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趟的往京郊跑,光鞋子就磨破了十几双,每天晚上回到宅子,栽倒在榻上,爬也爬不起来的苦楚说给龚鼎孳听。龚鼎孳听着听着,就对太子有了一定的了解——太子不喜欢虚言,喜欢实干者。
吴梅村若不是兢兢业业做了那么多后勤事务,怕早就被太子踹到一边了。
有此了解,龚鼎孳对扬州之行,又有了一些不同的想法。
虽然吴伟业不愿意到去见周延儒,但耐不住龚鼎孳的苦苦哀求,最后还是同意了。第二天下午,他和龚鼎孳来到首辅周延儒周府的门前,带着厚礼,递上名刺,原本以为就算是要见,也得等明天了,毕竟等着要见首辅大人的人都排到街角巷子口了。
但不想名刺递进去,周延儒很快就同意见他们两人了。
“梅村兄之名,果然不同凡响!”龚鼎孳赞。
黄昏,天空忽然飘起了小雨。
今春的天气总是这么怪,时时都像是要下雨,但时时又都下不了,就算是下了,也不过是星星点点的三五滴。
小太监唐亮早已经习惯了,外面明明在飘雨,他却不打油布伞,微提着袍角,信步穿过雨帘,来到信王府东侧偏殿后面的一个小院子,这里是典玺太监田守信田公公的住处,不知道田公公找自己来有什么事?唐亮心中疑惑,但却也没有多想,等进了院子,发现田公公并不在,只由世袭锦衣卫百户曹西平带着两名属下站在院子里时,他隐隐感觉有点不妙。
不过脸上还是笑,一拱手:“见过曹百户。曹百户也是来见田公公的吗?”
曹西平冷冷看着他,微一抬手,两个属下走上前来,一左一右揪住唐亮的胳膊,唐亮想要闪,但却没有闪开,惊恐的喊:“干什么?曹百户,你这是何意?你们好大的胆子,你们不能这样对我,我要见田公公!”唐亮拼命挣扎,但他细胳膊细腿又怎能架住两个如狼似虎的锦衣卫,很快他就被捆了一个结结实实,嘴里还被塞上了布团,呜呜地再也说不出话。
第四百一十七章 东厂铜牌
两名锦衣卫将唐亮拖入西厢房,按在一把椅子上,然后就退了出去。
曹西平关上房门,冷冷走到唐亮面前:“唐公公,你为东厂做事的事情已经发了,还是老实交代吧,免受皮肉之苦。”
唐亮闻言脸色大变,拼命的摇头,双眼里满满都是恐惧。
虽然东厂也是朝廷机关,但身为太子殿下身边的人,一旦跟东厂扯上关系,那一定是“背主”的大罪,他承受不起。
“你顽抗也是没有意义了,若没有扎实的证据,我也不敢抓你,田公公说了,只要你老实交代,可保你不死!”曹西平盯着唐亮的眼。
唐亮脸色涨成了猪肝色,呜呜地连续摇头,急的都快要哭了。
曹西平取了他嘴里的布团。
“我没有,我没有呀!我和东厂没有任何关系呀,我为什么要给他们传消息?”唐亮急的高声喊冤,眼泪都流下来了。
“没有?”
曹西平冷笑:“那我问你,昨晚天黑之后,你鬼鬼祟祟地一个人出府干什么去了?途中还换了衣服,打扮成了一个小厮模样?田公公派的人竟然没有能跟住你,你若不是东厂的暗探,又怎会有这样的本事?”
唐亮一下就哑了:“我,我……”全身颤抖,一时说不出话。
“你去跟东厂汇报了?对不对?殿下和兵部吴侍郎在城楼上谈了很久,你又想要去邀功了,对不对?”曹西平厉声问。
“我没有,我没有呀!”
唐亮双腿一软,跪在曹西平的面前,虽然他只是一个青衣小太监,但论身份地位却比锦衣卫百户曹西平要高,因此在这之前他虽然高声喊冤,但却不曾下跪,但现在情势紧急,他顾不了那么多了。
“昨晚我去妓院了……”到了这种时刻,唐亮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咬牙说道:“柳街巷的丽娘可以为我作证,我在那待了半个时辰就回来了,其间除了和丽娘,我没有和任何人说话。”
“太监逛窑子?”曹西平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暴怒:“你他么骗谁呢?当我是傻子吗?”
