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武,已经没必要继续下去了,赢了,赢的大快人心,赢的光明正大。
当禁卫试图过去阻拦时,瀛人已经残了一半人了,哪怕是京卫想要过来,湖女部落的族人也是冷冷的转过头,然后继续打人。
福三是晓事的,连忙冲着曹琥喊了几句,甚至还威胁不给钱了,湖女部落的族人,这才站起身,沉默的聚在了曹琥的方向。
百姓的呐喊声,欢呼声,声声震天,可每一个湖女族人,都是置若罔闻的模样。
这种声音,他们的祖辈,听过。
可现在呢,现在他们躲在湖城那边高墙上,藏在深山老林中,风餐饮露,汉人早已令他们寒了心。
带着这群又恢复那副无精打采模样的族人们,曹琥没有去看台,没有接受天子的褒奖,甚至没有多看一眼百姓,只是沉默的来到了楚擎面前。
楚擎欢呼雀跃,从怀里掏出一把银票,不管不顾的塞在了喜笑颜开的曹琥手里。
湖女族人们,这才发出了欢呼,看起来,也终于像个人了,而非沉默的野兽。
陶若琳看向看台方向,扯了扯兔子耳朵,一声走,像个大姐头似的,带着老表勇士们离开演武场了,去上工了。
这就是陶若琳,哪怕是天子的面子,她都不给。
陶若琳,有些生气了,因为黄老四很废,连丢了两天人,所以陶若琳懒得教导湖女部落什么礼仪,什么觐见天子,赚笔快钱,给楚擎挣点面子,赚完了就走。
她是故意的,因为她要表达不满,当初黄老四答应她的事,一件都没做到。
就这样,在君臣的错愕的注视下,在百姓夹道欢送下,湖女老表们,赤着脚,穿着单衣,离开了演武场。
君臣从错愕,变成了尴尬。
他们已经意识到了,这些人,绝对不是千骑营探马,不是禁卫,不是宿卫,不是任何一支大营的军卒。
可他们究竟是谁,没有人知道答案。
楚擎也意识到了没有完美收官,连忙跑到看台下,单膝跪地。
“陛下,千骑营探马们都没读过书,以为是混战,这才攻击了其他两个使团,探马们受伤颇重,急需回去…”
“楚擎!”黄老四站起身,高声打断道:“莫要遮掩了,告诉朕,他们是谁。”
“东海,尚云道,湖城,湖女部落,七十年前,第一个加入我大昌朝的番人部落,七十年来,他们世世代代都是我昌人!”
“好,湖女部落,皆为昌人!”
黄老四明显已经猜到答案了,目光扫过面色复杂的群臣,皱眉道:“难道诸臣,有异议,对这七十年来一直以昌人自居的湖女部落,有异议?”
文臣哑然,谁也不敢吱声。
不少很少上朝的臣子是第一次听说湖女部落这四个字。
倒是武将们连连附和,给湖女部落一顿夸赞。
天子龙颜大悦。
面子,可算找回来了。
只是昌承佑的眼底,掠过了一丝小小的可惜。
要是今天再输的话,说不定,朕还可以去昭阳宫享几年清福。
黄老四笑着问道:“湖女部落的勇士,为何离去,如今又住在哪里?”
对于番人,黄老四从不奢求什么礼仪,他喜欢这种逼格很高的勇士。
楚擎抬起头:“上工。”
“上工?”
“是,上工,他们这几日,一直在城南修路,为了赚取钱财,每天,只有二百文。”
君臣的脸,再次红了,比昨日,比前日,更红。
…………
演武场外,数个帐篷连在一起。
二十多个御医,四十余名郎中,正在给各国使团以及宿卫们上药。
演武,难免出现伤亡意外,所以这些郎中三日来都在演武场外侧待命。
伤员被一个又一个送了进来,都是湖女部落的杰作。
一座最大的帐篷之中,几乎已经是残废的拓跋鹰躺在草席上,一名御医正在施救。
拓跋鹰失血过多,陷入了昏迷,御医一边正骨,一边尝试止血。
一个人影鬼鬼祟祟的钻了进来,四下打量一番,来到了草席旁。
御医转头:“你是何人?”
