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慈烺听到了宋天显的声音,微微点头。京营十几个教导官,到现在为止,宋天显的表现是最称职的。
“呜呜~~”
号角声中,在白鸣鹤一千老营精锐的驱赶下,两万流民兵推着盾车,距离官军战阵越来越近。
五百步,四百步,三百步……
直到进到了官军大炮的射程之内,流民兵也没有加快前进的速度,依然是不紧不慢。白鸣鹤是经年老贼,他清楚的知道,这些流民兵不比闯营精锐,一个一百步的急跑步,就可能会累的气喘吁吁。保存体力,和官军近身搏斗才是王道,因此不到一百步之内,他不会下令冲锋的。反正有盾车保护,应该可以减少官军火炮对己方的伤害。
“装弹~~”
“瞄准~~”
“预备~~”
隐隐地,在官军的战鼓和己方的号角声中,走在最前列的流民兵听见官军阵前传来的一阵阵的口令声,眯着眼睛,透过踏起的烟尘向前看去——但看不到官军的大炮,只能看见官军森然的军阵和一支支闪烁着寒光的长矛。
“放~~”
当流民兵进入二百五十步之内中,就听见李顺略显尖哨的声音大声命令。神机营的十门青铜小炮首先开炮,接着是二十门的轻型佛郎机炮,一共三十门火炮连续不停的点火发射,将一枚枚地铁弹向流贼砸将过去。
听到那巨大而密集的炮声,流民兵犹如是惊弓之鸟,纷纷往盾车后面躲藏,连那些举着木盾牌,夹在两个盾车之间,为身后同伴遮挡缝隙的盾牌手都下意识的想要往盾车后面闪躲。
“砰砰砰……”
闯营连夜赶制的盾车并不标准,有的盾车正面的木板宽达二丈,有的只有一丈,厚度也不一,厚度够宽度广的盾车确实是有相当的防御作用,官军现在使用的都是轻型小炮,最重的炮弹也不过四磅,砸在盾车的木板之上,一声巨响,一阵的木屑纷飞之后,炮弹居然被弹了出去,后面的士兵无一受伤。
那些厚度不够,宽度也不广的盾车却难以抵挡,砰的巨响之后,木板被砸得粉碎,铁弹落入后面的士卒群中,一通跳跃猛砸,士卒们哭爹叫娘,残肢血雨乱飞。
但这些防护较佳的盾车有一个大弱点,那就是体积过大,太过沉重,移动极其缓慢,四五个士卒使出吃奶的劲,也提升不了速度。
这一来,几乎成了官军火炮的固定靶子。
而李顺亲自统领的十门青铜小炮又打的极其准,一发又一发,连续不停的砸在行动缓慢的大盾车上。几发之后,终于,有一辆盾车厚重的木板发出了咔嚓的折断声,四磅重的准确的砸在木板上,将其砸断,然后落到后面的躲藏人群中,将几个流民兵砸翻在地。
盾车虽然被砸断,但毕竟起到了缓冲作用,吸收并卸去了铁弹大部分的动能,铁弹不能像以前那样,一砸一大串了……盾车,确实是有相当的防护效果。
中军大纛之下。
朱慈烺举着千里镜,紧张的观看,这种情况下,青铜小炮能快速射击,但威力不足的缺点就显现了出来,如果是八磅重的铁弹子,不需要多,只需要一发击中,闯营现在所使用的盾车都会稀里哗啦的折断。
另外数量太少,十门青铜小炮加上二十门轻型佛朗机炮,在五里长的战线上摆开来,平均一百步才能有一门,面对流贼汹汹地人潮,显得有点力不从心。同时朱慈烺也更加理解,为什么在建虏想出“盾车”的点子了,明军火器就再没有过去那般犀利的原因了,在火药和火炮技术没有突飞猛进的情况下,面对这种厚实的木板,确实是有点无可奈何。
不过并非没有破解的办法,手榴弹也许就是盾车的克星。
等敌人推着盾车到了阵前,手榴弹连续猛扔,越过盾车,落到后面敌人头上,将之炸的稀里哗啦,或者是使用抛射,不等敌人到阵前,就将手榴弹送到敌人的头上……
第五百四十章 壕沟决战(5)
在青铜小炮全力轰击大盾车的同时,佛郎机对流贼的盾牌手展开了精准射击,一发炮弹打过去,盾牌与血肉齐飞。流民兵惨叫连连——盾车能挡铁弹,木盾可不行。
流民兵瞬间就陷入了混乱,很多人不敢进攻,藏在盾车后哆嗦的像是风中的蒲公英,若非后面有凶狠的督战队,他们早就掉头而逃了。
只可惜,佛朗机炮的射击很快就停止了,唯有青铜小炮依然在吼叫。
原来,佛朗机炮每击发完一个单位,也就是四个子铳之后,就必须冷却一段时间。因为连续发射导致炮身温度骤增,再发射就会有炸膛的危险,暂停炮击也就是莫可奈何的事情。
见官军火炮忽然减弱,在后押阵的白鸣鹤精神大振。大吼:“杀啊杀啊,将官军杀个片甲不留!”
