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中央。
宋应星为朱慈烺讲解施工图。
图纸很复杂,有不少的专业术语,但总结起来就是四点,第一,在汤山山脚下,官田旁建三个大型蓄水池,也就是水库,一来蓄水防旱,二来减少山洪爆发冲毁农田的风险;第二,疏浚南沙河和东沙河;第三,在水量较大的东沙河的出口处建一座小型水坝,形成一个大水库;四,疏浚官田内部的引水渠和排水沟,并再兴修四条两横两纵的饮水沟渠,保证三十万亩官田的灌溉量。
简单四点,听起来容易,但实际操作却是工程浩大。
照宋应星的估计,六千工人需要两年时间才能完成所有的工程。
六十岁的宋应星雄心勃勃:“殿下,官田水利工程一旦完成,不但三十万亩官田,整个北郊,东沙和南沙河两侧的农田都会受惠。多了不敢说,往后三年每亩的亩产量最少能提高五十斤!”
一亩五十斤,只官田的三十万亩就是一个巨大的数字。
看来这一步必须走。
节衣缩食,咬紧牙关也必须完成。
“辛苦先生了。”朱慈烺温言道:“官田水利虽然要紧,但先生身体更为重要,先生万万不可为了工程而耽误了自己的身体。”
除了水利工程,朱慈烺托付宋应星的还有两件事,一是玉米马铃薯的播种和推广,另外就是各种水利机械的构思和建造,三件任务哪件都是不可放下的大事,宋应星仕途坎坷,钻研一生却没有为国家效力的机会,年近六十好不容易有这一次的机会,他当然不能放过。白天为官田水利工程操心,夜晚回府还要研究水利机械的建造,最近两天都没有休息好,脸色有点苍白,所以朱慈烺有点担心他的身体。
历史上,宋应星活到了八十岁,朱慈烺可不想因为自己的穿越和重用而影响到他的寿命。
“谢殿下关心,臣身体硬朗的很,没事的。”宋应星笑。
朱慈烺点头:“令兄不日就将进京,到时可让他替你担待一些。”
宋应星大喜,他兄长宋应升也是仕途不得志,长期在六品五品晃荡,若能调入京师变成京官,就算品级不变也算是高升了。
“谢殿下!”
宋应星赶紧替兄长拜谢。
返回城内的路上,吴伟业愁眉苦脸的向朱慈烺汇报了水利工程的钱粮开销,虽然有嘉定伯的“挹注”,有京营的帐篷,所用的人力不需要工钱,只需要管饭,但总体开销依然是一个惊人的数字。
怪不得京畿地区已经有五六年没有兴修水利,疏浚河道,大明空虚的府库的确是负担不起。
另外,铁锹、铁镐、铁耙都工具还空缺一千多把。
朱慈烺皱眉:“不是让你到工部去借吗?”
此次官田水利没有使用徭役,只从工部借调了大约五百名的技术工匠,至于工具,全部从工部借用。
“工部说他们工具没有多少,最近工程又多,实在是拿不出来了……”吴伟业愁眉苦脸。
朱慈烺皱眉。
现在京城里使用工部工匠的工程只有一个,那就是京营营房的改造,但一共使用的不过三千工匠,对比京师十万匠户,根本九牛一毛,虽然工匠匠户都自备工具,但工部的库房一向也堆积不少的工具,怎么连一千把铁镐都拿不出来?
“你找的是宋玫还是魏藻德?”
“魏部堂忙,臣见不到,臣见的是屯田主事方伯谦,他给臣打开库房,库房里空空如也,确实是没有工具了。”吴伟业叹道。
朱慈烺皱眉:“没有就去买吧。”
“那又是一笔花销,殿下,你批的银子要不够用了……”
“这银子,必须花。”
……
第二百三十九章 朱仙之策
下午,朱慈烺在校场巡视完毕之后,将众将连同李国祯吴襄都叫到中军帐,摊开河南地形图,就可能的开封之战请教众人的看法,这个时代的地图非常粗糙,不过山行水势标识的还算是清楚。开封城外,那两个叫朱仙镇和水坡集的小镇很是显眼,因为朱慈烺特地用朱砂笔圈注了一下——历史上的朱仙镇之战,就是在朱仙镇和水坡集之间展开的。
听到是开封被围,除了李国祯之外,其他众将相互一看,都不敢怎么说话——河南的局势,众将心中都是有数的,到现在为止,流贼已经两次围攻开封了,赖将士用命,官民一心,开封守将陈永福指挥得当,开封两次击退了流贼的侵扰,还将李自成射成了独眼龙,河南局势曾经有好转的迹象,但随着两任三边总督傅宗龙、汪乔年先后兵败被杀,河南局势又变的险恶起来,每个人都知道流贼一定会再攻开封城,到时朝廷要怎么应对,谁也不敢有把握,现在皇太子忽然提到开封,难道是有军报传来,流贼已经出现在开封城下了吗?更甚至,难道皇太子真想要领军出京吗?
