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九寺少卿,掌刑狱,从四品,也算是京中大员,更是陶家大少爷,平日里想巴结的人不知凡己,可陶少章却是个清冷的性子,对旁人不假辞色。
不是没人送过字画,而是没人像楚擎这样,一出手就是六个大包袱。
最重要的是,大家送的字画太过贵重了,都是名家或是绝品孤作,价值连城,陶少章莫说收,便是借几日赏析一番亦不敢。
而楚擎送来的,要说是地摊货吧,也不是,都是京中大儒名士所作,要说特别高大上吧,更不是,署名之人还都在世,而且其中不少人陶少章还认识。
说是赏析,其实就是想知道这些人的水平,文人相轻,自己也好比个高下。
说的再通俗点,楚擎这礼送的,不是珍馐美味,却是量大管饱,正正好好掏到到了陶少章的命门上了。
“哎呀呀,何苦呢,愚兄与你一见如故,稍待片刻如何不…”
楚擎不耐烦的打断道:“既然是一见如故,那就把你妹介绍给我。”
陶少章笑容一收:“凭你?”
“我特么…”楚擎彻底怒了:“去你大爷的,包袱给我,赶紧的!”
陶少章又露出了舔狗一般的讨好笑容:“哎呀,愚兄赏析几日,就几日,过几日亲自奉还楚府。”
楚擎深吸了一口气,也算是被弄的没脾气了,再次坐下正色问道:“你陶家大小姐,就那熊…不是,我怎么就配不上她了呢。”
陶少章微微看了眼楚擎,幽幽问道:“你可有官职在身?”
“没。”
“京中颇有才名?”
“没。”
“可打算科举入仕?”
“没。”
陶少章望着楚擎,如同望着一个咸鱼,并且显得很是困惑,困惑这条咸鱼在干什么。
“既无官职,也无才名,亦不科举入仕…”陶少章措了措辞:“贤弟你…愚兄若是委婉之言,你不就是个无所事事游手好闲的懒汉么。”
“说句题外话。”楚擎极为认真的问道:“那你能告诉告诉我吗,你要是不委婉的话,该怎么形容?”
“人憎鬼嫌。”陶少章果然是个实在人:“将舍妹引荐于你,岂不是将亲族推入火坑。”
楚擎深以为然,你妹就是个煤气罐,可不是不能往火坑里推吗。
其实昌朝尤其是京城比较开明,男婚女嫁这种事倒是没太多不合理的教条,女子出入坊间也是常有的事,婚嫁之前,男女双方也可见面增进增进感情。
一般说婚前不让见自家闺女的,大部分都是闺女特别丑,怕吓着男方,婚前不让见面,婚后生米煮成熟饭也就无法退货了。
楚擎是看出来了,自己还以为扛煤气吃亏了,结果对方却看不上自己,这事,自然是黄了。
事办不成,礼送的也就没意义,没意义,也就没必要送了,可也不能交恶。
“这样吧,你随便挑几副字画,也不用你还,自己留着慢慢撸吧,其他的我带走。”
楚擎话音刚落,正堂之中,突然传来朗声大笑。
扭过头,只见一个一老一少从正堂之中走出,老的,身穿儒袍,个头不高,微胖,满面笑容,看穿着打扮,正是陶家家主陶瑸,而年轻的,正是刚刚在府外见到的李府二少爷李林。
楚擎满脸的羡慕嫉妒恨。
人家入府,什么都没带,门子笑脸相对直接入府,老爷亲自接待,再看自己,和个傻缺文青墨迹半天,还特么是坐在室外。
李林路过二人时,见到了陶少章,驻足拱手,连称陶兄,可陶少章却重重的哼了一声,和谁都欠他一张五百万彩票似的。
第12章 账目
陶瑸将人送走,转头看到了楚擎与陶少章二人。
俩人连忙站起身,陶少章叫了声“父亲”。
楚擎也想叫声父亲,没好意思。
见到陶少章亲自接待,陶瑸面露笑容:“这位后生看着面生,不知是哪家的公子。”
楚擎叹了口气,自报家门:“工部侍郎楚文盛之子,楚擎,见过陶大人。”
果不其然,陶瑸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你来做什么?”