福三瞅瞅御医,又瞅瞅草席上的拓跋鹰,嘿嘿一乐。
“我家少爷说了,这小子,活不得。”
没等御医反应过来,福三突然抽出背后短兵,噗嗤一刀,扎在了御医的大腿上。
猝不及防的御医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疼的哇哇乱叫,还好不是致命伤,就是无法站起来了。
福三抱了抱拳:“对不住了,这人是大患,不得不除。”
躺在地上的御医都要气疯了。
道理我都懂,草原小王子嘛,君臣都不想让他活,可问题是,你他娘的捅我干什么?
“你…你这混账!”捂着伤口的御医破口大骂:“那你为何不杀他,伤老夫作甚。”
福三甩了甩刀上的血迹。
“捅了你,你无法施救,他死定了,事后你最多闹到京兆府,老子赔你些钱财便能了事,捅他…”福三插回腰刀:“那不就成刺杀使节了吗。”
御医张着嘴,半晌没吭声。
这解释,太他娘的有逻辑了!
缩了缩脖子,福三钻出了帐篷,深藏功与名。
半炷香后,野心勃勃颇有智计的草原小王子拓跋鹰,因为无人为他止血,结束了他罪恶的半生。
第572章 青云之志
百姓欢呼震天,即便湖女部落已经走了,他们依旧大喊大叫着。
禁卫也好,宿卫也罢,开始练瑜伽了,想将脑瓜子插裤裆里,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因为百姓以为刚刚上场的是低配版的禁卫,他们高喊着禁卫的名字。
这份荣誉,和禁卫一毛钱关系都没有,非但没关系,湖女部落冲锋的时候,他们还“挡路”了。
君臣的脸也很红。
正规军精锐被打个落花流水,要靠一帮兼职打工仔过来救场。
最主要的是,这群打工仔按理来说是有正规编制和工资的,但是朝廷拖欠了人家七十多年工资。
更要命的是,君臣,每个人心里都清楚,这件事,早晚要传出去。
因为楚擎嘴贱,提出了“上工”两个字,肯定有嘴巴更贱的臣子将这件事透露给外界。
到了那时,可想而知百姓们会什么反应。
其实不是楚擎嘴贱,他是故意的。
黄老四走之前,狠狠瞪了一眼楚擎,群臣也全都是不满之色。
楚擎不在乎。
经过三日演武,他变的愤世嫉俗起来。
每一个愤世嫉俗的面孔下,都隐藏着一个失望的理想主义者。
他热爱昌朝,但是不热爱执政者。
他热爱百姓,但是不热爱约束百姓的制度。
定制制度的执政者,导致了演武日的前两日丢失了体面。
他不怕黄老四对他失望,不怕君臣对他失望,只要有一人不对他失望就好,陶若琳。
陶若琳带着湖女部落上了三日的工,她比任何人都清楚,退场时,应该让湖女部落在君臣面前高唱赞歌,让君臣享受这一场畅汗淋漓的荣誉。
但是陶若琳没有这么做,只是带着湖女部落的人马沉默的离开了。
楚擎明白这种心情,人在失望之下,已经不在乎外界与权威的反应了。
这又何尝不是陶若琳对君臣的反击与抗争。
可笑的是,即便是陶若琳,也仅仅只能做成这样。
楚擎不想让陶若琳失望,所以提到湖女部落四个字,有提到了上工两个字,更不在乎君臣的脸色有多难看。
君臣走了,百姓们走了,楚擎也带着千骑营的探马们走了。
刚上马车,江月生钻了进来,满面苦笑。
“为何要提湖女族人上工一事,大人,你…”江月生连连叹气:“明明是一件大功,却为何要泼冷水惹的君臣不快。”
“江将军。”
楚擎这将军称呼一出口,江月生连忙坐直了身体。
“你知道,每个朝代,每个国家的灭亡,山河破碎,被外敌入侵,被吞并,根本原因是什么吗?”
