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五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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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祯十五年- 第17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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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宗周淡淡道:“殿下所为何来?”
  “当然是送先生。”
  “老臣何德何能……”刘宗周拱手肃然。
  怕他说出难听话,以至于自己糊弄不上,朱慈烺连忙打断他:“先生和我还是到亭中说话吧。”
  刘宗周想想也是,就这么站着和太子说话不是人臣之礼,于是随朱慈烺进到长亭中。
  太子没有钧旨,其他人自然不敢跟入。
  长亭中有石凳石桌,田守信抢先进入在两个石凳上铺上软垫,又取出酒壶和酒盅在石桌上摆了开来。
  小太监唐亮和宗俊泰一左一右把住长亭口。
第三百四十六章 长亭论道
  朱慈烺坐下,也请刘宗周坐。
  刘宗周推辞了一下,然后也坐了。
  君臣相对而坐。
  田守信为两人斟满酒盅,悄无声息的退到旁边。
  “自从本宫识字开始,先生们就在教授本宫为君之道,本宫懂事后,也在不断的自学。所以本宫一直在思索,什么才是真正的治国大道,怎么做才能中兴天下呢?”
  朱慈烺像是问刘宗周,又像是在问自己。
  刘宗周眼中微有喜色,皇太子这是在讨教国策啊,拱手肃然道:“明圣学以端治本、躬圣学以建治要、崇圣学以需治化,三策齐下,天下必然太平。”
  朱慈烺微微一笑,自顾自继续说:“所有的策略都要人来执行,所有的事情也都需要人来做,不管朝政的兴旺还是败坏,归根到底还是一个人字。所以今天我想跟先生论论人,也论论事。”
  刘宗周点头,眼神欣慰,太子愿意和他论道,很好。
  朱慈烺继续道:“一个王朝兴起时,为什么能蒸蒸向上,无往不利,所用人才多是贤能,到了后期却不行了呢?是圣学不管用了,还是圣学学少了?不,都不是,在本宫看来,乃是因为失去了进取之心,变的保守,顽固,甚至是伪善了。”
  “先生一定会说圣人之学是挽救天下的大计,但圣人之学,仁义道德真能挽救一个国家的危亡吗?关外的建虏,咱们的四书五经、苦苦研习的八股文,能够抵抗他们的强弓利箭吗?能够改变贪腐横行,土地兼并,流民千里,国家积弊丛生的局面吗?能让流贼不再反叛吗?能吗?”
  太子连续发问,刘宗周的眉头立刻就皱了起来,在他看来,这还用问吗?当然可以!
  “先生也许会说,圣人之学肯定是没有问题的,时至今日,主要是君王的过错,是,本宫承认,君王却有一定的责任……”
  朱慈烺声音淡淡,但他身后的田守信却脸色煞白,额头上的冷汗一下就冒了出来。
  长亭口的宗俊泰和小太监唐亮也都变了脸色。
  乖乖,皇太子这等于是在指责自己的父亲和其上的祖先啊。
  刘宗周的脸色微微一变。
  虽然他曾在崇祯帝的面前直指崇祯帝的过失,不止他,有过不少的直臣在御前不假辞色的说出崇祯帝的错误,崇祯帝甚至下罪己诏,但皇太子所指的可不止一个父皇。
  不理会众人的变色,朱慈烺诚诚地看着刘宗周,继续道:“然士大夫就没有责任吗?我皇明是士大夫共治天下,凡此到今的诏令,哪个不是出自内阁,哪个不是出自士大夫之手?别的不说,只说搅动天下的辽饷,难道不是内阁群臣的提议吗?我大明疆域广阔,富有四海,为什么连一个辽东战事的开销都支撑不起,以至于不得不开征辽饷?宋先和金,后和蒙古血战百年,却也没见他们开征过什么金饷蒙古饷,同样都是士大夫治天下,宋朝士大夫能做到的事情,本朝为何做不到呢?”
  “是圣天子挥霍无度吗?不,我父皇节衣缩食,一套衣服穿三年,袖中都是补丁,吃得用得比京师富商都不如……”说到此,朱慈烺微微有点激动,他在宫中居住了三个月,对崇祯和周后节俭实在是太清楚的,谁能想,庞大帝国的主人竟然过着如此简朴,甚至是寒酸的生活。
  刘宗周面露惭愧,低头道:“都是臣等的罪过啊……”
  朱慈烺道:“神宗朝之后,懂财的户部尚书有几个?唯毕自严一人而已,懂兵的兵部尚书又有几个?一个也没有。是选拔官员不力吗?不,本宫以为,历任户部和兵部尚书都是一时之选,再无比他们更合适的人了。”
  刘宗周面色微暗,太子所说是事实,他无法反驳。
  朱慈烺轻叹:“然最合适的人,却做不出最好的成绩,户部不生财,兵部不增兵,到头来国家财兵两困,以至于陷入如今的困窘。这究竟是什么造成的呢?”
