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马之后,是五米多高的石头与木头混合的建筑,阁楼有瞭望台,两名军伍望着北侧,数十年如一日,他们的工作,只是望着北侧,等待狼烟升起。
这就是楚擎到了第一座边关军镇的印象,残破、衰败、萧条,人们,如同行尸走肉一般,生在边关,死在边关,哭喊着来到这个世界,沉默麻木着离开这个世界,一生,与黄沙相伴,与狂风为伍。
第692章 变不了的规矩
那些跟随薛夔的军伍们,已经散去了,探马与禁卫们,安置好战马,站在了守备府外。
楚擎、福三、昌贤、陶蔚然、童归、肖轶,以及一路上沉默不语只是观察的墨鱼等人,进入了正堂,地上满是砂石的正堂。
楚擎坐在主位,看着五品的薛夔忙活着,泡茶、关窗、擦拭书案。
没有言语,没有露出讨好的笑容,薛夔用行动来表示他的谦卑。
茶水奉上,楚擎吹了吹茶叶,轻声开了口。
“日后,边军的粮草,本官来操办吧。”
正在掩门的薛夔有了那么一瞬间的静止,又继续忙活手里的工作,直到两侧大门留下一道缝隙又用纱网罩住后,这才走了回来。
面对着楚擎,低着头,薛夔咬着牙,不吭声。
楚擎放下茶杯:“怎么,不同意?”
“末将斗胆,敢问楚大人,要在边关停留多久。”
“为什么问这事?”
“若是楚大人待个三年五载,那粮草之事,自然交于楚大人统辖。”
话音一落,童归一拍桌子:“大胆!”
昌贤对童归摇了摇头,楚擎笑着问道:“你的意思是,这活,短时间,我做不成?”
“末将并非此意,而是,边关有边关的规矩。”
“规矩,你定的?”
“边关定的。”M。。coM
“边关是谁。”
“边关,是让所有人遵守规矩的人。”
“这规矩,我能改吗。”
“改变规矩,就是改变边关。”薛夔抬起头:“大人若是能改变边关,您就是规矩,改变不了,您就得遵守规矩。”
这次连昌贤都听不下去了,冷笑连连:“你可知在京中,莫说正五品的武将,就是郎中,侍郎,楚大人也拿下了数十人!”
“你说的,是京中。”薛夔面如常色:“这里,是边关。”
楚擎满面好奇:“你的意思是,我杀不了你?”
“可杀,随意杀,杀了末将,边关,依旧是边关,规矩,依旧是规矩。”
“那我如何改变边关?”
“恕末将直言,您,改不了。”
楚擎也不气恼,兴趣浓厚:“那好,你说说,中转金戈镇的粮草,这活,你是如何做的,若是本官做不了,继续前行。”
“十五日后,关内大量粮草,抵金戈,十担米,末将,可要来三担。”
楚擎霍然而起:“你他妈想死?”
福三已经抽出了腰刀,童归也站起了身。
薛夔依旧面无惧色:“您,至多要来两成。”
“我能要来几成,是我自己的事。”楚擎来到了薛夔面前:“但是你只能要来三成,就足以让本官宰了你。”
薛夔比楚擎挨上很多,仰着头,脸上闪过一丝讥讽:“那楚大人以为,应要来几成?”
“原本,朝廷以为凉戎要开战,紧急调拨了粮草,让各地屯兵卫辅兵和青壮将粮草运来,这么大个事,你敢弄虚作假!”
“十担粮草,辅兵一路吃食,占三成,损耗,占一成,末将要来三成,不对吗?”
楚擎打了个响指,福三来到薛夔身后,一脚踹出,薛夔跪倒在地。
“吃食,三成,损耗,一成,一共四成,减去你能要来的三成,还剩下三成,哪里去了,你吃了?”
楚擎蹲下身,伸出手,福三将短刀千机递了上去。
“边关十万军卒,少了三成粮草,薛夔,本将若杀你,不是因为你贪墨了三成,而是因为,你太狂了,当着本官的面,就敢说你只能要来三成。”
望着寒光闪烁的短刀千机,薛夔摇了摇头:“三成,边军,还要对下官感恩戴德。”
“你是否…得了什么绝症。”楚擎反倒是不生气了,极为好奇:“这么急着求死?”