“呜呜~~”
号角声更加激烈。
在催促下,上攻的流民兵不得不加快了速度。
冒着官军的炮火,从两百五十步到一百步,一百五十步的路程,闯营五十多辆盾车被摧毁了一半,人员损失将近一千,但却成功的逼近到了官军的一百步之内。
对闯营来说,这已经算是相当微小的损失了。
闯营中军。闯营众将都是兴奋,刘宗敏连连夸赞:“这盾车太好用了,还是李公子聪明啊!”
李自成却是面无表情,他知道,官军的战力还远远没有展现。
“嗖嗖嗖嗖~~~”
距离逼近之后,双方弓箭手展开了对射,官军甲胄齐全,流民兵又多无力,他们射出去的箭支大部分都落在了官军阵前,偶有落入官军阵中的,也难以对官军造成什么伤害,相反,每一次官军密集的弓箭齐射,都会在流民阵中掀起一片血雨。尤其是攻击左良玉阵前的那一处区域,左部火器少,弓箭手却是众多,每一次倾射,都会对流民兵造成不少的杀伤。
一百步,八十步,六十步……
“砰砰砰砰~~”
但流民兵进入六十步之后,随着一声声尖锐的竹哨声,一直沉默的官军鸟铳终于是发出怒吼。
火光乍现,白烟冒起处,一发发铅弹呼啸而出,向流民兵倾射而去。
那些藏身在盾车之后,有盾车保护的流民兵是幸运的,他们可以在心惊胆战中听那密如爆豆般的射击声,而不会被鸟铳打到,但那些举着木盾的盾牌手和后面的长枪手却是倒了大霉,密集的枪声之后,惨叫哀嚎声一片。虽然木盾在前,但流民兵的阵型松松垮垮,遮挡的极不严实,更有木盾手在听到官军的枪声之后,吓得扔了木盾,转身就逃,将身后大片的同伴暴露在官军的枪口之下。
惨叫声中,流民兵成片成片的倒下。
见到如此惨况,流民兵无不骇惧,再不敢上攻,纷纷后退。
中军大纛之下,朱慈烺面无表情,心中却是叹息,人命贱如草,在李自成心中,流民怕是连草都不如吧,不然何以必死的结局,却仍然逼着他们往上冲,只为了耗损官军的力气?
流贼要早平定,不然会有更多的百姓被驱赶为炮灰。
见前军阵型松动,有撤退溃败的迹象,在后军押阵的白鸣鹤急了,嘶声大吼:“后退者死,死!杀了,全杀了!”率领亲兵,亲斩了十几个犹豫不决,不敢上冲的流民兵。被逼之下,后面的流民兵只能硬着头皮往上冲,而前面的流民兵却已经被鸟铳打的血肉横飞,哭爹喊娘,顾不上后面的军令,一窝蜂往后退。前后两边的流贼冲撞在一起,自相践踏,场面极度混乱。
“殿下,流贼已经混乱,可以击冲刺鼓了!”吴吹淖既罚⒖滔蛑齑葻R建议。
朱慈烺点头。
中军佟定方摇动三角军旗。
擂鼓兵见了立刻改变鼓点。
鼓声疾如爆豆。
“咚咚咚咚……”
在前线厮杀的精武营和左柳营将士,听到鼓点声,已经明白了军令的意思,各个千总齐声大喊:“冲刺!”