  不等刘宗周回答,朱慈烺自己说出答案:“除了财税政策本身的欠缺之外,本宫以为,我朝士大夫重名节而轻实务,不知变通,一味劝诫君王节省,或者从小民口中夺食,无法为朝廷提出健康有序的财税之策,也是重要原因……”
  刘宗周脸色微微一变。
  “如果再不改弦易张,因循守旧,固步自封,户部和兵部的困境永远无解,没有兵没有粮,我们这个国家必将越来越混乱,越来越衰弱。而这并不是仁义道德能够解决的,君王固然应该讲究仁义道德,但仁义道德改变不了敌虏,也改变不了一个国家的命运,空谈道德仁义,不能与时俱进,这里面隐藏着的其实就是不肯面对现实的虚伪和虚弱。而一个由虚伪和虚弱组成的国家,必然衰亡!”说道最后,朱慈烺声音坚定。
  刘宗周脸色终于大变。
  朱慈烺站起来,向他一辑:“今日临别,一番乱语,还望先生勿怪。”
  ……
  刘宗周走了,走时脸色铁青。
  朱慈烺站在长亭边,目送他的马车离去。
  刚才的一番长谈,长亭外的送行人群都没有听到具体内容,以至于在其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每每空闲时坐在一起,众人都会猜测:那日送行,太子究竟跟蕺山先生说了什么?为什么蕺山先生回到江南之后,闭门不出,整整闭关了大半年?
  今日这番话,朱慈烺准备了很久,为斟酌了很久,他没有太高的期望,只希望刘宗周能进去一两句,不要再那么迂腐偏执就可以。
  如果刘宗周能有所改变,继而影响到天下士子,那么他未来改革的阻碍就会少很多。
  就像朱慈烺预料的那样,两天后的廷推中,李邦华和另外两位重臣被推举为左都御史,供崇祯帝圈选。崇祯帝最后圈了李邦华,工部尚书则圈了范景文。历史上,李邦华是在崇祯十六年被任命为左都御史的,今世因为朱慈烺的穿越而提前了一年。
  和李邦华一样,新任工部尚书范景文也是东林中人。
  东林之盛在崇祯十五年达到了一个高峰。虽然内阁四臣没有一个东林,但朝中六部除兵部之外全部被东林掌握。
第三百四十七章 自缚请罪
  而随着杏山塔山的撤退,宁远的固防,辽东战事暂时告一段落,虽然松锦之战的后遗症依然在朝堂上荡涤,为了战败的责任,百官继续扯皮,陆续有官员和将领被惩处,但因为陈新甲并没有如历史上那般提出“议和”的之策,没有议和,也就没有轩然大波,加上御史言官都出京,总体来说朝堂还算是安宁。
  另外,洪承畴的祠堂持续在修建中。
  朱慈烺并没有阻止,一来他无法解释情报的来源,二来他要让天下人知道,并非大明负洪承畴,而是洪承畴负了大明。
  ……
  乾清宫。
  崇祯帝放下手中的密报。
  太子和刘宗周对谈的内容,几乎一字不差的写在了密报里。
  崇祯帝眼睛里满满地都是苦涩。
  是啊,国事衰败君王有责任,但士大夫就没有责任吗?你刘宗周空谈的仁义道德真有用吗?
  太子说了他一直想要说的一句话。
  忽而又怒,朱慈烺好大的胆子,君王的责任岂是你能说的?一怒之下就想要将太子唤到面前呵斥,但话刚要出口,忽而又忍住了,骂太子有什么用,关键是给太子找一个好老师。
  念及于此,崇祯将吏部的那份奏疏抽了出来。
  ……
  一连三日,朱慈烺都在城外校场操练兵马,除了督促将士们,他自己也加紧锻炼弓骑和武艺,每天都累的直不起腰。皇太子都亲自下场练习了,京营三万将士自然无人敢懈怠,不论练习鸳鸯阵的长枪兵,还是操枪的鸟铳兵,都是严格操练,勇力向前。
  而在这三日之内,流贼在河南境内又连续的攻陷劫掠了两座县城,两城县令都以身殉国,其中一人更是正襟危坐于县衙大堂之上,等流贼进入便破口大骂,结果被流贼乱刀砍死。文官如此刚烈,但两城的武将却都是软蛋,流贼兵临城下,一矢未发就开城投降了流贼。
  朱慈烺心情越发沉痛,同时也越发了解到御座上父皇的痛苦和悲愤。
  这一日,有了董朝甫的消息。
  一老头自缚跪于大校场营门之前。
  一问,原来是原蓟州参将董朝甫。
  “传!”
