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公不可冒险。何况公公身上还带着殿下的密令。鱼台虽急,但急不过开封,公公还是应该继续向汝宁……”佟定方反对。
“差矣。”田守信脸色严肃:“太子殿下曾经说过,行军作战不可死板,一定要机动灵活。鱼台虽小,但却关系到整个开封战局,更关系到太子殿下的声誉和京营的胜败,咱家岂能不管?再者,你和鱼台守将素不相识,他们如何相信你?就算相信你,你进了城,单人匹马,也无法发挥作用。咱家有太子金牌,不但可以证明身份,还可号令鱼台的守军。守住了鱼台,咱家明日再向汝宁也不迟。”
作为将门,佟定方当然知道指挥的重要性,如果没有有力的指挥,就算鱼台守军知道流贼来袭,恐怕也是守不住的。
“不要犹豫了,快走!”
田守信跺脚。
佟定方初生牛犊不怕虎,根本没想两人同时陷在鱼台县的后果,一抱拳:“就依公公的!”
于是,一行人即刻启程,向鱼台县而去。几乎就在启程的同时,又有几个流贼的探马举着火把,沿着官道向这边而来,佟定方也不客气,将这几个人的人头全部收下。
马蹄如雨,只用了一个小时,佟定方田守信就带着两百骑兵就赶到了鱼台城下。
暗夜漆黑,鱼台县城门紧闭,看不到一个人,只有城楼上挂着的两盏昏灯在夜风中微微摇荡。
佟定方举着火把,亲自纵马上前,在城门前高喊:“有人吗?有人吗?谁是值夜主官,赶快出来答话,吾有重要军情禀报!”
一连喊了两遍,都没有人答应,就在佟定方心中焦躁,想着这般懈怠,城池如何能够防守之时,城楼上终于传来一个声音:“城下官军是哪里的?为何来我鱼台县?”
佟定方和两百精骑都是全身铁甲,笠盔上红缨分明,一看就知道是大明的官军。
佟定方抬头看,见城头上出现了一名打着哈欠、好像刚被惊醒的军官,像是一个百总,于是说道:“吾乃太子殿下的中军官。速速开城,我要重要军情禀告知县和千总!”
他本以为听到“太子殿下”,城上的百总不说吓一跳,起码也会精神一凛,不想那百总却仿佛没有听到“太子殿下”四个字,只摇头:“深更半夜的,知县和千总大人都睡了,俺可不敢去叫他们。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嘴角带着讥笑,一副你骗谁呢,太子殿下的中军怎么可能跑到鱼台县来?
佟定方大怒,正要发火,就听见身后马蹄声响,田守信已经催马走了上来,仰着头,用他尖锐的嗓子高声道:“咱家乃东宫典玺太监田守信,此番到鱼台,乃是奉了太子殿下的密令,有重要军情处置。城上的那百户你听好了,咱家给你一刻钟,将鱼台知县和守城千总叫到城头来,晚一息,咱家就叫你人头落地!”
说完,将握在手里的一面金牌高高地举了起来。
火把照耀下,金牌泛着金色的光芒。
有明一代,太子其实并没有金牌,也没有所谓的“太子令”,田守信现在手持的,其实是京营戎政的金牌,但因为太子抚军京营,所以京营金牌在戎政之外,就又多了一份身份象征的含义——朱慈烺怕田守信镇不住左良玉那些军头,所以赐他金牌,此时用在鱼台县正是合适。
听到田守信尖锐的声音,看到他手中的金牌,城上的百总立刻就被镇住了,普通的官军他可以不怕,可以懈怠处置,但对宫里的公公,他却一点都不敢怠慢,傻子都知道,大明明的公公可是能量极大,不要说他一个小小的百户,都是总兵督抚在公公们的面前,也都得恭敬俯首。
“公公稍候,卑职这就去通报!”
为保项上人头,百户结结巴巴地回答一句,然后急急跑下城头,一溜烟地去通报。
很快,城头上脚步声急促,鱼台知县和守城千总一千一后的来到了城。能作知县和千总,都是有一定阅历的,两人一看城外官军的装束,田守信冷森的面容,还有手里的金牌,就知道事情不会有假,城下一定是东宫的人,于是急忙吩咐守军打开城门,将田守信佟定方迎了进来。
“流贼大军已到十里之外,贵县快召集全城精壮,上城防守!”
一进城门,田守信就将危急情况告知鱼台县令。
“啊。”鱼台县令大吃一惊:“公公哪来的消息?”