朱慈烺知道他们在顾忌什么,于是淡淡笑:“无妨,只是一个简单的推测。开封并无战事,本宫只是想跟各位论一论这军阵。”
众将这才敢于发表意见,
小襄城伯李国祯更是引经据典,将开封地形、行军布阵、攻守进退说的头头是道。
除朱慈烺和吴襄之外,其他众将听的都是连连点头,为李国祯的才能所折服。
这家伙,还真是一个现代赵括。
李国祯说完之后,眼有得意的看向朱慈烺,等待朱慈烺的夸奖。
“嗯,小伯公讲的很好。”
朱慈烺不冷不热的回了他一句,目光看向吴襄:“老总镇,你说一下吧?”
李国祯脸色有点臊红,傻子也看的出来,皇太子对他的献言献策毫无兴趣,他刚才的唾沫全部白费了。
吴襄也装模作样的说了几句,然后朱慈烺就更加确定他是一个庸才。
所有人都认定,如果开封被围,朝廷大军救援之时,朱仙镇是一个关键位置,这一点没错,官军占据朱仙镇之后就可以和开封守军形成倚角之势,对流贼形成战略压制,因此众人争论的重点都集中在如何抢先占据朱仙镇,而不会被流贼抢占先机,但却没有人注意到,朱仙镇和水坡集之间的那条小河。
而这条小河才是历史上朱仙镇之战胜败的关键。
京营将官都没怎么上过战场,他们意识不到这一点也就算了,想不到沙场老将吴襄也没有看出来。
偌大的京营,将官都是庸才,冲锋陷阵或许可以,但想让他们出谋划策,几乎是不可能的。
帐中无有高人,只能期待杨廷麟早一点到京师了。
杨廷麟,字伯祥,江西临江府清江县人,曾担任东宫讲官兼直经筵,后任兵部职方主事,在卢象升军中效力,担任赞画,也就是参谋一职。崇祯十一年建虏入塞,各路明军避而不战,任由建虏肆虐,只有卢象升奋勇迎敌,但寡不敌众,且军中断粮。十二月十一日卢象升率兵进驻巨鹿,仅剩五千残卒,卢象升派遣杨廷麟求助太监高起潜于鸡泽。但高起潜置之不理,卢象升军中大哭,未等杨廷麟返回就全军覆没,杨廷麟泣血大哭。
巨鹿之战后,杨廷麟被外放到江西。
崇祯十七年,李自成攻陷北京,杨廷麟闻之恸哭,募兵勤王。隆武帝即位福州后,授以兵部尚书,协同总督万元吉据守赣州。隆武二年四月十四日清兵攻赣州,杨廷麟死守半年,赣州失陷后投水殉国。
杨廷麟,忠臣也。
从他坚守赣州,又曾在卢象升帐下担任赞画来看,他应该是一个不错的参谋,因此朱慈烺已经派人去召了,不止杨廷麟,曾经在杨嗣昌,洪承畴,陈奇瑜帐下担任过赞画,现在仍在人世的几人,朱慈烺也都派人去召了,等他们到齐,就可以组成京营的参谋司了。
在朱慈烺的谋划中,参谋司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机构,以后行军打仗,各种战术的应对,都会出自参谋司。
挥退众将之后,朱慈烺静静沉思。
田守信泡了热茶,送到案头。
“守信,我记得你是河南人?”朱慈烺问。
“是的殿下,奴婢是河南信阳人。”田守信回。
“家里还有什么人吗?”
田守信黯然:“没了……三年前,有一股流贼路过,家里人一个也没有剩下。”
“对不起。”朱慈烺心有歉意,不该提起田守信的伤心事。
“殿下折煞奴婢也!”
田守信慌忙跪倒在地。
皇太子跟他说对不起,他怎么承受的起?
