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个父皇啊,总是犹犹豫豫,如果不耍点小心眼,有些事情还真是会被耽搁。
黄昏。
朱慈烺站在东直门的城楼上,看京营将士跑步入城。
经过一天严格的操练,很多士卒已经是疲惫不堪,最后的五公里长跑对他们是一个严峻的考验。气喘吁吁,东倒西歪,大多数士卒的脸上都溢满了实在受不了、即将崩溃的表情。
“殿下,会不会太严酷了?”田守信小声的说。
朱慈烺摇头:“非如此不能练出强兵!”
晚上,朱慈烺巡视各营,大约九点回到王府,看一会书,自省吾身,回想一些明末清初的历史资料,又谋划了一遍开封之战和建虏入塞的应对之策,十点睡觉。
一夜无话。
早上六点,朱慈烺起床,直奔城门口,视察各营将士长跑出城的情况。
这已经是他每天必备的行程了。
已经是第十天,东直门附近的百姓已经习惯了每天早上奔雷一般的跑步声,再没有人诧异或者惶恐了,甚至还有胆大的,早早就坐在自家门口,披着衣服等待,只为了欣赏京营将士跑过的浩大气势。
上午,朱慈烺带了田守信和十几个锦衣卫去往通州。
在朱慈烺的治国四策中,厘金税的开征最为重要,如果厘金税不能按照他的规划,每年为朝廷贡献四到五百万银子的收入,那么财政的缺口就补不上,废除辽饷,再练新军的计划就会受到很大的阻碍,因此厘金税不能有任何的失误。
昨天是厘金税开征的第一天,朱慈烺急于知道厘金税的执行情况。
通州是京杭大运河的北终点,江南的米盐丝布,皆通过运河运抵至此,再上岸送京师。故得‘通州’之名。因有运河之利,通州也是天下客商汇聚之处,繁华程度不亚于京师。
原本,京杭大运河是可以直通北京的。
从通州到北京这一段运河名为通惠河,由元朝名臣郭守敬主持修建,从通州直通内城的积水潭,漕运最盛时,经过通惠河运抵北京的粮食每年可达二百万石。朱元璋定都南京之后,将元大都废弃,通惠河的地位一落千丈,后来明成祖又迁都北京,并多次重修通惠河,但到了嘉靖年间,明廷财力越来越困窘,对运河的清淤维护大不如前,导致通惠河日渐淤塞,最近二十年只能穿行画舫之类的小船,运粮运货、吃水深的商船都需在通州上岸。
通州距离京师四十里地,朱慈烺中午时分进到通州城。
京杭大运河从东南方向蜿蜒而来,汇入通州城,远远望,虽只是一条运河,却也不失那大江大河的磅礴气象。
运河两岸有官道,运货的大小车辆络绎不绝。
通州城墙并不高大,护城河小而浅,怪不得建虏入塞,通州屡屡落入敌手。
从西城门进入,顺着城内宽阔的主干道向对面望去,隐隐然已经能看到对面东城的城门了。城内的建筑与京师的建筑形制相仿,不同的是,少了些司府衙门和深宅大院,酒楼茶肆和客栈青楼却鳞次栉比,一家挨着一家,街上的行人摩肩接踵,繁华热闹一点都不亚于京师。
从街道上经过时,耳边听到的全是商人们对“厘金税”的不满之言,朱慈烺仔细听,但心里却并不在意,任何一个政策,尤其是税收政策都会有得益者和受损者,当政者只要拿捏好尺度就不会有大问题。
朱慈烺直奔通州钞关,也就是通州厘金局。
对明朝官员的具体执行力,朱慈烺心中是有疑问的,起码不是太放心,他要实地查看之后才能确定自己开厘金的“好经”,没有被户部的那些官员“念歪”了。
明代实行禁海政策,京杭大运河是南北商品流通的主干道。全国八大钞关有七个设在运河沿线,由北至南依次为:崇文门、河西务、临清、淮安、扬州、浒墅、北新。其中只有临清、北新两处征收货物税,其他各关只征收船料税——船料税就相当于是现代的过路费,依船只大小收取。
厘金新政之后,所有船只都要征收货物税了,而且在这八大钞关之外,朝廷又新增了二十二处关卡,增置了二十二个厘金局,每百里一处,往来货物皆按数、按斤,视其贵贱,分别科税。