唐亮涨红着脸道:“我说的句句是实言,不信可以找丽娘查证!我虽然不完整,做不了男人,但……有些事情总是可以做的。”
“我会派人调查的,”曹西平满脸惊讶。随即又冷笑:“不过就算你说的是真的,也不能证明你的清白,谁知道你有没有和其他人接触?据我所知,东厂和我锦衣卫差不多,都喜欢在酒楼妓院接头。”
“让我见田公公,他会相信我的。”唐亮冷汗如雨,他知道在曹西平面前是说不清楚的,唯有见到田守信,他方有自清的可能。
曹西平哼了一声:“在事情没有调查清楚之前,田公公是不会见你的。”
这时房门外响起脚步声,有人报道:“曹头!”
“进来!”
房门推开,刚开离开的那两个锦衣卫急急迈入,其中一人的双手中捧着一面小铜牌,呈送到曹西平的面前,用一种震惊的声音说道:“曹头,这是在唐亮住处搜出来的!”
曹西平看到铜牌,眼睛立刻就亮了,一把抓起铜牌,表情激动,但声音却冷静,朝两人喝道:“慌什么慌?一面小小铜牌有什么好害怕的吗?给老子滚出去,这件事要敢泄露一个字出去,就要你们的狗命!”
“是。”两名锦衣卫退出去,关上了房门。
等他们的脚步声远去,曹西平转头看向唐亮,将手里的铜牌一亮,厉声道:
“唐亮,现在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作为公公,唐亮对东厂还是有一定了解的,他一眼就认出,曹西平手里的铜牌是东厂的出入腰牌,也就是东厂人员的证明!“这不是我的!”唐亮尖声大叫了起来,原木跪着的他一下也跳了起来,激动的否认。
“死到临头还不承认?当我是好骗的吗?”
曹西平怒极,飞起一脚就将唐亮踹倒在地。
唐亮倒在地上,痛苦哀叫:“不是我的……”
曹西平一脚踩住他胸膛,将铜牌压到他脸上,冷笑:“不是你的,还能是别人的吗?唐亮,老实交代吧,田公公说了,只要你老实交代就留你一条狗命,但如果顽抗,就送你上西天!”
“我要见田公公……”唐亮哀求。
“看来你是不打算老实交代了,”曹西平叹:“田公公你肯定是见不到了,要见你只能去见阎王爷了。”一边说,一边抽出了腰间的长刀。
唐亮拼命挣扎,但曹西平的右脚像是铁锥一样的钉在他身上,令他动弹不得。
“最后问你一次,你到底是不是东厂的暗探?”曹西平冷冷问。
唐亮冷汗如雨,眼睛里都是恐惧,但依然是摇头。
“那就对不住了。”曹西平将刀尖抵在唐亮的胸口上,叹道:“你也不要怨我,要怨就怨田公公吧,这是他的命令!”眼睛忽露凶光,右手握着刀把,左手压在右手上,就要往下压。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忽然在后窗外响起:“住手!”
曹西平吃了一惊,执刀在手:“是谁,谁在后面?”
“怎么,连咱家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吗?”
曹西平脸色立刻大变。他当然能听出来,说话的人正是东宫典玺田守信。
脚步声响,田守信从后窗绕到前门,然后推门而入。
曹西平收了刀,单膝下跪迎接:“见过田公公!”
倒在地上的唐亮见到田守信,就仿佛是见到了救星,悲声呼喊:“田公公救我,我不是东厂暗探啊。”
田守信冷冷扫了他们两人一眼,脸上毫无怜悯,关上房门,迈步走到堂中的大椅前,一撩袍子坐下了。
唐亮挣扎的爬起来,噗通跪在他面前。
曹西平则是将手中的铜牌呈到田守信面前:“田公公,这是从唐亮房间里搜出来的,但他死不肯承认,卑职正准备按照你的命令处置他。”
田守信接过铜牌仔细看,口中冷冷问:“你跟随太子的时间也不短了吧?太子可有对不起你的地方?”
“没有。”跪在地下的唐亮哭泣。
“那你为何要背叛太子,将太子的所言所行汇报给东厂?”
“我没有呀,公公,这铜牌不是我的呀,我对天发誓,如有一丝一毫背叛太子之处,就不得好死!”唐亮猛叩头。
田守信慢慢抬起目光,不看唐亮,却是落在了曹西平的脸上,一字一句的道:“曹西平,你说咱家说的对吗?”