  朱慈烺坐于中军帐内。
  董朝甫被带入中军大帐。
  花白的头颅,褴褛的衣衫,如果没有人说,还真难相信这老头曾经是蓟州的参将。
  “罪民董朝甫叩见殿下!”
  董朝甫深深叩拜。
  朱慈烺冷冷扫他一眼,不给他松绑,只摊开他的旧档:“董朝甫,辽东宁远卫人,天启三年,建虏游骑掳掠宁远,董朝甫弛报宁远,令建虏知难而退,天启四年,蒙古犯蓟镇,游击董朝甫与敌血战,斩二十首……崇祯二年,建虏绕道入塞,董朝甫率部与建虏在遵化血战,全军一千六百人,生还者不足一百,董朝甫身受重伤,仅以身免。所以本宫就不明白了,像你这样的人,为什么要抗拒本宫的诏令?”
  董朝甫重重一叩头:“臣死罪!臣并非抗拒殿下的诏令。”
  “那是为何?”
  “臣……”董朝甫忽然哽咽的说不出话。
  “你回答不出,那我来替你回答吧。”朱慈烺声音冰冷:“你虽然是我皇明之臣,但对我皇明却已经生出倦怠之心,袁崇焕不但是你的长官,也是你的恩人,你认为袁崇焕是被朝廷害死的,你不想再为这样的朝廷卖命,所以崇祯二年以后,朝廷连续两次要起用你,任你为蓟州和广宁参将,但都被你拒绝,在你心中,一个袁崇焕的重量已经超过了大明皇朝,更压过了你对朝廷的忠心。为一个袁崇焕,你不惜做一个无父无君的弃国之臣!”
  “臣没有,臣没有啊……”董朝甫听罢嚎啕大哭了起来。
  朱慈烺盯着他,等他心情平复之后,冷冷问:“那你为何要跑?”
  “臣知罪……”董朝甫呜呜哭泣:“但臣有一言,不能不说。”
  “说。”
  “当日建虏入塞,袁督师千里驰援,战建虏于北京城下,其时,袁督师只有五千疲兵,建虏却有数万,虏酋皇太极亲率正黄旗数万精锐向袁督师发动猛攻,弓矢如雨,血肉横飞,袁督师亲自擂鼓,身中数箭,死战不退,关宁军备受鼓舞,奋不顾身,以一当十,终于克敌获胜……”说道最后,董朝甫嚎啕大哭:“袁督师的功绩虽然不能和于忠肃(于谦)相比,但却也是柱石之功,然朝廷却听信谗言,将他下狱,最后是凌迟,古往今来,除非是谋逆的叛臣,又有谁遭此横祸啊?天下忠勇之士,又岂能不寒心啊……”
  朱慈烺心潮澎湃,但却又面无表情听董朝甫听完,微微调整了一下呼吸,冷冷道:“所以你要逃走,不肯为朝廷效命?”
  董朝甫只是哭泣,不回答。
  朱慈烺冷笑:“如果袁崇焕的部下人人如你,不为朝廷效力,不为他的冤屈发声,只想着忍辱偷生,甚至抗命不从,又有谁会相信他的清白?”
  听到此,董朝甫猛然抬起头,惊喜:“殿下你知道袁督师是冤枉……”朱慈烺打断他的话,不回他的问题,而是换另一个话题:“董朝甫,人说你有潜行无踪的本事,是真,还是假?”
  董朝甫点头:“臣没有别的本事,但刺探敌情,检行险阻,臣还是有点心得的。”
  “可愿传授军中?”朱慈烺问。
  “臣当然愿意……”董朝甫再叩首:“只要督师冤屈能大白于天下,就算是死臣也愿意。”
  “那好,给本宫展示一下。”朱慈烺肃然。
  “臣遵命!”
  董朝甫深深拜伏,抬头看朱慈烺:“只希望殿下能明辨是非,再查袁案,还督师一个公道。”
  朱慈烺皱起眉头:“袁案当年是三法司共同审理,朝廷定论的结果,岂是你可以置喙的?”
  压低声音:“本宫还是那句话,如果你想要替袁崇焕伸冤,那么就奋发努力,在军中做出一番功绩来,有了功绩才会有人相信你的话,你也才有资格上书圣天子!如果有证据证明袁崇焕是被冤枉的,圣天子自然会为他平反。如果不能,不要说圣天子,就是全天下的百姓也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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