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老四瞳孔微缩,缩的如同针尖一般。
他见到了楚擎,嘴角挂着血,胸口全是血迹的楚擎,靠在马车旁,坐在冰凉的雪地上,千骑营的探马们,组成了人墙,为他挡着风。
直到见到楚擎抬起了手臂,似乎想和他打一声招呼后,黄老四这才大大的松了口气。
孙安高吼了一声“陛下驾到”,所有人都跪在了雪中。
见到天子来了,那些躺在地上如同死狗一般的国子监监生顿时哭诉了起来。
武将们面面相觑。
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能猜到,也大致上听明白了。
国子监的监生们,大喊大叫着,喊楚擎倒行逆施,喊千骑营殴打读书人,喊百姓们都是刁民。
依旧有臣子源源不断的赶来。
黄老四转过头,脸上带着几分鄙夷之色。
这些赶来的臣子,都是文臣,乘坐轿子,从轿中走出来时,面色极为沉重,满面都是担忧之色,叫嚷几句贼敌在哪里,一副准备随时慷慨就义的恶心模样。
黄老四扭过头,望向翻身下马的将军和几部尚书,微微颔首。
他瞧不起文臣,一直以来都瞧不起文臣。
他可现在也敬佩文臣,敬佩那些以往瞧不起的文臣,不过只有几人。
狼烟起,将军至。
这是本分。
可有文臣来了,骑着马赶来的文臣。
穿着官袍的南宫玺、扛着斩马刀的马睿、满身风雪的卫长风、腰间挎剑的邱万山、穿着笨重甲胄的工部尚书刘勋、走两步就喘手里拎着一根粗棍的曹悟,手持两把长刀的翟修。
这些老臣,这些平日里看起来文质彬彬的老臣,第一批赶来的,见到狼烟后,带着家丁,或是亲近的属官,赶来了,没有像其他人那般惊慌失措,命人打探情况,而是直接来了,放下手中的所有公务直接来了,带着兵刃,第一时间赶来了。
黄老四突然很庆幸。
庆幸老爹并不是留给他了一群窝囊废。
庆幸朝堂之上,还有血勇之辈,还有穿着文臣官袍的血勇之辈。
狼烟滚滚,文武赶来。
有的人,来的早,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所以拎着兵刃,快马而来,而这些文臣,往日里总是一副看不起臣子骑马的模样,可见到了狼烟,却都骑马赶来,奔驰于风雪之中。
有的人,来的晚,他们已经知道不是外敌入侵,也不是造反,所以穿着官袍,迟来一步,乘坐官轿。
冲天的黑烟,遮住了风雪,也照亮了人心。
黄老四轻轻的开了口,孙安大呼小叫了一通,禁卫们封锁了西门,也将迟来的臣子们隔绝在了远处。
天子要掌握主动权,要比臣子们提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有这样,才能控制住事态的发展方向。
翻身下马,黄老四微微挥手,跟在后面的宿卫们停留在了原地。
楚擎整个人瘫坐在那里,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一般。
打完了人,挨完了揍,抽完了人,全身的每一根骨头都在呻吟,疼,钻心的疼。
一个高大的身影遮挡住了风雪,楚擎艰难的抬起头。
盔甲咯吱作响,黄老四蹲下了身子。
“朕…”
话没说完,陶若琳突然不轻不重的哼了一声。。。coM
这一声“哼”,黄老四满面尴尬。
“陶姑娘,好久不见。”
陶若琳根本就没搭理黄老四,直接站起身,钻进了马车之中。
直到车门关上,黄老四这才对楚擎说道:“本将给你薄面,不与她一般计较。”
话是这么说,可黄老四的声音很低,就好像怕车厢之中的陶若琳听到一般。
“老四。”
楚擎露出了苦涩的笑容:“计划,都乱套了,你还能保我吗。”
黄老四回过头,看向跪倒在远处鼻青脸肿的百余名国子监监生,微微摇了摇头。
“不管是因何而起,打了这么多监生,本将…”黄老四沉沉的叹了口气:“本将保不住你。”
