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谁会信?
“这是一个很凶狠的民族。”楚擎尽量心平气的对江月生解释道:“当你比他强大时,他可以跪在你的面前,仔仔细细的舔你的靴子,抛弃尊严,抛弃一切可以抛弃的东西,因为你是强者,为了活着,他们可以比最温顺的金毛还要温顺一百倍一万倍,可当你虚弱的时候,他们会比最凶恶的豺狼还要凶狠,瀛人,是我见过最擅长隐忍的民族。”
“楚大人,为何对瀛人如此忌惮?”
“不,不是忌惮,而是…”
楚擎叹了口气。
瀛人太狡猾了,狡猾到了让他不知道该怎么说服身边的人。
不说几千年后,就说现在,瀛贼驾着海船,装成海盗掠夺东海三道,所有人都知道这些所谓的海盗就是瀛人官方的人马,可瀛贼就是不承认,百般狡辩,甚至送来数百上千的瀛人人头,说是这些人头都是曾经跑去东海三道烧杀掠夺的海盗。
朝臣,竟还高声赞扬,赞扬瀛人官方知晓法礼,赞扬他们知情识趣,赞扬他们给面子。
这些人头,真的是海盗吗,用踩过酸菜的脚丫子都能想出来,那一张张枯瘦的没了人样的首级,不是死囚犯就是普通人,甚至很有可能还是东海三道的无辜百姓。
二五仔永远比外敌更加可恨,瀛贼抢了一千贯,拿出三百贯,收买东海三道的世家,收买朝臣,利益均摊,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这些事,楚擎知道,汉奸,古今皆有,但是他没想过,朝臣竟然能让瀛贼当昌朝的官员?
“鸿胪寺!”楚擎深吸了一口气,抬头看向江月生:“除了鸿胪寺俞天伦,还有谁与这些瀛人交好?”
“二王爷昌承晦。”江月生一五一十的说道:“俞天伦曾为瀛人引荐过昌承晦,据说二王爷十分喜爱东瀛女子,府中养了不少瀛人姬妾。”
因为曾经想要胁迫过太上皇,所以昌承晦的封地和亲王头衔都被夺了,甚至连封号都没有,不像昌贤那样有个琅琊王的封号,昌承晦虽然叫王爷,但是大家都将其称呼为二王爷。
王爷这种职业吧,大致分为四种。
一种是实权王爷,天子信任,身居要职,目前昌朝还没出现过这种稀有物种,老九陈言勉强算一位,不过外界根本不知道他的存在。
第二种是老老实实的在封地待着,当个逍遥王爷,这种王爷就很多。
第三种就是吴王这种,在封地表面上很老实,但是大家都知道这家伙在隐忍,图谋不轨。
最后一种就是老二昌承晦了,犯过大错,天子不待见,但是可能出于亲情或者舆论没有弄死他个狗日的,空有个王爷头衔,但是没有任何权利。
而最讨人厌的就是这第四种,都知道他什么都不是,但毕竟是天家血脉,只要不搞大动作,没人愿意和他计较。
昌承晦就是这种情况,废王爷,既是废物,也是被废了的王爷,可要是外臣真想弄也挺麻烦的,占着血脉上的便宜,属于是毛毛虫不咬人膈应人,没人愿意交好,也没人愿意得罪,但是他要整你一下吧,也挺闹心,你整不死他,他也整不死你,真要斗起来,他就在你眼前晃悠,你还没什么办法。
原本楚擎这几日总是在思考,思考有没有什么办法单独搞鸿胪寺,尽量避免和昌承晦冲突。
可现在楚擎却不这么想了。
因为他不止要搞鸿胪寺,还要搞瀛人使团,而昌承晦和他们都有关系,不可能会袖手旁观。
“二狗。”楚擎目露正色,凝望着江月生:“我知道你晚上总入宫,入宫向天子禀报我的行踪。”
江月生老脸一红,福三刚要破口大骂,被楚擎用眼神制止住了。
“我不在乎,也不敢在乎,我只问你一句话,如果我和昌承晦起了冲突,会有什么后果。”
江月生表情古怪。
后果,没啥后果啊,你要是能弄死昌承晦,天子肯定会找你,给你升官。
当然,这话江月生也不敢明着说,只是笑道:“若不是为私利,天子不会偏袒昌承晦。”
