旗鼓的张贴告示,直接点名商人巨贾,而且从国债券的票额来看,有十两的小票,明显就是针对一般的小富商家的。
“朝廷借银子就够新鲜的了,想不到还有利息!”
“是,隔壁王掌柜去年借人银子,利息五厘,想不到朝廷利息也是五厘。”
“王掌柜借钱,没人敢不还,但如果朝廷不还,你敢去要吗?到时不但利息,怕是本金也拿不回啊。”
“是啊是啊,官子两张口,这事咱老百姓还是少参与。”
“不错,不过就是巧立名目,收刮百姓罢了。”
百姓议论纷纷,第一直觉都是要离朝廷和官府远一点,免得被殃及。
不过在纷乱之中,却也有一些不同意见。
“此事是太子殿下总揽,太子乃是我大明国本,既然说了按期兑现,朝廷到时应该不敢推脱吧?不然太子何以面对天下人?再者,只不过一百万两银子,我大明富有四海,但使建虏不来,朝廷明年拿出一百万两银子,应该能做到吧?”
“能是能,就怕朝廷到时不肯做。”
“如果不做,那就是坠了太子的名声,太子爷可是我大明未来的皇帝,金口玉言,难道还没有登基,就要失信于天下的百姓吗?”
“听你这么一说,倒是可以一试……”
“算了吧,官员都还没有买,你们着什么急?”
有商人却已经在打算盘了,年息五厘,这笔借钱生意可以做,唯一担心的是,朝廷会赖账……
“哎,我听说你和户部的张主事和朋友,不如去打听打听,他在户部,知道的消息,一定比我们多。”
也有贤达在忧心忡忡:“我大明已经穷到这种地步了吗?连一百万两也要向百姓借?唉,唉,唉!”
……
黄华坊,一间幽静清雅的小院里,一个三岁左右,穿着粗布棉服,小脸冻的通红的孩童穿院而过,跑进西屋的织房里,张着小手,喊道:“姐姐,姐姐~~”
已经是腊月,穿窗而进的午后阳光一点都不温暖,织布机的后面,一个年轻女子身着素衣,正在织布机后吱吱呀呀的织布,不时呵手,驱赶双手上的寒意,听见弟弟的呼喊,抬起头,微微一笑,阳光照着她的脸,容颜雪白,相貌绝美,微笑时露出一口贝壳般的玉齿。
“慢点,慢点。”
孩童身后,一个三十多岁的妇人笑着追了进来,进屋之后,发现温度不对,急忙走到铁炉边,用叉子拨亮了炉火,口中说道:“姑娘你怎么又压住了火?这多冷啊,唐公公要是知道了,非骂死我不可。”
女子也不说话,只是抱住弟弟笑。用脸贴住弟弟的脸蛋,小声说什么。
脚步声响,一个眉清目秀的年轻小厮走了进来,进屋就躬身行礼,然后急急说道:“姑娘,打听清楚了,彻底打听清楚了,发行国债确实是太子倡议的,太子号召大家认购,利息五厘,十两银子,明年还十两五钱呢。”
女子哦了一声,心中立刻做了决定,既然是太子倡议,她就能一定要支持,但她却没有那么多的银子,这一年来,她织布卖钱,满打满算,也不过才赚了一两银子,其他九两,她又向哪里凑去呢?
