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慈烺越听越奇,冷冷问:“这些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芸娘低下头,扭扭捏捏的回答:“坤宁宫……有奴婢的一个对食。”
对食,指宫女和太监结成挂名夫妻。有明一代,对食在皇宫中非常普遍,最有名的就是魏忠贤和天启帝的乳娘客氏,魏忠贤能够权倾朝野,深受天启帝的信任,客氏功不可没。
朱慈烺明白了。
不明白的是,徐高为什么会为了一个小宫女而大动干戈?
“你对食还告诉了你什么?”朱慈烺问。
“他说……徐公公这一次是真生气了,好像青梅做了什么徐公公不能容许的事情,任何跟青梅有瓜葛的人都会被调查,轻者清出皇宫,重者……”芸娘惊恐的哭了起来:“就没了性命!”
听到这里,朱慈烺对事情的原委基本清楚了。
身为皇太子,无权干涉后宫之事,尤其是在大明风雨飘摇的情势下,他就更是没有精力管后宫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情了,不过今日的事情他却不能不管,第一,他不能见死不救;第二,徐高是坤宁宫的主管太监,坤宁宫是他母后的寝宫,他不能允许徐高胡作非为,败坏他母后的声誉。
“那你知道,青梅究竟做了什么徐公公不能允许的事情吗?”朱慈烺问。
这才是事情的关键。
芸娘摇头:“奴婢跟青梅虽然是同乡,但交往并不多,一年也见不到几次,就算见到了,也是聊姐妹的情意,很少说其他的事情,所以奴婢真不知道她做了什么错事……”
朱慈烺点点头,面色凝重的道:“这件事,到此为止,不许再跟任何人说起,不然本宫也保不住你,你明白吗?”
“奴婢明白。”
芸娘又哭了出来,她知道,皇太子这是同意保她了。
“去把王公公叫进来吧。”
芸娘擦擦眼泪,起身去叫王承恩。
王承恩快步进入。
“王公公,芸娘的安全我就交给你了,不管什么时候,什么借口,都不许有人伤害她!”
“奴婢遵命。”王承恩眼有惊疑,不明白芸娘跟皇太子说了什么,也不明白芸娘遇上了什么事?不过既然皇太子有命,芸娘他肯定是要保了。
原本朱慈烺想要挑选一些宝贝作为古玩店的镇店之宝,但芸娘的事情一出,他心情大受影响,留下王承恩和田守信继续挑选,他乘坐步辇,急急向坤宁宫而去。
他想知道,芸娘所说,究竟是真是假?
徐高的所作所为,周后知情不知情?
坤宁宫和往常一样的平静,宫女微笑,徐高亲自迎接,看不出有任何的异常。
朱慈烺仔细一扫,发现多了两张生面孔——这意味着,有两个老人被替代了。
“徐公公昨晚休息的可好?”朱慈烺淡淡问。
徐高脸上的笑意僵硬了一下,但很快就舒展开来,笑道:“谢殿下关心,奴婢睡的很好。”
朱慈烺心中一沉,徐高的表情变化他都看在眼里,看来芸娘说的是真的,昨晚坤宁宫的确是出事了。
朱慈烺不动声色,进到殿中先向周后叩拜请安,再感谢周后在父皇面前美言,让古玩店能顺利开张。周后身穿淡素宫装,坐在正堂正椅,在看到儿子的刹那,脸上满是笑意,眼角上原本看不见的鱼尾纹也浅浅地浮了出来。
礼仪之后,朱慈烺在绣墩坐下,和母后聊天。
和在暖阁里和崇祯聊天不同,周后从来不说国事,后宫不干政,周后一直都谨守戒律,即使和儿子女儿聊天,她也绝不说国事,所以说来说去,聊的大部分都是朱慈烺在宫外的起居和饮食。
“春哥儿,这月十五是观音庙祈福时间,母后想让定王、永王和长平代替母后走一次,你这个当哥哥的要照应着。”周后说。
朱慈烺笑。
他知道母后终于是同意长平的要求,肯放长平和定王两人出宫了,虽然只有一天时间,但对自小就禁锢在宫中的长平和定王来说,已经是天降之喜了。
“是,孩儿遵旨!”
朱慈烺恭恭敬敬的领旨。
周后点点头,脸上带着笑意,对于儿子的成长更是欣慰,吩咐道:“徐高,赐汤。”
徐高亲自端来一碗莲子汤,送到朱慈烺面前:“殿下请用。”
朱慈烺点头表示感谢,如果是平时,他绝对是百分百的真诚,但今日却感觉有一点别扭,隐隐地他和徐高已经有了生疏,一边喝汤一边沉思,想着是不是要把芸娘和青梅的事情,说给母后听?