没等江月生开口,楚擎给出了一个答案。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国家的灭亡,不是百姓不好好种地不够顺从,不是军伍不用命,更不是什么外敌强大的不可阻挡,原因很简单,四个字,啥也不是,当政者,啥也不是,狗特么都不是,仅此而已。”
江月生不傻,下意识点了点头。
楚擎冷笑着说道:“演武,代表我大昌朝的军伍,丢人丢到姥姥家了,湖女部落能来救场,可要是打起来呢,和外敌打起来了呢,国战,国朝命运之战,谁来救场,还指望湖女部落来救场,不,湖女部落不会来了,就算会,我也会阻止,因为这样的国家,就该完蛋,就该灭亡,我知道你很生气,只是没表现出来,生气我说湖女部落上工的事。”
楚擎身体向前微微一倾,直视江月生:“胜利的荣誉,属于湖女部落,可朝廷却给不了,非但给不了,还要将湖女部落的荣誉夺走,安到他们自己的头上,如果你还继续生气的话,出身军伍的江将军,咱们真的不是一路人,我楚擎,不配与你做朋友,因为我很自卑,和你们这些一点脸都不要的人厮混在一起,我自卑的无以复加。”。c0m
“楚大人!”江月生面红耳赤:“末将非是此意,只是觉着…觉着…”
“觉着什么,觉着可以稍微妥协一下,对君臣妥协一下,大局为重,长远为重,是吗,不错,大局为重,长远为重,君臣就是一次又一次这么说服自己,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最后变的心安理得,直到有一天,他们失去了所有,失去了民心,失去了江山,失去了天下,他们一定会很奇怪,自己究竟错在哪了,弱国无外交,凉戎敢这么干,让君臣自己慢慢寻思去吧。”
车门被拉开,福三十分粗暴,一把给江月生拉了出去。
“滚,少给我家少爷添堵。”
江月生差点没被甩倒在车门之外,看的出来,福三生气了,真的生气了。
上了马车,福三一把将车门狠狠关上,敲了敲隔板:“回城!”
马夫一扬马鞭,马车缓缓驶去,江月生站在雪地之中,又羞又怒。
一个穿着儒袍的男子悄声无息的来到了江月生的身后,一声长叹。
江月生回过头,苦笑不已:“殿下。”
陈言微微一笑:“这称呼,本王还是有些不适应,哈哈。”
“这几日,你都在?”
“是的,在场外看戏。”陈言拍了拍江月生的肩膀:“我知道,你心中有气,这千骑营统领的位置,应是你的,不应是一个外人的。”
“殿下,末将…”
陈言摇了摇头,打断道:“这世上,应该没有人比我还了解你江月生了。”
江月生老脸一红,不吭声了。
“大破方能大立。”陈言望着雪中远去的马车,轻声道:“昌承佑,不是那个皇子将军了,而是天子,九五之尊,君临天下,四哥他也越来越像是一位天子了,你还记得上一次向他进谏,是在何时?”
江月生面色微变,思考了片刻:“去年秋季。”
“那时,天子还未登基。”
“是。”
“未登基前,我们总是进谏,拎着酒坛,笑闹着,谈论着天下大事,总是如此,还记得在边关时,他要突击铁狼部时,你我二人,给他摁在了地上,你还挨了一拳,甚至叫来了不少弟兄才制住他,军帐之中,十余人,我们一边骂,一边摁住他,足足折腾了半个时辰。”
江月生微微一笑:“是有此事,天子太过勇武。”
“现在,昌承佑成了天子,你还敢吗,还敢向之前那般觐见吗?”
江月生面色微变。
“是啊。”陈言点头道:“不敢了,你们都不敢了,莫说制住他,便是见了,都要单膝下跪,便是我,有的时候,很多话也要三思而后言,因为他是天子,而千骑营,就是天子手中的暗剑,他的耳目,他说,坐在皇宫之中,离不开,走不脱,臣子总会说假话,蒙骗他,让他以为这国家,治理的很好,可我们作为暗剑,作为耳目,亦是臣子,既是臣子,就要让他知道这天下,究竟在发生着什么,可我们还会像在军营时那般想说什么便说什么吗,不,我们不会,亦不敢,因他是天子,这便是我无法将千骑营统领的位置交予你的缘故。”
轻笑一声,陈言继续说道:“起初,我以为楚擎会对黄四说真话,说难听不堪入耳的话,可令我惊喜的是,四哥听进去了,每个字都听进去了,不知不觉间,已是被楚擎所影响,这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