妇人和小厮都已经看出了女子的心意,相互一看,妇人上前道:“姑娘,太子殿下号召认购国债,指的是家有余财的人,像普通百姓,哪能有十两银子?姑娘有这心意就可以了,殿下必不会见怪的……”
小厮也点头:“是啊姑娘,小的也想认购,但小的连半钱银子都没有啊。”
女子却不说话,而是看向了弟弟的脖颈,在弟弟的脖颈下,贴身的衣物里,有弟弟满月时,父亲请工匠为弟弟打造的银锁,最少价值八两银子,加上积攒的一两多银子,差不多就够了。
弟弟却不明白姐姐的意思,他只是伸出胖乎乎地小手,抱着姐姐笑。
姐姐眼中现出坚毅之色,低声说:“弟弟,姐和你商量一件事……”
……
嘉定伯府。
花厅后面的暖阁中,嘉定伯周奎正在砸核桃吃,他吃的极其仔细,连夹缝里的核桃肉,都要用针一一抠出来,一点都不浪费的送入口中,每吃一次,他老脸上都会露出心满意足的微笑。
自从去年被那可恶的外孙,一下子敲诈了数万两银子之后,周奎虽然没有病,但却也足足在床上躺了两个月,每日里长吁短叹,对影发呆,心疼自己辛辛苦苦,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数万银两,一下子就化成了乌有——没有穷过,就不知道贫困的艰难,不知道一分钱难死英雄汉,周奎小家小户,商人出身,从小是吃了大苦的,对银子的意义,太了解不过了。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即便女儿成了一国之母,自己还被封为了嘉定伯,以后再不用为生机发愁了,但骨子里的穷酸,却是永远也改不了。
相比于周奎,国舅爷周镜的脑子还比较清楚的,他认为,都是外面的店铺和那些不长眼的狗腿子,给嘉定伯府惹了祸、招来了风雨,既然经商之事已经被太子发现,且府里也并不缺银子,不如就此斩断,将店铺全部变卖,以后老老实实的做国丈、国舅就可以了。也省得再有什么灾祸。
但周奎却舍不得,这些店铺都是他一点一点经营起来的,虽然被太子夺去大半,但依然还有不少的产业,就这么交出去,实在不甘心。
周奎不同意,周镜也无可奈何。
于是事情就这么拖了下来。
幸运的是,这一年多来,太子并没有再为难自己的外公,不论是带兵出征,义卖字画,还是招募钱粮,太子一次也没有在嘉定伯府出现过,伯府开在京师的几家店铺,也都是安安稳稳,照常经营,周奎不安的心,渐渐稳定了下来,而随着太子的节节胜利和声望升高,原本对太子颇有微词和不满,认为太子不顾亲情,不是好外孙的周奎,对外孙的印象,也渐渐好了起来——让他出银子,他是不愿意的,但如果只是鼓掌喝彩,他还是很愿意将所有的热情,都灌给自己外孙的。
第九百零六章 相府密谋
这一次建虏入塞,太子又赢了,声望大涨,而随着太子的胜利,他周家和嘉定伯府的地位,也日渐拔高,不说一般的百姓,就是京师里的勋贵,也对他嘉定伯府高看一眼,对他家的生意多有照顾,周奎心满意足,吃着核桃,嘴里哼唱着家乡小调,只觉得生活是如此的美好。
“老爷,老爷~~”
管家忽然急匆匆地跑了过来。
“慌什么慌?出什么事了?”周奎不屑的撇嘴,大明江山之下,他不觉得有什么事情能威胁到他嘉定伯府。
“朝廷贴出告示,要发行国债……”管家气喘吁吁。
“什么国债?”周奎不明白。
“就是朝廷向商人百姓借钱,分十两,五十两,一百两,你给银子,朝廷给一张国债券,明年还付利息……”管家解释。
听到此,周奎脸色立刻就变了,手指一松,核桃滚到了桌子上,他脑海里则是立刻就想到了四年前的那一次募捐,那一次好险,他差点也被逼着捐出万两的银子,最后幸好是躲过去了。想不到四年之后,朝廷又一次动了借钱的念头……什么国债券,不过就是一张废纸!
“告示说,太子殿下领衔处置,并号召勋贵外戚和朝中官员,先行购买国债。”官家继续道。
“什么?太子领衔?”
周奎腾的一下就站了起来,这一次不但脸色,声音也变了,他敏锐的察觉到,太子绝对不会放过自己这个有钱外公的,自己剩余的几家店铺,怕也是要保不住,想到此,身体都哆嗦了起来,举着手:“要债的要来了,快,快,快叫周镜来!”