第二百三十五章 坚不吐实
思来想去,朱慈烺决定放弃。
徐高照顾母后多年,忠心耿耿,他不能只因为芸娘的三言两语就怀疑徐高。
或许这中间有什么隐情也未可知。
喝完了汤,朱慈烺起身告退,徐高送他到殿外。
时间是上午的十点多,太阳温暖的照耀着紫禁城,早春三月,大地回暖,气温渐渐升高,大明朝的紫禁城总算是有了一点春的气息。
沿着长廊向前走,朱慈烺假装随意的问:“徐公公,我怎么感觉宫里好像换了不少人?”
“殿下明睿。”徐高恭敬回答:“有两个宫女病了,奴婢不得不把她们送出宫。”
“其中……就有一个叫青梅的?”朱慈烺站住脚步,目光紧紧盯着徐高的眼。
徐高脸色不变,但眉角却禁不住的剧跳了一下,声音平静的回答:“是的,青梅病的最重,昨晚奴婢就把她送出宫了。”
“她真是病了吗?”朱慈烺追问。
“是。”徐高小心回答。
“什么病?”
“疑是麻风。”徐高声音平静,表情也平静,但鼻尖却隐隐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太医院看了吗?”朱慈烺淡淡问。
“……”徐高回答不出了,脸色一下就惨白,躬着的身体僵硬住了。
本就是假的,自然不会有太医院的太医诊治。
朱慈烺仰看天空,冷冷问:“徐高,你跟我母后多少年了?”
“奴婢是天启五年六月十五到信王府的,到今天,已经十六年又八个月了。”徐高冷汗如雨的回答。
“我母后贤德善良,从不为难下人,这一点,你是知道的吧?”
“皇后娘娘的贤德,奴婢死也不敢忘!”徐高声音微微有点激动。
朱慈烺点点头,目光重新看向徐高:“既如此,你为什么敢随意杀人?青梅到底做了什么事,你非要把她除之而后快,甚至连她的同乡都不放过?你虽然是坤宁宫的主管太监,但却也没有致人死地的权力,连父皇秋决犯人,都慎之又慎,你又怎敢如此大胆?”
徐高撩起袍角,噗通跪倒在地,颤声道:“殿下息怒,奴婢有下情禀报,青梅犯了宫中的戒律,奴婢不得不处置!”
“什么戒律?”朱慈烺压着心里的怒气,他不能容忍草菅人命。
徐高重重磕头:“奴婢不能回答,但是请殿下相信,奴婢绝没有妄杀。若有一句虚言,奴婢愿接受千刀万剐之惩罚!”
说完,跪伏在地。
“本宫命令你说!”朱慈烺低声喝。
“奴婢不能说……”
徐高已经哭出来了。
看样子,他是死也不会说的。
朱慈烺咬牙盯着他,心念急转,如果按照前世的法律,徐高就是一杀人凶手,非接受严厉惩罚不可,但这世是大明,这里是皇宫,皇宫里有各种戒律,一旦僭越,立刻就是死罪,即使不是死罪,主子一个不高兴,随意就可以剥夺太监宫女们的性命。不要说皇宫,就是那些大户人家也可以随意处置家中的丫鬟,这种情形下,徐高有罪没罪,还真是难以定论。
沉思了半晌,朱慈烺缓缓问:“这件事,我母后知道吗?”
“不知。”徐高回答。
“如果我母后问你,你还能什么也不说吗?”朱慈烺冷冷问。
徐高冷汗更多:“便是皇后娘娘问,奴婢也不能说!”
“为什么?”
“不要问了殿下……奴婢求你了!”徐高一边落泪,一边砰砰的磕头。
从他的表情看,他好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朱慈烺不是包公,做不到铁面无私,他无法决绝的把徐高处置,再者他也没有处置徐高的权力,又念及徐高对母后的忠心,心肠一软,决定再给徐高一次机会。
“到此为止,一共死了几个人了?”朱慈烺叹口气。
“只青梅一人。”
“其他人呢?”
“都关押着呢。”
“立刻放人,除非是有祸乱宫闱的大罪,否则绝不允许再伤人性命!”朱慈烺冷冷道:“不然本宫不能容你,你听见没有?!”
