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洛,似是什么都说了,又似是什么都没说。
酒菜来了,冯洛开吃,动作很斯文,不是因斯文而斯文,而是年纪老迈了,泛黄的牙齿,只有十余颗。
楚擎给冯洛倒着酒,福三给冯洛夹着菜。
而这对主仆,则是酒菜一口都没动。
酒足饭饱,冯洛拍了拍肚子,笑容带着几分揶揄。
“京中,不好吧,酒肉,都不敢碰。”
楚擎苦笑了一声。
登月楼一事后,他再也没碰过外面的酒菜,京中,的确是不好。
冯洛颇为自得:“在边军,可没这种脏事,有酒肉,抢着吃,不怕中毒,也无人下毒。”
说完后,叫来小二,让小二将剩下的酒菜装在食盒里,率先走了出去,楚擎紧随其后,福三付钱。
“府中,快无米了,陪老朽买些米吧。”
“好。”
第650章 看不透的读书人
粮铺不远,叫做王记,开在南市。
楚擎与福三陪着冯洛来到了粮铺里。
这家粮铺,楚擎有点印象,灾民聚集京外的时候,昌贤带着人扫荡过,不过楚擎没有亲自来。
入了粮铺,掌柜的迎了上来,略显困惑。
走在最前面的,是冯洛,看穿着,不像是大人物。
可身后的楚擎,披着白狐裘,身份怕是不低。
可为何身份不低的年轻人,跟在一位衣着普通的老者身后?
困惑归困惑,掌柜的笑容满面,还未开口,刚刚只是说为府中买些米面的冯洛,却改了口。
“有劳掌柜的,老朽…”
冯洛压低了声音:“我家少爷,是兵部…别看年纪轻,可却是将领,簪缨世族,想买些米面。”
“兵部买米面?”
掌柜的微微一愣,随即又是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冯洛依旧是那副压低声音的模样:“掌柜的知晓凉戎下战书之事吧。”
“倒是昨日听东家说过。”
“哦,听你这话便知,这里的东家,应也是个顶了天的人物,那好,老朽也不兜圈子,既然我家少爷提前来了,涨两成,如何。”
一听这话,掌柜的面露难色:“老丈,您这…可有些强人所难了,一旦这消息传开了,我们可是涨至少三成发卖的。”
“你这狗才,我家少爷可是兵部的,小心打断你狗腿。”
见到冯洛发了怒,掌柜的也硬气了起来:“老丈,这王记米铺的靠山,你家少爷未必得罪的起。”
楚擎一头雾水,因为根本不知道两个人在说些什么。
福三却是满面怒容。
没等楚擎开口问,冯洛哈哈一笑,拍了拍楚擎的胳膊,转身走了,这次轮到掌柜的一头雾水了。
楚擎赶紧追了出去,冲着冯洛弯腰施礼。
“还请冯公答疑解惑。”
“有何可答疑解惑的,喝血罢了。”
“喝血?”
福三走了出来,面色阴沉的可怕。
“喝边关军卒的血。”
福三攥紧拳头,解释道:“少爷,两国开战,兵部与户部必会调运粮草,除了官粮调度,还会在坊间采买,而这王记,会涨,涨粮价,朝廷越是急着调粮送去边关,他们涨的,就越狠。”
楚擎倒吸了一口凉气:“边军要抗击外敌,需要大量粮草,这些商贾…还要涨价?!”
冯洛似笑非笑道:“奇哉怪哉,救济灾民时,你明明已是遇到了这种脏事,为何还会如此惊讶。”
“灾民是灾民,边军可是…”
楚擎也一时无法解释了。
不是说灾民没有边军重要,而是边军保家卫国,这粮草可是重中之重,粮草跟不上,边军要的战损肯定会提高,不知要多死多少军伍,这还是往小了说,往大了说,边军败了,被凉戎人攻破了边关,敌贼长驱直入就是山河破碎。
而这些商贾,不,这些商贾背后的世家,竟要发这种财?!