“咱家在路上遇见了,还不快去准备!”田守信没时间同他啰嗦,直接呵斥。
“下官这就向郑副总兵求援……”听到流贼来攻,鱼台知县说话都不利索了。
“来不及了,流贼瞬间就到,快去召集城中人马!”田守信打断他的话。
鱼台县令点头如捣蒜:“哦哦,下官明白了,下官这就去召集精壮。王俊那狗贼,在郯城也就罢了,居然敢跑到我鱼台县来撒野!”
田守信脸色一沉:“错了,不是鲁南的王俊,而是闯贼李自成的兵马。”
听到闯贼李自成,鱼台知县更是脸色大变,吓的都快要站不住了,哆哆嗦嗦地道:“闯贼?他不是在河南吗?他们怎么会来鱼台?中间不还隔着单县和金乡县吗,难道他们是飞过来的不成?”
见鱼台知县糊涂又胆怯,田守信懒得再跟他废话,见千总还算是镇定,于是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回公公,卑职徐文朴。”千总抱拳。
“城中有多少兵马?”
“只有三百。”
这么少?田守信脸色一沉:“怎么这么少?你一个千总,不应该有一千兵吗?”
徐文朴赶紧解释:“卑职实兵八百,但王俊在鲁南叛乱,威胁运河,总兵大人从卑职这里抽了五百兵马到郯城去平乱。”
田守信无奈,再问:“城中精壮有多少?”
“大约有两千,最多不会超过三千。”鱼台知县抢着回答。鱼台县是小地方,人口不过三万人,三千精壮已经是极限了。
也就是说,城中能上城防守的,最多只有三千三百人。
田守信心中发凉,但脸上还是假装镇定:“尔等快去召集兵马,流贼随时会到。”
鱼台知县和徐文朴急匆匆地都去了,田守信和佟定方上了城楼,田守信语气沉重的问:“小将军,鱼台城防如何?你以为该当如何防御?”
对军事他是门外汉,而佟定方在平常的军议中已经显示出了相当的指挥才能,又是将门出身,今夜鱼台县的防御交给佟定方正是合适。
城中官兵三百,精壮三千,不说临时召集的精壮,就说三百官兵的战力,怕也不能太过期待。明末时,天下最强的兵是秦兵,其次是辽东兵,山东兵虽然不是最差的,但也是末流的,明末九边重镇,没有一镇在山东,而山东兵在刘泽清的带领下,长年积弱。
佟定方望着城外无边的暗夜,沉思道:“运河从鱼台县穿城而过,北门和南门都是水门,东门在河的另一边,流贼从西面来,我们只用防守西门就可以,这是我们的优势。但西城城墙不高,高处一丈八,低处只有一丈五,且没有护城河,难称坚固。如果流贼执意猛攻,必然是一场苦战。所以卑职以为,上兵伐谋,如果能将流贼吓退最好。”
“小将军的意思是?”
“大张旗鼓,虚张声势!”
第四百七十七章 鱼台县之战(4)
半个小时后,流贼的前锋部队远远看到了鱼台县城。
和他们想象中的暗夜不同,此时鱼台城头火把通明,人头攒动,还有几面三角大旗在夜空中飘扬,隐隐有人在呼喊口号,俨然已经是做好了守城的准备。
见此情况,前锋大吃一惊,急忙回报郝摇旗。
郝摇旗也是吃惊,心说怎么的?难道消息走漏了?怪不得路上少了几个兄弟呢,估计是被官军杀了。
带着吕秀才和一帮大小头目,郝摇旗急急来到前面查看。
见城头火把通明,早有准备的样子,他脸色立刻就阴沉了下来。
这次夜袭,要的就是一个出其不意,现在城中已有准备,突袭的计划失败,他想要进入鱼台县,就只有强攻一条路了。
吕秀才仔细观察城头,忽然笑了:“色厉内荏,故弄玄虚。大掌盘不必担忧,这不过是城里的官军自壮其胆的行为罢了,城里官军不过五百,其他都是抓来的壮丁,城墙不过一丈五,我军一战可下!”
“绳子肯定是不行了。”张武仰望城头,皱着眉头:“可我们没有云梯啊。等造好云梯,估计天都亮了。”
“造什么云梯?依在下看,一人一杯土即可!”吕秀才道。
刘三虎看着郝摇旗:“大掌盘,你说话,怎么攻,额们大家都听你的!”