阎应元尤其猛烈,虽然他的千总队是人数最少的,但在冲刺鼓中,却是第一个冲出去的。
最前排的长盾兵和圆盾兵向后撤退,“杀!”大吼声中,所有长枪兵一齐上前,挺起手中的长枪,向前方疾冲、急刺而去。
而那些流民兵正在互相推搡和咒骂,逃的想逃,冲的想冲,还得小心脚下的尸体和血肉,哪料到刚才密集防守、不动如山的官军大阵,此时会突然冲锋过来。
刹那间,血雨飞起,惨叫声响成了一片。京营长枪兵根本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就像平常操练一样,只有向前猛刺一招。流民兵前拥后挤一片混乱,没有有效的防守,根本避无可避。偏偏这些长枪兵平常操练刻苦,个个力大如牛,基本每出一枪,就会在一个流贼身上扎出一个血窟窿来。
而不论刺中与否,长枪兵马上收枪,随着有节奏的“杀”声,不停得猛刺、收枪、再猛刺。几个刺击下来,前面几排的流贼无一幸免,全部被刺成了血葫芦,倒在地上,捂着胸口的血洞,鲜血像喷泉一般。
仅仅两分钟左后,就像是有狂风扫过,精武营阵前的流民兵就被清扫一空,尸体堆积如山,血流成河。
而在京营长枪兵猛冲猛刺的同时,左营和虎大威的步兵在听到冲刺鼓之后,也从阵中冲杀出来,对流民兵连砍带杀,虽没有京营长枪兵突刺的整齐,但却也是切瓜砍菜,杀的流民兵哭爹喊娘——如果是闯营的精兵或许还能抵挡一阵,但这些流民兵毫无训练,根本没有还手之力,只知道尖叫和惨呼,感觉就和军中操练使用的稻草人也差不了多少。
很快的,几乎是在瞬间,两万流民兵就全线崩溃了,嗷嗷往回跑。白鸣鹤带着一千精锐老兵在后方督阵砍杀,连续砍了上百个溃兵的人头,方才止住了溃势。号角声中,再令流民兵上攻。
朱慈烺轻轻叹。
但和上一次如出一辙,在京营长枪兵的猛戳之下,流民兵稍稍坚持了一会,迅速就又崩溃,这一次,白鸣鹤杀再多的人头也是没有用了,流民兵已经彻底被凶神恶煞一般的官兵给吓住了,他们宁愿被白鸣鹤收去脑袋,也不愿意被京营长枪兵在胸腔上戳一个喷血的大窟窿。
“不许退!不许退~~”
白鸣鹤高声嘶吼。
但溃兵实在是太多了,像是潮水一般,根本挡不住,最后连白鸣鹤自己都被裹挟着退了回来。
“呜呜~~”
闯营中军号角声大作。
其实当官军阵中响起冲刺鼓之时,经验丰富的李自成就知道官军要主动出击了,于是他立刻命令号兵吹响号角,令第一线的闯营精锐立刻出击,跟在流民之后,向官军猛攻。
流贼进攻的顺序历来是:饥民,新兵,步兵,精锐步兵,最后是精锐骑兵,哪怕是前三个全军覆没,也不伤流贼的元气。
原本照李自成的估计,这两万流民兵在白鸣鹤的严厉督军之下,最少可以坚持一个时辰,达到疲惫官军、消耗官军弹药的目的,但战事的发展却有点出乎他的意料,京营长枪兵的突刺太过突然和猛烈,简直就像是生命收割机,让人见了难以相信,流民兵几乎是瞬间崩溃。
两次加起来也不过一刻钟。
这打乱了李自成原本制定的计划。
闯营精锐不得不提前上阵,而且不是在战事陷入胶着,而是己方前锋瞬间崩溃的情况下。
两万流民兵豕突狼奔,对闯营精锐的心理有相当的影响,虽然每个人都知道,充当炮灰的流民最后的结局不是被官军戳死,就是溃逃而回,但这回来的速度也太快了,几乎还没有和官军正面结束,几轮火枪,一轮长枪突刺,两万流民就已经溃不成军了。
闯营众将都脸色凝重,娘求的,刘宗敏剧烈咳嗽。
“闯帅!”
见流民溃散,所有的盾车眼看就要落入官军之手,李岩着急了,顾不上自己处在众人的怀疑之中,疾步来到李自成面前,抱拳道:“事危急了,请即刻下令,将咱们的炮队拉上来吧。”
闯营还有三四门的老式佛朗机炮和六七门虎蹲炮。此时由李双喜带领,驻在大军五里之后,因为是最后的火器,所以李自成决定谨慎使用。对这一点,李岩很是不能理解,已经是最后的决战关头,为什么要将己方为数不多的火炮放在后方?就算己方火炮的威力和射程都不如官军,拉到前线极有可能会被官兵摧毁,也要拉上来对官军猛轰,哪怕只发射一次,也能轰死一些官军,为闯营兄弟助力。
李自成摇头,目光盯着官军中阵的大纛,冷冷道:“还不到时候。”
“那是不是令双喜兄弟将火炮拉到大军之后,一旦有变,随时就可以击发!”李岩知道闯营中不但只剩下最后的这几门火炮,也知道火药和炮弹存量有限,难以进行长时机的轰击,非到最后关头,不能轻易使用。但炮队停在五里之外,而不是在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