冯洛背着手,望向了北侧的方向,原本还算笔直的身躯,慢慢佝偻了。
“老朽累了,要回去歇着了。”转过身,冯洛凝望着楚擎的双眼:“你这娃娃,老朽看的还算顺眼,救济灾民的事,做的好,演武日之事,做的也好,好娃娃,老朽只是想让你知晓,边军,军伍们,那些好汉子,也是人,也知寒热,也会饥肠辘辘,更没有三头六臂,不把他们当人看,就是不把自个当人看,这个道理,你得明白,哀莫大于心死,悲莫过于无声。”
说完后,冯洛走向了回府的方向,楚擎想要跟上,冯洛却摆了摆手,示意不需要楚擎送他。
站在雪地之中,楚擎久久不语,直到冯洛的背影彻底消失在了街角,这才长叹了一口气。
他还是不知道边军会不会乱,更不知道,要是会乱,这一切的幕后,是否和冯洛有关。
他知道,奇珍阁、文曲楼、王记米铺,这三个地方,都代表着一件事,冯洛这位曾经执掌边军的大帅,早已心如死灰,平淡的口吻中,满是绝望。
而绝望的人,或许,会沉沦,腐朽,也或许…会让天地倒转!
楚擎无法确定冯洛究竟是不是乱臣贼子,他只能确定一件事,这位老帅,或许比任何人都重视军伍,底层的军伍。
没有钻进马车,楚擎慢慢往回走。
他很疲惫,不想再回衙署了,只想回到楚府,回到卧房,睡上一觉,哪怕睡不着,也将身体蜷缩在被子里,试图让发寒的心,找回一丝温暖。
慢慢的走着,再次路过了文曲楼,吵闹声,从酒肆窗户中传了出来。
“读书人。”楚擎脸上露出了鄙夷之色:“读书人,总是这样,聚在酒肆茶楼,指点江山,挥斥方遒。”
再次迈开腿时,楚擎听清了吵闹声,伴随着凉戎、战书、楚贼等词语。
“少爷,好像在谈论您?”
楚擎倒不是很意外,早已散朝多时,想来,凉戎战书的事已经传开了。
鬼使神差的,楚擎再次进入了酒楼。
不为别的,他只是想抓几个嘴炮,当这些嘴炮读书人站在道德制高点上去绑架别人时,绑架他楚擎时,突然看到千骑营大统领真的站在自己面前时,会不会吓的屁滚尿流。
上了二楼,吵闹之声渐大,七八个读书人,正在慷慨激昂的议论着。
要了一壶茶,楚擎与福三坐在了角落。
事实正如楚擎所说,这些读书人,将他骂了个狗血喷头。
“千骑营嚣张惯了,尤其是那统领楚贼,仗着圣宠,从未将我辈读书人放在眼里,活该!”
一个三十岁上下身穿儒袍的读书人,拍着桌子,提起楚擎,就仿佛提起杀父仇人一样。
旁边一个明显被酒色掏空了身子的读书人笑道:“在昌京跋扈,无人敢惹,可凉戎人却不怕他,真想知道,他得知被凉戎人记恨上的时候,是何等的嘴脸。”
“定是吓的屁滚尿流,哈哈哈哈。”
几个读书人,都在大笑着,仿佛真的见到了楚擎屁滚尿流的模样,极为快意。
福三看了眼神色如常的楚擎,询问要不要动手。
眼看这群人骂的越来越凶,楚擎终于忍不住了,很是好奇的开了口。
“诸位兄台,那千骑营大统领,杀了你们的娘亲?”
读书人纷纷转过了头,面露怒色。
楚擎冷笑道:“没杀你们娘亲,为什么这么记恨他,有本事,就去刺杀他,想让让凉戎人杀了他,一群无胆之辈。”
“啪”的一声,那年长的读书人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
“谁说要将楚贼交于凉戎人!”
楚擎愣了一下,胖乎乎的读书人骂道:“楚贼便是再猖獗,也是我大昌朝的官员,天子亲军头头,凉戎人说交出去就交出去,凭什么。”。c0m
读书人们,再次叫骂了起来。
依旧骂着楚擎,很难听,提之必以贼称之,可竟无人,说是要将楚擎交出去。
“我大昌朝以武立国,就不交,凉戎能如何,打就是了!”
“凉戎再吓唬谁,若诛杀楚贼,也是我们昌人的事,是我辈读书人的事,与凉戎何干,打就是了!”
“不错,谁会怕他们,交什么交,大昌国贼,又不是凉戎之贼,凭什么交给他们!”