第四百一十八章 疑虑丛生
“对!”曹西平点头:“背叛太子的人,都应该受到严厉惩罚。”
“既然如此,那你为什么还要背叛太子?”田守信盯着他的眼,厉声道。
曹西平楞了一下,赶紧抱拳:“公公你搞错了,背叛太子的是唐亮。”
“咱家没有搞错!”田守信声音冰冷:“本来咱家还不能确定,究竟是你还是唐亮出卖了太子,因为昨天晚上,你们两个人都有不同寻常的举动,都值得怀疑。不过这面东厂的腰牌……”食指和中指将铜牌捏了起来,亮给曹西平看:“却让你露出了马脚!”
曹西平眼角剧跳,本能的退了一步,脸上都是惊讶:“卑职不明白公公的话是什么意思?铜牌是在唐亮房间里搜出来的,公公如果不信,可以叫来马三问。而且到现在为止,卑职都是在按公公的指令在行事啊。”
田守信面无表情:“是吗?那咱家问你,潜入唐亮的住处,将这面东厂铜牌偷偷塞到他床垫下,也是咱家的命令吗?”
曹西平的脸色一下就惨白。
田守信声音尖锐:“你背叛太子,做贼心虚,担心被咱家查出来,所以着急想要找一个替死鬼,正好咱家令你查唐亮,于是你就栽赃给他,只是你难道就没有想过吗,咱家既然怀疑唐亮,又岂会不派人盯着他的住处?”
曹西平额头一下就冒出了冷汗。虽然他想要冷静,但却已经冷静不下来了。
田守信盯着他:“你悄悄潜入唐亮房间时,咱家就可以拿下你了,但当时咱家还不知道你耍得什么诡计?又想你跟随太子这么多年,表现不错,所以决定再给你一次机会,想看你是否会有回头是岸之心?如果有,咱家或许可以帮你在太子面前求求情,但想不到啊,你狼心狗肺,一心一意只想杀人灭口!”
听到此,曹西平再无侥幸,噗通一声跪下:“公公饶命,卑职也是没有办法啊,东厂的命令,卑职不敢不从啊……”砰砰地连续叩头。
唐亮愣了两下,然后压抑的情绪一下就爆发了,他气愤的跪行过去,扑到曹西平身上,用头撞,用牙猛咬:“狗贼狗贼!”他双手被捆着呢,不然非撕了曹西平不可——只有曾经被冤枉过、且差点就走进鬼门关的人,才能理解他此时的悲愤。
曹西平被咬得嗷嗷叫,但却不敢还手。
田守信也不干涉,只冷冷看着,等到唐亮气喘吁吁地没力气,曹西平被咬的嘴唇冒血了,他才冷冷道:“曹西平,你出身锦衣卫,又是何时加入东厂的?”
“三年前。”曹西平跪伏在地,额头顶着地板,哆哆嗦嗦:“东厂的李晃公公找到了卑职,用卑职的家人和前程做威胁,卑职不敢不从啊。”
田守信瞳孔猛的收缩:“也就是说。这三年来,你一直都向东厂提供太子的情报。”
“没有。”
曹西平抬起头,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卑职只是将殿下每天的行程汇报上去,其他事务,卑职一个字也没有多说过啊,公公,饶命啊。卑职绝没有出卖太子殿下的意思啊……”
田守信惊骇的久久不说话。
东厂王德化好大的胆子啊,三年前就派人在监视太子了,这是王德化个人行事,还是有陛下的旨意呢?如果是后者,那就有点可怕了……田守信不敢再往下想,盯着曹西平,冷冷道:“将你这三年来提供给东厂的重要情报,尤其是三个月以来的事情,一五一十的都写下来,但有一丝隐瞒,咱家杀你全家。”
……
小雨早就已经停了,风有点凉,朱慈烺坐在案后,又在翻看河南地图。
开封,朱仙镇,汝宁,杞县……每一个可能的战场都在他眼前闪现,在脑中勾画。
马上就四月中旬了,照历史记载,五月初六,端午节之后,李自成的大军就会围攻开封,历史上,朱仙镇之战是在五月二十五爆发的,从开封被围,到朝廷援兵赶到,只用了二十天,说起来也算是雷厉风行,由此可知,朝廷对开封是何等重视,以至于左良玉这样的军头都不敢懈怠,都用最快的速度赶到了开封。
然结局却是悲惨的。
“殿下,”田守信轻步走了进来,小声禀告:“事情已经查清楚了,果然是曹西平。”手中捧着那面铜牌。
将经过简单讲了一遍。
朱慈烺听得好奇,又拿了铜牌看:“你还真派人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