“听见了,奴婢明白。”徐高颤声回答。
朱慈烺迈步离开。
但这并不表示他就放过徐高了,这件事他一定要调查清楚,他要知道,一向和善柔软的徐高为什么会对一个小宫女痛下杀手?小宫女究竟犯了什么戒律?直接问问不出来,贸然惊动母后也不是聪明的选择,只能通过其他人调查了。
通过谁呢?
宫中不比民间,调查一件事可不是那么容易,权力在这里不好使,人脉才是关键。
说到人脉,朱慈烺脑海里闪现一个人。
老太监刘若愚……
等朱慈烺走后,徐高慢慢地直起身来,他脸色惨白,满眼泪水,前心后背的衣衫更是早已经被冷汗浸透了……
从坤宁宫离开,朱慈烺回到府藏库,王承恩和田守信已经挑了不少的东西,甲库里原本就不多的府藏,这一下几乎就空了。女官芸娘一一记录,并且编造成册,朱慈烺大致看了一下,觉得还合自己的心意,于是没有再耽搁时间,叮嘱王承恩注意芸娘的安全之后,他就带着田守信出宫回府。
刚出宫门,就有一个好消息传来。
朱纯臣和徐允祯两家国公府都已经被抄没,其中朱纯臣府中的现银和银票加一起有六万两,徐允祯府中足足有十五万两,其他金玉财宝、田产商铺正在清查统计中。两家国公,三百年的勋贵,九世的繁华,只因为两人的贪婪和愚蠢,到今天戛然而止。
罚没都归内廷,有了这两大笔的罚没银,不但能缓解内廷财政的拮据,朱慈烺的京营也能分到一些。
下午是体能和技能操练。
“嗬!――”“嗬!――”
精武营的长枪兵在军官的指引下,先是侧身握枪,之后用力向前突刺,口中有节奏地爆发着声声大喝。
以往,明军的枪术训练样式繁多,有刺、挑、撩、格等,名将俞大猷有先练棍,再练枪,棍一年,枪两年的说法,三年结束,麾下士兵个个都是兰博,一杆长枪使的出神入化,俞大猷的练兵方式是比较传统的,对士兵的个人技能有极高的要求,比如枪刺,俞家军有六种以上不同的刺法,而且都能发挥威力。
第二百三十六章 化繁为简
而戚继光正好相反,他注重整体而不是士兵个人技能的培养。朱慈烺要学的是戚继光,因此将那些繁杂的招式全部抛弃,从实用性出发,规定长枪兵训练只练一招,那便是刺!
这一动作虽然看上去简单,但只要反复练习,将这简单的动作练至炉火纯青,达到条件反射、来去如电的地步,到了战场上就能发挥出巨大威力。戚继光曾说过,士兵们在战场上能发挥出平常训练四分之一的水平,就是合格的士兵,二分之一是优秀士兵,百分百那就是精锐的老兵,招式越简单,士兵发挥水平的障碍就越小。
和长枪兵一样,盾牌兵的的训练招式也被朱慈烺大大地简化了。
在新京营中,盾牌兵是一个特殊的存在。
盾牌兵又分藤牌手和圆盾手。
这是参考戚家军的鸳鸯阵所做出的设计。
藤牌手顶在最前,举着足足一人高的方形藤牌掩护自己身后的战友,好让长枪手从间隙中刺杀对面的敌军。圆盾手在藤牌手之后,负责拾遗补缺,但有敌军冲入阵中,他负责斩杀,另外在军阵转换、或者是小股敌人骚扰时,圆盾手要冲出长枪阵,将敌人击溃。
圆盾手有点像是散兵的概念,武艺必须是最好的。
藤牌手和圆盾手要比其他兵士每天多吃一个鸡蛋,干粮不限量,吃饱为止。而且圆盾手的盔甲未来也将是全军最好的,除了欧洲板甲,现在的铁鳞甲和明盔也要一件不少的全部装备。
藤牌手主要练的是气力,一人高的藤牌,不是那么轻易能玩转的,另腰间别一把斧头,为近身防御的武器;圆盾手主要练的是圆盾遮挡和出刀斜劈,经过和众将的商议,每一个动作朱慈烺都制定了严格的标准,差一丝一毫都不行。同样的道理,只要把这些简单的动作练好、练熟练了,照样威力无穷。
视察完精武营的情况,朱慈烺叮嘱了吴襄几句之后,又来到了善柳营的训练区域——虽然吴襄人品不怎样,但毕竟是在辽东十几年的老总兵,对练兵还是有一套的,将操练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