第651章 云里雾里
楚擎离开了文曲楼,出来的时候,很是困惑,就连福三也是如此。
不信邪,又去了几家茶楼酒肆。
还是一样,大家都在骂楚擎,骂的那叫一个难听。
可这些读书人,却无一人说要将楚擎交出去,还说凉戎要取楚擎的狗头,打到昌京自己来取,昌朝是不会将楚擎交出去的。
听着被问候全家的污言秽语,不知不觉间,楚擎有些发冷的内心,变的火热了。
读书人?
读书人!
读书人?!
楚擎原本以为自己,很了解读书人。
可似乎,又不了解了,或是从来没有真正的了解过。
这些宁愿和凉戎人玉石俱焚的读书人,真的是昌京的读书人吗?
这一日,楚擎心里的困惑越来越多,终究还是没有回楚府,而是回到了衙署。
叫来打探了一天消息的探马们,楚擎依旧不死心,一一询问着。
是的,读书人,几乎没有想要将楚擎交出去的,这些读书人,宁愿打,也不愿交出楚擎,哪怕他们提起楚擎,一个个恨得牙直痒痒。
楚擎陷入了困惑,第一次,他想看书,看四书五经。
儒学,儒家,究竟讲了什么,让读书人们,如此矛盾,如此令人看不透。
打听消息的探马们,不止了解了读书人的想法,还有百姓,以及朝臣。
至少,楚擎是了解百姓的。
百姓,群情激奋,他们没有骂楚擎,更不会同意将楚擎交出去,他们对权贵,已经跪习惯了,他们可以跪着,但是,不代表他们会向外贼也跪下,哪怕在权贵面前站起来,也不会对外贼跪下。
楚擎,也是了解朝臣的。
文臣们的府邸,都谈论着凉戎战书的事,也骂楚擎,当然,也想给楚擎交出去,从而避免刀兵之祸。
一封战书,不同阶层,不同的嘴脸。
最底层的百姓,喜欢楚擎,赞扬楚擎,不同意将楚擎交出去。
未来的权贵,精英阶层的读书人们,不喜欢楚擎,谩骂楚擎,可同样不愿意将楚擎交出去。
真正掌管这个天下的大人物们,不喜欢楚擎,谩骂楚擎,迫不及待的想将楚擎给交出去,他们甚至希望凉戎人要的是楚擎的尸体,这样的话,他们就可以在京中就把楚擎弄死。
读书人的反应,已经足够让楚擎困惑的了。
更令他困惑的,是军中将领。
这些军中将领的反应,极为古怪。
他们想打,真的想打,哪怕山河破碎,也要打!
没有人谈论楚擎,所以不存在给楚擎交不交出这件事,他们只是想打,和凉戎人,好好打一场。
打仗,总是要有因由的,这个因由,就是楚擎。
可将军们,似乎不在乎因由,只是想打,别说楚擎,就是一只狗,一根草,不管凉戎要什么,在他们眼里都是相同的,只要能打就行,反正不什么都不给,就是要打。
时间,一天又一天的过去了。
千骑营依旧没有任何头绪,孙安,来了三次,代表天子询问,是否查到了什么。
孙安出现了三次,也代表着龙椅上的天子,心急如焚。
边军,真正的昌朝精锐,精锐中的精锐!
如果边军乱了,反了,叛了,昌朝,将不复存在。
涠江,终于来信了,探马们用飞鸽,用快马,将消息传递了回来。
吴王昌承恪,消失了!
望着眼前的密信,楚擎满面惊愕之色:“昌承恪,就这么消失了?”
“大人。”江月生急的来回踱着步:“吴王府半个月前走了水,探马们也未打探出具体细节,失火后,吴王就再也没露过面,吴王府中的家将,封锁了四门,城中大索,除此之外,这两个月的时间,有不少军伍之人去了吴王封地,大约有五百人之多。”
“军伍去了吴王封地,王府失火,吴王消失…”
楚擎拧着眉:“那些军伍哪来的?”
“应是边军,随身佩戴的都是长刀,比京卫长刀长一寸有余,只有边军精锐,采用这种长刀。”
“他们穿着铠甲?”
“没,只是挎着刀,有几处折冲府的手凭,所以无人盘查,无人询问。”
“这也就是说,边军有五百军卒,去了涠江,当地折冲府接应,又去了吴王封地,之后吴王府失火,吴王下落不明?”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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