楚擎点了点头,没有任何意外之色,只是觉得心里有些冷,发寒。
“咣”的一声,车门被踹开。
黄老四吓了一哆嗦,连忙改口:“但是朕,朕能保你,对,本将保不了你,朕能保你。”
车门,又被拉上了。
黄老四冲着车厢没好气的说道:“就是逗逗他罢了,真是的。”
楚擎哈哈大笑,笑的剧烈了咳嗽了起来。
天子似乎有一种魔力,一种令他永远无法将老四看成天子的魔力。
“说说吧。”黄老四伸手擦掉了楚擎下巴上的血迹:“究竟发生了何事。”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楚擎低着头,望着微微颤抖的双掌:“我必须这么做,不这么做,老四,你的国家,我热爱的国家,将要毁了,被这群畜生给毁了,所以,我必须这么做。”
孙安走了过来,弯腰低头:“陛下,国子监祭酒龚承安与国子监诸臣来了,诸位大人,似乎也…”
“让他们候着。”
黄老四头都不抬的看着楚擎:“不管今日发生了什么,愚兄只是想说,今日若是我强行保下你,日后,你便要小心行事,可若是今日你能委曲求全,让朕给国子监一个交代,日后,待你闯出更大的乱子时,朕,可保你,你自己选吧。”
楚擎微微叹了口气:“为什么所有人见到读书人挨了打,就会想到他们是无辜的,错的,是打他们的人。”
黄老四微微一愣。
楚擎站起身,挣扎着站起了身,随即又重重跪倒在了天子面前。
“臣,千骑营统领楚擎,恳请陛下,侧耳倾听,倾听,百姓想说的话,憋在心里的话,恳请陛下,远观近瞧,观清楚,瞧明白,国子监的读书人,究竟是一群什么样的败类,臣,恳请陛下,秉公处理!”
黄老四凝望着楚擎,足足半晌,一声“好”字落下,转身走向了群臣。
第610章 藏污纳垢
风雪遮天,狼烟燃尽,数千百姓跪倒在地。
黄老四再次走来,只是这次,身后跟着群臣。
既楚擎恳请天子要秉公处理,天子,自然要当着群臣的面,如楚擎所说,倾听,观瞧。
龚承安早已是怒发冲冠,苍老的面容散发出了一种不健康的暗红色,脸上的老人斑,仿佛腐朽的尸体。
国子监的官员们,同样是怒不可遏,快步走上前去将国子监的监生们搀扶起来。
国子监的监生们,已经不敢叫骂了,眼泪,却开始流淌,止不住的流淌,满是血迹的面部,只有二字………委屈。
原本,他们是在告状,叫屈,可天子的冷目扫过之后,无人出声,七尺男儿,只是在那哭,这便是国子监的读书人,天子骄子的眼泪,果然值钱。
就连龚承安都不言不语。
所有人都知道,所有文武都知道,今日,就在这西门,风雪之中,当着君臣百姓的面,千骑营与国子监,你死我亡。
文臣们怒,却不言。
他们不需要开口。
因为今天这件事,必须要有个结果。
国子监更怒,只是这怒火,要先隐藏起来。
每个人都在好奇,好奇究竟发生了什么。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才会导致如此多的读书人被打。
骇人听闻的事情,总是要有个起因,有个因果。
楚擎依旧跪倒在风雪之中。
孙安在天子的示意下,走上前去,将楚擎搀扶了起来。
这一幕,终于令龚承安开口了。
“错而不改,是谓过矣,教而不悔,是为兽也。”龚承安目光阴冷,语气更是凶狠:“你千骑营,殴打了我国子监的监生,却又敢坦然起身,目视老夫,目视君臣,眼中无错,心中亦觉无错,看似坦荡,实为丧心病狂,楚擎,你这人教化不得!”
龚承安一语落毕,突然抽出了袖中戒尺。
“国祚百年未曾有过如此骇人听闻之事,你年纪轻轻身居高位,已是不知其形其貌,手段如此残忍,君臣面前,却面不改色,无惧,无畏,更显猖獗,既你家中长辈对你放任自流,老夫身为国子监祭酒,便待你楚家长辈教你为人为子为臣之道,楚擎,给老夫跪下!”
说罢,龚承安手中的戒尺抽向了楚擎的脸颊。
这一幕,明显是让众人措手不及。
当着天子的面,国子监祭酒,竟然要拿戒尺抽天子亲军的脸?