除了税务征收,厘金局还要负责税则和税收分配。征收来的税款大部分都要上缴户部,用以朝廷军饷,留下一小部分用以漕船、修建河堤等。
第二百九十三章 第一美人
说这漕河,朱慈烺一直都想和漕运总督史可法见一面,虽然史可法在淮安事变中的表现不能让他满意,不过他对史可法气节的仰慕并没有减少,在厘金局的设置和收税上,漕运总督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如果漕运总督不配合,暗中使绊,运河各个厘金局成为全国厘金局模范的愿望就会落空。
匆匆赶到通州口岸,现场却没有一个官吏,只有一艘艘等待报关的船只,问一下才知道,原来大明的钞关也是有工作时间的,上午九点到十一点,下午一点到四点,四点以后就不收报关单了,没有递交报关单的船只,就只能等明天了。现在时间是十一点半,钞官刚刚下班。
旁边有一处酒楼,朱慈烺上到三楼,点了三个小菜慢慢等。
田守信和锦衣卫们在临桌坐下,将朱慈烺拱卫在中心。
朱慈烺坐在床边,一边品尝美食,一边看着运河上的船只,心中谋划着将来的运河大计。
脚步轻响,又有一行人走上楼来。
明代酒楼很少有三层,或者古代大部分的房屋建筑都是二层为止,技术和材质是最大的限制,但凡三层建筑,不是皇家贵戚的宅院,就是有道高僧的寺庙塔。此处酒楼位在运河之畔,钞关之旁,地皮珍贵,生意极好,因此才耗费重金修建成了三楼。
和一楼二楼不同,三楼饭菜价钱极高,非富商巨贾不能承受。
朱慈烺原本是不奢侈的,不过今日是个例外,一来他想要一个清静,一楼二楼实在是太闹了,二来在三楼之上可以鸟瞰整个通州口岸,来往船只尽收眼底,一边吃饭一边盘算,对通州关每天应该收到的厘金税,心中已有了一个大概的数目。
而刚刚上楼的这行人显然没有朱慈烺的心思。
一共三人,两男一女。
走在前面的那个男人五十多岁,乱糟糟的络腮胡,衣着华丽,看起来像是一个商人,一直低着头,眉头紧锁的好像在想什么心事;中间是一个女子,头戴斗笠,脸上蒙了黑纱,全身罩着黑色的大斗篷——但身上的香气是藏不住,离着这么远,朱慈烺就闻到了那股如兰似麝的幽香。不但是女子,而且是极年轻漂亮的女子。跟在最后的是一名四十多岁的管家,粗布长衫,踩着布鞋。
一个商人带着一名年轻女子和一个管家。
原本手握刀把提高警惕的锦衣卫都松了一口气。
田守信却是脸色一变,低下头,用袖子挡住了脸。
看样子,他好像认识那商人。
那商人并没有注意到田守信,扫了一眼众锦衣卫,又看了一眼窗边的朱慈烺——朱慈烺背身而坐,正看着运河上的货船,所以他看不到朱慈烺的脸,犹豫了一下,那商人还是在对面的窗户口选了一张桌子坐下了。
一楼二楼太嘈杂,他只能在三楼坐。
朱慈烺目光一直看着窗外,思索着厘金税可能会遇到的困难,眼角的余光虽然扫见了三人,但却并没有在意,就在那三人点菜期间,田守信忽然近身前来,小声道:“殿下,那人是田贵妃之父田弘遇。”
“嗯?”
朱慈烺愣了一下,田贵妃之父田弘遇?
田贵妃是崇祯的宠妃,国色天香,美貌无双,极受崇祯帝的荣宠,先后为崇祯生下了四皇子永王朱慈炤和五皇子,不过三年前,五皇子离奇夭折之后,田贵妃遭受打击,一直病病殃殃,最近两年更是一直卧病在床,虽然崇祯对田贵妃的恩宠没多少改变,每隔几天就会去承乾宫看望,但田贵妃的名字,在宫里渐渐少有人提到了。
历史上,田贵妃之父田弘遇也是留下过一些记载的,最著名的就是田弘遇曾经在江南搜刮美女,试图献给崇祯,以免在田贵妃多病色衰之后,崇祯对田家的恩宠有所改变。
田弘遇的手段太粗鲁,在江南期间吓得淮河两岸的美女落荒而逃,秦淮八艳之一的董小宛更被吓的大病了一场。
董小宛躲过了,但另一个大美女陈圆圆却没有躲过,被田弘遇带回了北京。
那个戴黑纱的女子幽香淡淡,被田弘遇带到三楼,显然不是一般的侍女,难道会是陈圆圆吗?