郝摇旗抓着胡须咬着牙,使劲瞪着鱼台城头,瞟一眼吕秀才,又看一眼城头,对吕秀才的判断,他还是相信的,于是一跺脚:“人死掉朝上,不死万万年!既然咱们来了,就不能空手而回,怎么地都得试一试,吩咐兄弟们,一人一袋土,往城下给老子填!”
因为没有护城河,城墙又低矮,堆土成山,堆土成路,可以直接可以上城墙。
郝摇旗一声令下,八千兵丁立刻开始在城外刨土,因为流贼大部分都是农民出身,行军作战又经常需要建筑工事,因此很多人的战马都携带有手臂长短的小锄头,不论刨土还是修建工事,都非常顺手。
城头之上。
当流贼前锋在城下出现时,城头的青壮们虽然紧张,但犹能控制,不过等到流贼主力赶到,马蹄踏动大地,隆隆地像是雷鸣一般时,城头上一半的人都已经色变,等到流贼下马掘土,全部亮起火把,从城墙前两百米处一直蔓延到两里之外时,本就胆战心惊的青壮们一下就全乱了,再也难以保持镇定,所有人都害怕,这么多的流贼,我们怎么能守住?
“大家不要怕!”
佟定方看出了大家的害怕,在城楼上高声喊:“流贼只是一群乌合之众,不值得畏惧,太子殿下已经派出了援兵,只要我们坚守到天亮,就可以保鱼台县的安全!”
原本,佟定方是一个羞涩的少年,但在太子账下历练了两个月,特别是跟参谋司的几位参谋谈论古今经典案例,让他直抒胸臆,增长见识,不但更加成熟,性子也变得自信开朗。如果是过去,面对这么多人,他是绝对喊不出这些话的。
城头稍有静寂。
佟定方再喊:“流贼暴虐,一旦城破,我们的妻子姊妹必然难以保全,为了她们,我们绝不能后退!”
两声喊罢,千总徐文朴又大声宣扬:“这一位小将军是太子殿下派来的使者,大家听他的没错的!”
听到太子殿下,佟定方说的又在理,青壮们躁动惊恐的心,稍有平复,逃跑避战的想法也消去了很多。
“小将军,太子殿下真的已经派出援兵了吗?”鱼台知县惊恐的问。比起青壮,他更加恐惧,两条腿都在打颤。
佟定方点点头,给他一个肯定的眼神,鱼台知县带着哭腔:“太子英明啊……”
半个小时后,流贼忽然大声鼓噪,接着一大群的流贼举着盾牌,向城门飞奔过来。另有一群流贼躲在盾牌之后,张弓搭箭,嗖嗖嗖,羽箭破空之声划破暗夜,顷刻间利箭乱如飞蝗般射向城头!
早在流贼燃起火把,开始掘土之时,佟定方就知道自己想要吓退流贼的计策失败了,眼前的这股流贼显然是一块硬骨头,不是轻易能吓退的。今夜鱼台城非有一场血战不可,于是调派人马,江思威和徐文朴各率武襄左卫和城中士兵分别守卫城门两边的城墙,他率一百名三千营士兵为机动,哪边危急便朝哪边救援。
鱼台县虽然是县城,但因为是运河上的重要节点,所以城楼上也配备了佛郎机炮,不过数量太少,一共只有三门,且都是射程只有一百步的小型佛郎机炮。
当流贼的盾牌兵和弓箭手逼近时,佟定方立刻下令开炮。
“砰砰砰……”三门佛郎机炮连续响起,不过却只有一发炮弹落入了流贼军中,造成了五到六名流贼的死亡,其他两枚根本不知道射到哪里去了。相比于八千人的流贼,这点损失连九牛一毛都算不上。
相反,流贼的弓箭却给城头守军造成了巨大的伤亡,虽然徐文朴早就呼喊闪避,可是青壮们乱轰轰,很多人都没有经过战事,对流贼忽然射来的乱箭根本猝不及防,惨叫声中,转眼间就被射倒几十个,很多人吓得抱着脑袋逃下城去,更有人直接从城头往下跳,一丈五的城墙,摔不死人,但中了流贼的弓箭,那可是必死无疑了。
“都给咱家站住!”坐镇城楼的田守信骂。
徐文朴手下的亲兵挥舞长刀,连杀数人,这才止住了混乱的局面。
所幸流贼没有云梯,不能立即攻城,只是不停的往城上射箭,压得城上的守军和青壮抬不起头来。与此同时,大约一千多名流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