楚擎翻了个白眼:“被嫌弃。”
陶少章赶紧说道:“小妹婚嫁一事,陶公子过来询问一番罢了。”
陶瑸:“凭他?”
楚擎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神色,他都习惯了。
陶瑸挥了挥手:“陶家不与楚家人来往,送客。”
陶少章还惦记那六个包袱呢,连忙说道:“父亲,楚公子倒也不是坊间传闻那般不好相与;虽是不通礼数家境堪忧无官无职恶名累累文不成武不就整日飞鹰走马纨绔度日花天酒地其父为人又颇有争议,可楚公子…楚公子他…他…”
“至少我还带礼物来了。”楚擎叹了口气,有这口条,当什么少卿,你去南市说贯口好不好。
想了半天楚擎“优点”的陶少章双眼一亮,连连点头:“不错不错,正是如此,楚公子带了礼物。”
“自不量力。”陶瑸哼了一声,随即对陶少章说道:“李林之兄李木贪墨萧县赋税一事,压下去吧,刚刚李林已是说了,肥私的税银共计一千七百五十二贯,全数奉还,李家乃是三朝元老,李木虽触犯了昌律,却也是小恶,你明日回到衙署之中,下个条子,将人放了吧。”
陶少章顿时急了:“父亲,萧县赋税连年亏空,便是连账目都懒得做,李木为县府,其罪难逃,更是搜刮民脂民膏,素有李三尺之称…”
“住口!”陶瑸怒声打断道:“此事便是连你大理寺寺卿都不闻不问,你一少卿却揽在了身上,不知天高地厚,明日将人放了!”
“不放!”
“放!”
“不放!”
“放!”
眼看父子二人僵持不下,楚擎小心翼翼的说道:“要不,您二位继续水,我先告辞行吗?”
根本没人理他,父子二人和顶牛似的,狠狠看着对方,寸步不让。
其实这种事,不应该当着外人面谈的,尤其是当着楚擎的面谈。
看似是没将楚擎当外人,实际上这是根本没把他当人,完全是当空气了。
一时之间,楚擎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很尴尬。
最终还是陶瑸微微叹了口气,语气软化了几分:“痴儿,你如此脾性,岂能不吃大亏。”
老爹让步了,当儿子的也不好继续硬刚。
“就知李家肯定会找人与您说项,将人放了也可,不过却要那害民的李木补足所有户部赋税亏空。”
陶瑸思索了片刻,颔首道:“也好,免的好事之人对你有所非议,你这便核算一番,要补足多少亏空,为父命人去李府传话。”
“今春一季李木贪墨了一千七百五十二贯,接连三年亏空,想必去年冬季应该两千余贯,秋季至少也要三千贯,夏季四千贯,春季五千贯…”
“慢着。”陶瑸一头雾水:“吾儿是说,这李木,越贪越少?”
“是如此,往年多,今年少。”
“可有证据?”
陶少章极为敷衍的说道:“没有,孩儿推测出来的,再加上大致核算。”
看热闹的楚擎,佩服的五体投地。
大哥,您这数学是放高利贷的教的吧?
光听说过越贪越多的,没听说过越贪越少的,萧县是昌京下县,不足万户,这么算的话,三年下来光是贪墨的官税都赶上昌京一年赋税了。
陶瑸也反应过来了,登时火冒三丈:“你还是不愿放人!”
“补齐亏空就放!”
“你这哪是亏空,明明是狮子大开口。”陶瑸气的须发皆张,指着陶少章叫道:“好,好好!”
一连说了三个“好”字,陶瑸冷笑不已:“为父就给你半日时间,将那账目做出来,若是能做出来,有了真凭实据,李家若不补足亏空,老夫在殿中参他们一本,可若是你做不出来,明日就将人放了!”
陶少章神情微动:“此话当真?”
“为父何时骗过你。”
陶少章微微一笑,露出了自信的笑容,淡淡的说道:“孩儿…不会做账。”
“你他娘的不会做账和老夫费什么唇舌,呀呀呀,混账东西!”