朱慈烺心中一动,向黑纱美女看过去。
这才发现邻桌的锦衣卫都伸长了脖子,向那边张望呢。
原来是那名女子掀起了黑纱一角,正低头喝茶。
此时日方正中,明亮的阳光照在她下半张脸上。
下颏尖尖,脸色白腻,一张樱桃小口灵巧端正,嘴唇甚薄,两排细细的牙齿便如碎玉一般。喝茶的姿势优雅无比,纤细手指比茶杯还要雪白。
虽只是半张脸,虽只是拈花喝茶,但却已经能知道她是一个绝色的美人儿了。
尤其还罩着黑纱,这种半遮半掩,犹抱琵琶的情态最能吸引男人的好奇心。
太美了!
朱慈烺也是砰然心动,他现在是三十岁的思想,十五岁的身子,动力可比一般男人要强大的多,不过穿越以来他一直都在为甲申之变而恐惧,如履薄冰,如临深渊,虽然身边小宫女不少,但都是青涩年纪,朱慈烺心里有一种大叔面对未成年少女的罪恶感,不敢有什么非分之想,但今日看到黑纱美女,他男人的本能一下就复活了,不知不觉的,竟有一种脸红心跳的感觉。
“看什么看?”
见众锦衣卫只顾着看美人儿,连饭都不吃了,田守信很是生气的低叱了一声。
众锦衣卫这才收回目光。
朱慈烺呆愣了两秒,也把目光收了回来,心想,难道真是陈圆圆吗?照史书记载,陈圆圆的确是在崇祯十五年被田弘遇带到京师,并送给崇祯帝的,不过国事纷乱,内忧外患不断,崇祯仅仅宠幸了陈圆圆一个月就又把陈圆圆送出宫了,原因很简单,崇祯是一个很克己的皇帝,心底里对陈圆圆这样的绝色美女天生就有一种红颜祸水的执念,偏偏宠幸陈圆圆的这段时间里流贼之势越来越大,这让崇祯更加恐惧,担心自己继续宠幸陈圆圆,沉溺温柔乡,会使社稷危殆,于是急急将陈圆圆送出宫外,交还给田弘遇。
第二百九十四章 国丈惊慌
陈圆圆在田府待了一段时间,后来被田弘遇送给吴三桂为妾,这也才有了后来的“冲冠一怒为红颜”。
田弘遇感觉到了众锦衣卫灼灼的目光,他很是不满,转头狠狠地瞪了众锦衣卫一眼,也就是这时,他看到了坐在锦衣卫中间的田守信——虽然田守信穿的是便服,但田弘遇久在宫中行走,对太监公公们很是熟悉,所以一眼就认出了田守信!
啊,东宫典玺!
田弘遇脸色立刻大变,他立刻就意识到,围在田守信身边的精壮汉子百分之九十是宫中的锦衣卫!
而那个坐在窗边,一直都没有回头的少年,一定就是当今的东宫皇太子!
原本,皇太子是不能轻易出宫出城的,但朱慈烺抚军京营之后,出宫出城对他不再是什么难题,这段时间田弘遇本人虽然不在京师,但对京师发生的事情他却知道的清清楚楚,他对皇宫,尤其是东宫的消息特别留意,听说皇太子抚军京营,又提出治国四策,他惊讶又忧心——这么睿智的皇太子,怕是很难对付啊。
“咔!”
田弘遇手里原本端着一杯茶,猜出朱慈烺的身份之后,因为太过惊骇,手腕一抖,茶水直接就倾倒在了桌面上,管家急忙帮他擦拭,他却推开管家跳起身,提着袍子,急慌慌地下楼,心中惊骇的想:太子怎么会在这里?难道是察觉到我的计划了吗?哎呀,大事不好!
黑纱美女和管家都是惊异,不知道发什么事?不过田弘遇既然跑了,他们也不能继续留在桌边,两人起身,跟着田弘遇一起下楼。
下楼时,田弘遇慌里慌张,脚步踉跄,差点一脚踩空从楼梯上滚下去。
朱慈烺知道自己的身份暴露了,田弘遇可能是认出他了,所以才会落荒而逃。
不过,田弘遇为什么这么恐惧?就算那个美女真是陈圆圆,就算田弘遇真要把陈圆圆送给崇祯皇帝,但也不必对他这皇太子这般的害怕啊?
另外,如果黑纱美女真是陈圆圆,那么她是不是真会如史书记载的那样,最后变成了吴三桂的小妾,以至于在甲申年满清入关过程中,扮演了一定的角色呢?
朱慈烺心念急转,脑子里电光火石的闪过很多念头,他甚至想要派人截住田弘遇,将陈圆圆抢下,如此陈圆圆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