从江月生的称呼上就能看出来,直呼其名,都不叫王爷,也不叫殿下,这些当年跟着黄老四出生入死的亲信们,对昌承晦是半只眼睛都看不上。
第536章 雍王
很多话,江月生没办法和楚擎明说。
而且江月生还有点嘴笨,既想让楚擎知道别太在意昌承晦,又不能直接说,一副为难的模样。
楚擎也没多想,挥了挥手:“不提这个事了,先说科举吧,过完年后就要科举,怎么才能阻止瀛人参加科举。”
“此事归礼部管辖,当年还是礼部左侍郎的章松陵上书奏请,太上皇才同意了瀛人可入国子监求学一事。”
“本来科举就已经形同虚设,又让瀛人入朝为官,就真够操蛋的。”
楚擎苦笑不已。
关于科举这件事,楚擎的想法挺复杂的。
科举和后世的公务员考试很像,中国在古代时,这种选拔人才的方法就已经步入成熟了,可国外呢,就说法国吧,那也是大革命之后才逐步建立的,中国已经出现了上千年,国外不过才是近代两百年左右的事,领先的可不止一步。
可惜,事是好事,让人给办坏了。
就如同现在的昌朝,参加科举的,都是世家子,进入了一个让人头皮发麻的循环状态。
世家垄断资源,让后辈参加科举,后辈入朝为官,再帮着自己家族谋夺利益,周而往复,慢慢的,一个国家就这样被侵蚀,逐渐崩坏,最终消逝在了历史之中。
望着书案上的密信与竹简,楚擎突然发现,看似很多问题,其实只是一个问题………世家!
北边关大小冲突不断,边军皆是敢战之士,却没办法深入草原彻底荡平凉戎,因为没钱。
国库没钱,要查税,收获甚微,因为世家阻挠。
世家凭什么阻挠,凭门生故吏,这些门生故吏,就是各衙署的话事人,各州府的话事人。
就是这些话事人,导致政令不通,导致百姓遭罪受苦。
百姓遭罪受苦,饭都吃不上,谁能够创造财富,谁能够从军入伍?
不能从军入伍,还打个屁仗,打不了仗,外敌就会整天想着侵略大昌朝的土地。
所有的一切,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和世家有关,就是这些世家,这些所谓的精英人士,振兴一个朝代,再毁灭一个朝代,一次又一次。
楚擎揉着太阳穴,最令人恶心的是,世家还插手兵部的事,一直想让文臣压武将一头,事实上,现在已经出现以文抑武的情况了。
大军外出作战,文臣监军不说,各个大营的主帅也在不停的调换。
这么做没错,避免军伍只知大帅不知天子。
可事实上,后世太多太多的例子证明这种方法弊大于利。
兵无常帅,帅无常兵,将帅不停的调换,就说宋朝,全世界就找不出任何一个国家比宋朝的常备军还多。
结果呢,宋朝被蒙古干的满地打滚,从北宋打成南宋,最后成了各种送。
“世家,世家。”楚擎使劲挠了挠后脑勺,露出了一种极为无奈的苦笑。
以前,他从来不会考虑这种事情,管好自己,管好身边人,做好自己的事,做好身边人的事,这就够了。
可最近几天,了解到鸿胪寺和世家的情况后,楚擎心里总憋着一股火。
这种火,以前有过,但是总归知道这股火可以发出来,可以熄灭。
可现在楚擎却心里一种极为无力之感。
他没办法告诉别人,未来几千年后,瀛人会做些多么骇人听闻的事。
他也没办法告诉别人,以文抑武是一件多么傻缺的事情。
他更没办法告诉别人,儒学没错,可是传播儒学的世家,试图让人们变成软弱的羔羊。
而最让楚擎无奈的是,他知道昌朝再不改变的话绝对要完蛋。
如今的世家,让朝臣慢慢变成了令人作呕的饭桶,长久下去的话,昌朝将会内斗内行,外斗外行,在勇士面前是羔羊,在羔羊面前是勇士。
站起身,楚擎目视江月生:“我要对付俞天伦,对付俞家,对付京中世家,今天开始,宣战,你…能帮我吗?”
江月生微微一笑。
不是我帮你,而是你帮天子,帮我等欲振兴昌朝之辈开创大昌盛世!