太子少师,竟然爆了出口,明显是气坏了,一甩袖子就要走。
这事换了谁都生气,明显是胡搅蛮缠呢,不懂账目瞎在那算什么。
结果陶瑸都迈出右腿了,突然猛的转头看向楚擎:“你看什么看,滚出去。”
楚擎:“…”
陶瑸气呼呼的走了,一边走嘴上一边嘟囔什么。
“扑通”一声,陶少章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满面灰败之色。
看了半天热闹的楚擎略显失望,他还以为陶瑸会给陶少章来个老父亲之慈爱大撇子呢,结果就这么走了,一点都不过瘾。
陶少章哪还有心情搭理楚擎了,便是连旁边摆放的包袱和字画也不多看一眼,喃喃道:“连户部都查无可查,账目,更是一塌糊涂,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啊,难不成,真让这害民之人逍遥法外。”
楚擎好奇的问道:“这账目是什么意思啊,就是县里的账本,记录着赋税徭役还是什么?”
“县民赋税,丁口抄录等等,正是因为没了账目,本官才一筹莫展,可精通算学之人,少之又少,糊涂账,糊涂账啊。”
“算学?”
“说与你听你也未必懂,哎。”陶少章心灰意冷的说道:“楚公子离开吧,本官不便相送,那些字画…那些字画也一并带走吧。”
楚擎翻了个白眼。
刚才还愚兄贤弟呢,字画不想要了,又成公子和本官了。
心里鄙夷了一番,楚擎开始让福三收拾包袱,准备离开,而陶少章则是让人将卧房内的账目找来。
福三收拾好了,陶府下人也将账目送来了,陶少章旁若无人的开始翻看,眉头皱的和什么似的。
楚擎随意看了一眼,结果这一看,目瞪口呆,脱口叫道:“这尼玛也叫账?”
这一声喊叫,吓了陶少章一跳。
“你通算学?”陶少章满面狐疑。
“这谁做的假账,太不专业了。”楚擎定睛扫了一眼,乐不可支:“太业余了吧,业余到了都能推论出真实数额,做账的是故意的吧。”
“你真通此道?”
“我当然…”楚擎顿了一下,嘿嘿笑道:“如果我将账目复原,并且当做你大理寺的证据,有理有据的证据,而且证明亏空数额特别高,那你能把你妹介绍给我吗?”。。coM
“就凭你?”
“告辞。”
“慢着慢着。”陶少章也是死马当活马医了,连忙抓住了楚擎的衣袖:“你真懂?”
“当然懂了,做不出来,字画全送给你了。”
陶少章二话不说,马上扭头,朝着远处喊道:“来人,换茶,换贡茶,快!”
福三一头雾水:“少爷,没见您学过算学啊。”
一听这话,陶少章再次回头:“不用上茶了,来人,送客。”
楚擎:“…”
第13章 老嫌少喜
入府不足半个时辰,但是这陶家人的嘴脸,从门子到少爷,从少爷到老爷,楚擎算是看的清清楚楚,忒势利了吧。
所以没二话,坐下后,直接拿起了硬黄纸和硬毫笔。
没等陶少章开口,楚擎先使劲甩了甩毛笔,嫌上面的墨汁太多。
墨迹,洒在了纸张上,陶少章心口一抽。
昌朝的造纸业并不发达,多是用竹简,虽有黄、粉蜡、藤等纸张,可皆是达官贵人所用,极为昂贵,桌上摆的这些硬黄纸还是陶少章从大理寺中“顺”回来的,平日都不是很舍得用。
楚擎哪里懂这个,就是明白也不会在意。
他不但不懂,更不会用毛笔,右手抓着毛笔和要捣谁似的。
陶少章已经确定了,眼前这家伙,连毛笔都不会用,哪能懂算学啊。
陶少章刚要开口,楚擎微微一笑,一指账目:“这字念啥?”
陶少章:“…”
不会用毛笔也就算了,还他娘的不识字!
“人呢,来人,送客,都聋了不成!”陶少章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大呼小叫着。
其实还真不是楚擎不识字,主要是上面好多都是篆文体,还不是繁体字,看着挺工整,可和后世的简体字有着极大的区别,“初来乍到”的他哪能看的懂。
见到陶少章已经准备亲自撵自己了,楚擎知道,展示才艺的时候到了。
“‘该’字是欠的意思对吧,萧县修衙花费了三十二贯,砖石十七贯,铁料百三十贯,动用的是官银,其中雇佣民夫七十人,动工月余…”
抬起头,楚擎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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