两根略显纤细的手指,夹住了戒尺。
孙安低着头,双眼还看着地面,双指却如同铁钳一般夹住了戒尺。
“龚大人,莫要僭越,您,亦是臣子。”
龚承安一把抽回戒尺,看向天子:“陛下,如此猖獗之辈,国法难容,礼法难容,难道陛下还要包庇不成。”
黄老四的目光很平静,可平静之下,却掩盖着滔天的怒火。
龚承安,竟然当着他的面,要打自己的亲军?!
还未开口,一声大叫传来。
“政儿?!”
一位监察使猛然跑了过来,扑倒在了一个满面鲜血的国子监监生身旁,痛哭流涕。
“政儿,政儿你如何了,政儿,是谁如此心狠手辣…”
这位监察使再次大叫了一声,这才看到,自己的儿子的耳朵,少了一块。
面露骇然的监察使猛然突然站起身,冲向了楚擎。
“你这狗贼,敢伤我政儿,老夫和你拼了!”
“去你娘的!”
黄老四再也忍不住,堂堂天子,竟然直接抬起腿,向前迈出一步,一脚将这名监察使踹出了一米多远。
群臣,齐齐倒吸了一口凉气。
黄老四转过身,牙齿咬的咯咯作响,冷眼扫过文武。
“还有谁,还有谁胆敢在朕的面前行凶!”
最后一个“凶”字落下,周围宿卫,齐齐摁住了长刀刀柄。
在黄老四的目光扫视下,文武们都低下了头。
只有一人,只有国子监祭酒龚承安,微微摇了摇头,苍老的双目中,带着几分失望,那种,高高在上的失望之色。
黄老四注意到了龚承安的目光,同样冷笑。
四目相对,这一刻,君臣,算是彻底撕破了脸皮。
黄老四知道,龚承安,没将他这位天子放在眼里。
龚承安同样知道,天子,对他起了杀心,不是不满,而是杀心。
可他不怕,龚承安丝毫都不担忧。
他的底牌,他的地位,不是一朝一代的天子可以撼动的。
天子,的确是撼动不了。
至少,当今天子无法撼动。
可有一人,他要撼动的,不是龚承安的地位,而是国子监,京中所有读书人的地位。
“陛下,寒门书院,被拆了,被国子监的读书人,拆了。”
楚擎微微开了口:“百余名学子刚入学,读书时,国子监的监生,将寒门书院拆了。”
倒吸凉气之声,再次传来。
就连龚承安都心里咯噔一声。
原本还准备随时跟着龚承安一起死谏天子的文臣们,大惊失色。
谁也不想让这寒门书院开起来,一旦有了这股歪风邪气,世家的利益必然会被动摇。
不想让楚擎开办书院不假,可要讲究方法。。c0m
直接去给书院拆了?
还有什么比这种法子更加蠢笨,国子监的监生,都是傻子不成?
“不可能!”
龚承安一挥长袖:“我国子监监生,皆是心性纯良之辈,岂可做下这等事,楚擎,你莫要血口喷人。”
黄老四的神情不再平静。
寒门书院非但如此迅速的盖起来了,还有学子入学了,可…可竟被国子监诸生给拆了?!
楚擎冷笑一声,突然转过身,直接抓起了一名国子监的头发。
龚承安暴怒:“竖子敢尔!”
楚擎不为所动,一把将这名国子监监生推到君臣面前,满面厉色。
“说,今日在城西,是不是你们这群人,拆了寒门书院!”
这名国子监监生鼻青脸肿,但是伤的不重,抬起头见到了龚承安等人,又看到天子也在,仿佛有了偌大的勇气,哭喊出声。
“陛下,龚师,诸位大人,千骑营无法无天,楚贼无法无天,如此恶贼,家国难容,还望陛下与龚师…”
“住嘴!”黄老四眯起了眼睛,如同随时要噬人的野兽,一字一句:“朕,问你,书院,可是你等拆毁?!”
“非是如此,非是如此啊,陛下,学生等人,只是想要去取经论道,可那寒门书院,却是有辱我辈的藏污纳垢之所,非但有娼妓,还皆是刁民,目无礼法的刁民!”
“娼妓?”
“不错,就是娼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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