“不想死。”
“不想死,只得三成?”
“想死,得六成。”
“谁让你死。”
“旬阳道,边军。”
“旬阳道的谁?”
“仇家。”
“边军的谁?”
“所有边军。”
楚擎眉头拧成了川字:“仇家为何杀你,边军为何杀你。”
“仇家今日给了末将六成,明日就会杀我,边军今日得了六成,可明日连三成都没有,也会杀我。”
众人面面相觑,楚擎看向门外,福三喊道:“王通通。”
王通通迅速跑了进来,楚擎吐出了两个字:“仇家。”
“仇家,家主仇昊存,原工部右侍郎,七年前告老还乡,门生故吏遍布旬阳道,仇昊存之子仇智,任旬阳道桐城知州。”
楚擎居高临下的望着薛夔:“你的意思是说,送往边关的粮草,仇家,会截留三成?”
“是。”
“朝廷运送给边军抵抗凉戎的粮草,仇家会截留三成?”
“凉戎打,下官索要六成,不打,三成。”
“最后一个问题,你是好人吗?”
“不是。”
“该杀吗?”
“不该。”
楚擎转过身,走回了凳子旁坐下,再次开口:“应杀吗?”
“应。”
“给我个不杀你的理由。”
“大人需三年时间,适应边关的规矩,这三年,您执掌粮草军械调度,三年以上,您现在可杀末将,不足三年,您就不能杀我。”
绕了一圈,终于回到了最初的问题,楚擎,会待多久。
楚擎说,他要夺权,夺薛夔运转粮草的权,名正言顺,因为有圣旨。
薛夔没说行与不行,而是问楚擎要待多久,从而,引出了边关的规矩,旬阳道的仇家。
楚擎不是傻子,没人是傻子,都明白了薛夔的意思。
薛夔与仇家有旧,或者是合作多年,所以能要来三成,即便是三成,边军也会感恩戴德。
楚擎如果去要,只能要来两成,如果待够三年,适应了这里的规矩,会要来三成,仇家,可以给他面子。
而薛夔,可以要来六成,一担米不少,但是他得死,因为要和仇家撕破脸皮。
撕破了脸皮,仇家会杀他。
非但仇家会杀他,边军将领,也会杀他,因为撕破了脸皮,以后,薛夔一成都要不来。
“适应规矩,就得弯腰,我不是一个喜欢弯腰的人,更不是一个喜欢对世家弯腰的人。”
楚擎从怀里拿出了圣旨:“这个,可以不弯腰吗?”
“可以,但是要不来粮草。”
楚擎将短刀千机拍在了桌子上:“加上这个,可以不弯腰就要来粮草吗?”
“可以,但是只能要来一次。”
“那我怎么样才能不弯腰,每次都要来粮草。”
“改变边关的规矩。”
“如何改变。”
“您改变不了。”
“哦。”楚擎再次打了个响指:“拉出去打一顿吧。”
童归就等这句话呢,和福三一起冲了上去。
第693章 古怪的将军
薛夔被拉出去圈儿踢了,一群探马将他围在中间一顿踹。
薛夔不喊疼,只是护着脑袋,满身风沙,鼻青脸肿。
楚擎,则是听着肖轶讲述着仇家的情况。
按理来说,大军的粮草,谁截留谁就是抄家灭族的罪。
可事实上,仇家已经不是第一次这么干了。
第一点,路途遥远,因为要靠人力运送粮草,别说青壮和辅兵在路上吃了两成,就是吃了一半也不是没出现过,不算正常,但是也不算无法理解。
第二点,损耗,这个损耗,可不是说被人吃的,而是与天气和地理有关。
路途越远,损耗就越多,比如下雨了,很多粮食就潮了发霉了,走山过桥,车马不慎丢到水里山下,很常见。
第三点,无人点验。
那么多粮草,路上根本没人点验,只有到了某个城镇,官员或者督粮的官员才会点验交接。
最早的时候,楚文盛就是督粮官员,统管押运粮草的青壮和辅兵。
并不是说从京城调拨的青壮会一直将粮草运送到边关,需要交接的,每走一段路程,就会换人,换下一个州府组织的青壮去接手粮草,继续往目的地运送。
如果是年初,或者年中,百姓就属于是服徭役了,无条件的去运粮。