见到江月生露出了笑容,楚擎习惯性的伸出手,想要和对方握一下手,男人之间的握手,男人之间的约定。
江月生微微一愣,然后从后腰上拿出了一块馕饼,不太确定的放在了楚擎的手中。
楚擎:“…”
江月生:“后院还有半只鸡。”
福三:“我去炖。”
…………
雍王府,正堂。
面色苍白的昌承晦总是下意识揉着膝盖处。
膝盖,很疼。
太上皇当初那一脚,让他很疼很疼,会疼到死的那一天。。。Com
挨了那一脚后,他丧失了参赛权,夺嫡,与他无关,甚至连亲王这个头衔,也与他无关了。
黄老四很坏,蔫坏蔫坏的。
登基后,老四又给了他一个封号,雍王。
要知道大昌朝正儿八经的亲王头衔只有七个,是按照战国七雄七个国家也就是七地册封的,齐、楚、燕、韩、赵、魏、秦,七王。
也是巧了,太上皇那一代,八个男嗣,除了太子,剩下正好七个。
黄老四这一代,也是八个,除了太子,还是剩下七个。
两代七个皇子,原本都有亲王头衔。
至于这雍王,最早属于是“野王”,不是亲王。
大昌朝刚开朝时,开国天子分封功臣,给出了不少王爷头衔,其中这个雍王就极为滑稽。
第一代雍王本是上将军,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为开朝天子定鼎江山立下汗马功劳,天子念其功劳,甚至下了旨意让这雍王头衔可以传于后代,不是一代一代递减传几代就成庶民那种,而是儿子继承雍王头衔,儿子挂了孙子继承,孙子挂了重孙子继承。
可当时的初代目雍王有好几个孩子,老大是长子嫡孙,初代目挂了后他就可以继承,但是老二嫉妒,就想要暗害老大,同时还胁迫年迈的老父亲也就是初代目,让老父亲将雍王头衔传给他。
最后情况和昌承晦差不多,和个小丑似的什么都没捞到。
所以这雍王头衔就很逗,天子别的封号不赐,就赐雍王,任是谁一听就知道,这是老四故意磕碜老二呢。
昌承晦最忌讳的也就是这件事,忌讳别人管他叫雍王。
雍王昌承晦才四十多,面容带点莫辨雌雄男生女相的意思,估计是自幼长于王府妇人之手加之娇生惯养的缘故,气质也是十分阴柔,只不过面色特别苍白,一副被酒色掏空身体的模样。
“正和。”昌承晦敲打着隐隐作痛的膝盖,叫出了俞天伦的“字”。
“殿下。”俞天伦面露心疼之色,走上前去,双膝跪在地上,轻轻揉着昌承晦的膝盖患处。
“这叫楚擎的人。”昌承晦抚摸着俞天伦的面庞:“本王,帮你除了便是。”
第537章 登月楼
戌时,夜色早已降临,楚擎原本伸着懒腰准备回府看看老爹去,一位自称是鸿胪寺的文吏找来,后面跟着一个轿子,轿中无人,只有一口不大的箱子。
箱子打开,是一把镶刻玉石的短刀,儿臂长,三指宽。
文吏态度恭敬,言称鸿胪寺寺卿俞天伦所赠,俞天伦邀楚擎前往登月楼赴宴。
福三走了过去,拔刀出鞘,叹了声“好刀”。
楚擎瞅了瞅刀,又瞅了瞅文吏,想不通俞天伦又是送礼又是约自己究竟是打的什么主意。
“回去告诉俞正卿,半个时辰后,我去登月楼。”
文吏躬身施礼,也没进入轿中,离开了。
江月生走了出来,笑道:“好大的排场,便是礼物也要放在轿中由轿夫抬来。”
楚擎拿过刀,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后又敲了敲,确定没什么问题才又交给福三。
混到今天,楚擎再也不敢小瞧任何人了。
古人的花花肠子太多了,就如同那麒麟石,差点没要了昌贤的小命,他都怕这刀上有个毒啊辐射之类的。
和江月生随意聊了两句,二狗觉得俞天伦应该是缓兵之计,怕楚擎搞他,深怕在演武日之前节外生枝。
“他越是这么低声下气,我越是觉得鸿胪寺有问题。”
想了想,楚擎继续说道:“一会命六个探马跟住我啊,小心驶得万年船。”
江月生哑然失笑,区区一个鸿胪寺寺卿罢了,还敢刺杀亲军统领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