朱慈烺从案后转出来,伸手将他扶起,肃然道:“在我面前,不要这么客气,你们名为主仆,但实际就是家人,这些日子,你跟我奔波忙碌,实在是辛苦,而且以后的日子恐怕会更苦,我跟你说对不起,不止是对你说,也是对河南的百姓说啊,如果朝廷早日剿灭流贼,你家人又怎么会遇害?唉,说起来还是朝廷的责任。”
“殿下……”田守信眼中有泪花。
“报!”
账外锦衣卫有信来。
田守信擦擦泪,走出中军帐,一个刚才城中赶来的锦衣卫小声向他汇报,田守信听的清楚,回到军帐急急向朱慈烺报告:“殿下,城里出了一点小事情。”
“怎么了?”朱慈烺放下手中的河南地图。
“有一些被清退的京营官兵在德胜门营房前跪着呢。”田守信道。
德胜门营房就是原右掖营的营房。
“嗯?有多少人?”朱慈烺皱起眉头,不是消停了吗?怎么又闹起来了?
“大两三百人。”
朱慈烺心中一沉,两三百人可不是一个小数目。不过他们不去兵部,不去京营衙门,却跑到营房门口,这是什么意思呀?难道是上一次在兵部门口闹,被抓了几个人之后,把他们都吓住了?既然吓住了,又为什么还敢闹事?
第二百四十章 老兵闹事
“他们提什么要求没有?”朱慈烺问。
“回殿下。”这一次回到的是那名报信的锦衣卫:“没听见他们提什么要求,就是不停的哭,磕头,喊冤枉。”
没要求就更麻烦。
朱慈烺吩咐田守信:“你亲自去一下,看到底怎么回事?再知会兵部陈部堂,令他想办法处理。”
“是。”田守信匆匆去了。
朱慈烺原本并没有太当一回事,人嘛,总难免会有情绪,尤其是一个从铁饭碗的单位被开除,以后再也拿不到雷打不动的工钱的情况下,任何人都会有不平,都会愤懑的想要闹事,但只要经过一段时间的沉淀,就会渐渐冷静下来。
但很快,朱慈烺就意识到情况也许并不是他想象的那样简单。
田守信走后,小太监唐亮继续为朱慈烺煮茶,刚煮了一碗,锦衣卫就又有消息传来。
“殿下,不止是德胜门军营,西直门军营那边也出现老兵跪拜了,大约也有两三百人,此外还有两百多人去了襄城伯府。”
“嗯?襄城伯府?”
朱慈烺初觉诧异,细想倒也正常,朱纯臣和徐允祯两个国公已经被撸,连国公府都被抄了,襄城伯李守锜是上上任京营总督,加上其子李国祯刚刚被任命为京营提督,这些人跑到襄城伯府门前跪拜,找老长官和新长官哭诉,倒也在情理之中。
事情在扩大,朱慈烺想着是不是需要亲自回城?虽然明朝跟前世不同,不维稳,不怕百姓上访闹事,更不怕百姓们咒骂高官,不过这么多人在营房门口跪着,终究是影响不好,再有一个多时辰今天的操练就要结束了,到时将士们如果被堵在营房门口,那可就尴尬了。
另外,京营将士都在校场操练,城中兵马极少,如果这些人鼓动闹事,说不定会有大麻烦。
“殿下。”李国祯急慌慌的闯了进来:“臣家中有事,特向你请假。”
“准!”
朱慈烺头也不抬,目光依旧看着案上的地图。
李国祯眼睛里有嫉恨,不明白皇太子为什么看不到他的才能?总是对他么冷淡?总有一天他要让皇太子明白,他李国祯不是池中物!
“唐亮,传贺珍来!”李国祯走后,朱慈烺令唐亮去传贺珍。
“是。”
贺珍很快就来到,进入帐中抱拳行礼:“殿下。”
“点两千精锐,随本宫回城!”
……
京师德胜门营房门口,三百多被清退的京营兵在营门前黑压压地跪成一片,周围聚集了大批看热闹的闲杂人员,人山人海的将周边的街道都堵死了,有几个站立者正在讲诉自己的悲惨,无非活不下去,我家世代在京营当兵,为大明尽忠,高祖说过什么,成祖答应过什么?为什么忽然要我清退之类的。都是同温层,因此是听者伤心,闻者落泪,哗哗的哭成了一片,简直就是一个诉苦大会。
百姓们议论纷纷,有人同情,有人不以为然。
马蹄急响,兵部尚书陈新甲和田守信带了一百巡城兵赶到了现场。
陈新甲原本正在兵部忙于军务,若不是田守信告知,他根本不知道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