可年底的话,就需要给酬劳,即便不给酬劳,也得管吃喝,这也就是说,押运粮草的百姓,不但路上要吃,交接的时候,也会带走一些粮食,作为回去的“路费”和吃食。
昌京到边关,押送粮草的队伍要交接六次,六个州府组织人手,也要进行六次点验,最后的重点是旬阳道,也就是仇家的地盘。
在这个期间,中转的当地官员,难免会对粮草伸手,你贪一点,我偷一点的,就好像一个蛋糕,被每个人都偷偷的吃了一小口,到了最后,可能这个蛋糕只剩下一半乃至三分之一。
如果真的是凉戎打来了,当地官员没这么胆量,可实际上凉戎不打的这个消息已经传遍了中州,所以按照老规矩,大家都要吸边军的血。
朝廷会怒吗,会,但是没办法查,因为繁琐的程序以及世家之间的勾结与官官相护,再一个是没有完善的监督制度。
当地官员就说遇到意外了,下雨了,山崩了,百姓们吃的太多了如何如何的。
你要说我们贪了,那也行,下次我们不运了,不说我不运了,说百姓不愿意运了,总之你想追责,我就有一百个借口一千个理由。
而当粮草运送到旬阳道的时候,粮草少了大半,仇家也会进行最后的点验,那么之前吃蛋糕的人,就会让仇家作假,让最后点验的仇家为他们遮掩。
最终,就剩下这三成了,十车粮,路上损耗了五车,边军应得五车,可实际上,只得三车。
肖轶说了一下情况后,忧心忡忡:“旬阳道虽是靠近边关,却无需给边军将领们颜面,根深蒂固,想要从他们口中夺粮,难。”
疲惫至极的楚擎打了个哈欠。
到了他这个位置,加上经历的很多事,早就想通了。
什么法啊,律啊,公道啊,并不是适应所有人。
即便到了后世,这种事也比比皆是,普通人难以相信,也无法相信事关无数人姓名的粮草物资,竟会有人贪墨,竟然有人这么大的胆子敢去贪墨。
事实上,这种事情太多太多了,如果没有的话,骇人听闻这四个字的成语也就不会出现了。
昌贤笑道:“肖将军,若是别的事,楚师或许会烦恼,可要说这世家,在楚师眼里,不值一提。”
王通通自告奋勇的提议道:“大人,不如今夜末将带着几名兄弟前往旬阳道查探一番。”
“不用了。”楚擎摇了摇头:“我来边关,不是为了对付世家的。”
众人微微一愣,他们还以为,楚擎对世家很是“钟爱”,最喜欢整世家了。
其实楚擎已经腻了,或者说是厌烦,和世家斗来斗去,你来我往,早已厌烦,在京中是这样,来边关,又是这样,对于这个仇家,楚擎是一点兴趣都没有。
没兴趣,不代表不解决,只是楚擎已经不愿意用那种特别伤脑筋的方法去做事了。
泡什么妞,用什么方法,到了什么地界,就穿什么鞋,如今来到了边关,楚擎喜欢用最干脆,最原始的方式解决问题,所以仇家在他眼里,已经是冢中枯骨了。
转过头,楚擎喊道:“带进来。”
童归将满脸鲜血鼻青脸肿的薛夔和拖死狗一样托了进来。
楚擎笑道:“千骑营大统领、三道军器监监正、四安县子,来边关,杀个五品的将军,很容易,呼吸一般容易,因为从我离开京城那一日时,朝堂上的君臣就知道,我会杀人,会杀很多很多人,臣子与世家们,不在乎的,只要我的刀,不挥向他们,他们,不在乎的,给我一个让你活下去的理由吧。”
薛夔抬起头,虚弱无力的擦了擦嘴角鲜血,摇了摇头,脸上,依旧没有什么惧色。
“那我给你一个吧,给你一个多活几日的理由。”
“大人请说。”
“今日起,我便是你的账房,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你办什么公务,我就看什么公务,我要知晓,你每日在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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