……
在告示贴出、满城皆知的同时,所有在京的官员连同京师的所有勋贵,都接到了内廷和吏部的通知。
国债之事,勋贵百官为先,各人量力而行,需为百姓的表率。
内阁五臣,除了首辅周延儒之外,其他四臣都到六部和都察院,为官员讲解,或者说是施压,强力推行国债。
对于国债,中下层官员都不支持,甚至是带着抵触,和一品二品大员相比,他们俸禄本来就微薄,加上朝廷一直都拖欠,他们哪有余钱购买国债?
“请问阁老,认购国债,是强制的吗?”都察院里,有御史向次辅陈演发问。
陈演一身绯袍,站在台阶上,面无表情的环视着下面的御史们,点头说道:“量力而为。”
“朝廷俸禄,又积欠半年了,请问下官可以用积欠的俸禄,认购国债吗?”
“不可以,购买国债,需真金白银。”
“那下官没有银子购买国债,不知可不可以?”
陈演脸色一沉:“不可以,一个人不够十两,两个人凑,两人不够,三人凑,总之,凡朝廷官员都得购买国债。”
“但不知阁老你认购多少两?”有御史不客气的问。
陈演脸色一红:“老夫自然也是量力而为,认购结束,你自然就会知道!”
……
晚间,首辅周延儒的宅子里。
一杯顶级的狮峰龙井之后,周延儒将茶杯递给站在身边的吏部文选司郎中吴昌时,身子一仰,靠在椅子里,闭目养神。
吴昌时放好了茶杯,察言观色,小心的说道:“阁老,朝廷半年没有发俸禄了,太子要百官都购买国债,这不是为难人吗?一张国债,最小的也是十两银子,满朝文武,能拿出来的,又能有几个?”
周延儒闭着眼,冷冷:“怎么,你拿不出?”
吴昌时干笑:“下官倒是能拿出,只是可怜几个同僚,他们实实在在在是拿不出十两现银啊。”
“不是拿不出,是怕漏财吧?”周延儒冷哼,在自己心腹面前,他没什么可装的。
吴昌时尴尬道:“他们请下官向阁老求情,是否可以……”
“糊涂!陛下已经下了旨意,殿下督办,你以为还有谁可以阻挡,可以抗旨不遵吗?”
周延儒睁开眼,恶狠狠地骂了一句,同时,眉宇间也忍不住露出了烦躁——太子说的清楚,勋贵那边由太子负责,百官这边由内阁和吏部负责,虽然太子没有说具体的任务数目,但如果少了,达不到太子的要求,不但太子,就是陛下也会不悦,但如果多了,岂非证明他们一个个富得流油,都是贪官污吏?
所以,多也不是,少也不行,如何拿捏这个度,实在是难办。
四年前,陛下募捐的时候,彼时的首辅是薛国观,因为事情处理的不好,不但得罪了勋贵,也惹的陛下不悦,最后被人抓住了小辫子,言官一弹劾,薛国观不但是丢了首辅,连小命都没了。
这个前车之鉴,周延儒可是记在心头呢,因此,今日朝堂,当他听到太子说要发行国债,勋贵百官要带头购买之时,他心中就是咯噔一跳,只恐重蹈薛国观的覆辙。
内阁议事的时候,他就绞尽脑汁的想,回到府中,也依然是想,隐隐地,他已经为自己定出了一个任务目标——崇祯十二年时,满朝官员,最后拿出来的银子,连一万两都不到,这一次,肯定要比上一次多一些,不然他没法交代,说不定就是薛国观的下场,但也不能太多,不然得罪人太多,太惹人注目,他也依然还是薛国观的下场。
身为首辅,难啊。
事情还没有开始,就有人不想出银子,这怎么可以?如果他答应了,那他怎么向陛下交代?
“百官之中,哪些人真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