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知州是救济灾民了,但是不是用米粮救济的,而是用大量的树皮,煮软了之后给流民吃,还有好多野草。
不是砍了树皮后晒干捣碎再用热锅炒,或者拿破壁机一顿搅合,就是砍了树皮,往水里一扔给流民们,就这吃法,后世专家都直呼内行,竖起大拇指就得说是原汁原味营养价值高。
可事实上,那知州真就是给上千流民这么“喂”活了,当然,腹胀便秘之类的事他肯定没在奏折上提。
就这事,朝臣都沦为笑柄了,大家夸,是以为这知州想办法弄了粮食才救济了流民,可实际上,靠的是吃树皮,兰城那边什么都缺,就是不缺书,四周都是山林,所以说这事就是流民要是想吃树皮,人家自己直接钻山林里张嘴就啃好不好,何必跑你兰州城外聚集着。
那么这事看结果的话,没错,流民是没死几个人,可是过程就不对劲了。
当然,这些朝臣根本不知道,还有流民吃观音土的。
所以在朝臣眼里,你救济灾民可以,但是你得用正确的方法,你得尊重人家,你要是不尊重人家,那你还不如活活饿死他们了,你得给人家流民体面啊,就像我们这些文臣一样,死不可怕,没体面没尊严可不行。
黄老四很生气。
不是说吃树皮不行,黄老四不是那种何不食肉糜的专家,而是他不允许这件事有污点。
这不是其他城池,而是昌京,你救济灾民,给灾民吃树皮,我黄老四的脸往哪搁?
要是一炷香之前知道这件事,倒也算了,问题人家流民都说了,楚擎是给天子“邀买人心”,现在吃树皮,那不就等于是天子让流民们吃树皮吗。
这个锅,黄老四不想背!
好心情一扫而空,黄老四驻足,没等再问清楚,周有为抓住时机,猛的一挥衣袖。
“成何体统,非人哉。”
朝着天子徐徐拜倒,周有为一副“义字两肩挑”的模样朗声道:“陛下,臣弹劾千骑营副统领,邀买‘善名’,欺民害民,强迫流民食树皮为生,可谓是骇人听闻,人面兽心之徒,应重惩!”
第312章 弄虚作假
其实周有为都有点语无伦次了,但是现在他也顾及不了这么多了,本身已经让所有人都知道他要搞死楚擎,加上天子似乎要有意偏袒并且刚刚还对他流露出厌恶的表情,要是今天彻底不给楚擎摁那,以后一定没好日子过。
李文礼眼底闪过一丝鄙夷,觉得周有为有些沉不住气了。
可事到如今,也只能听之任之了:“陛下,楚擎是天子亲军千骑营副统领,一言一行皆代表天家,此事一旦传出去,后果不堪设想。”
监察使周鹏飞开口了:“陛下,此事不可放纵,应重惩,给流民一个公道。”
之前在朝堂上弹劾楚擎的那群人也纷纷附和。
而原本那些被楚擎讹了却不愿意掺和进来的臣子们,也开始意动了。
之前不掺和,是因为犯不着因为几千贯得罪千骑营。
现在想掺和,是因为面临一个“名声”问题。
楚擎都让流民吃树皮了,如果自己“坐视不管”不叫唤两声,传出去的话,再以为自己不关心百姓呢。
眼看着楚擎就要成为真正的破鼓万人捶时,“扑通”一声,又一个人跪地上了。
齐浩然咧着嘴,战战兢兢的说出了两句话。
“您…您是陛下?”
这是第一句话,第二句话,齐浩然满面茫然:“东家没强迫小民们吃树皮啊。”
所有人的目光,又聚集在了老齐头的身上。
黄老四鼻子都气歪了:“你这老丈,说话怎地颠三倒四,刚刚还说强迫你吃树皮,怎地又改口了。”
被黄老四这么一瞪眼,齐浩然吓的够呛。
首先这老头是老卒,从军的时候不大不小算个官儿,看名字就能看出来以前也是大户人家的子弟,加上年纪在这摆着,最近也见到不少官员,可以侃侃而谈。
可现在面对天子,百姓对皇权那种敬畏是刻在骨子里的,跪在地上吓的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声。
周有为咋咋呼呼的叫道:“这位老丈,天子在此,诸臣亦是在此,有何冤屈,直言便是,天子会为你等主持公道。”
“小老儿,小老儿无冤屈。”
“怎地没有。”
“小老儿不敢胡言乱语,真的没有。”
“你好好想想,一定有。”
“没有。”
周有为皱眉说道:“没有你便想出来一些啊。”
“没有,官家让小老儿怎么想。”齐浩然也反应过来了,斜着眼睛看向周有为:“要不,这位官爷帮着想一个,你们应是最擅长这种狗屁倒灶的事了。”
老头怕的是天子,不是什么官员,话一出口,周有为又羞又怒。
要不说黄老四是天子,一下问到点子上了:“你们这些流民,每日吃什么?”
“又。”
黄老四一时没听明白:“又?”
“是,鸡又、鱼又、猪又,每隔几日,东家都会让人去几处下县采买。”
李文礼冷笑一声:“陛下,此人古怪,定是有人授意才如此说辞,不说流民哪里会吃上又,不是,是肉,就说此人言谈颠三倒四,刚刚还说吃食不可入口,现在又变成肉食了,一派胡言。”
齐浩然满脸委屈,张开嘴巴,指着自己上牙床那颗孤零零的大门牙:“怎地是一派胡言,一吃又,老汉就痛不欲生,嚼不烂呐,用不上力。”
旁边几个年轻的后生也跪在了地上,七嘴八舌的叫着。
“不敢撒谎,不敢撒谎啊,没吃过树皮。”
“是啊是啊,吃肉时,七爷等年岁大的老人,无法食肉,只能干看着。”
“想喝粥水,东家说粥水填不饱肚子,要吃肉才可,逼迫着老人们吃肉,不讲理的。”
“是啊,吃肉时,长辈们都不好过,庄子里一共八个老人,加起来都凑不出十颗牙。”
君臣都傻眼了,别说黄老四了,就是孙安都是一脸你TM在逗咱家的表情。
即便是邱万山等人,也怀疑齐浩然等人是“托”了。
开玩笑呢吧,给流民吃肉,这不是逗傻子是什么。
“大胆!”
李文礼厉声斥责道:“再敢胡言乱语,小心你的脑袋。”
齐浩然连忙磕头:“不敢,当着天子的面,哪敢胡说。”
“流民食肉,那楚擎,有点石成金的本事不成。”
黄老四的面色也阴沉的快要滴出水来一般:“你是老卒,又是长者,朕不与你计较,莫要在胡言乱语。”
齐浩然也是百口莫辩,一着急,抬头叫道:“险些忘了,对,对,马上便是饭时,陛下不信,可去庄子亲眼瞧瞧,亲眼瞧一番便知小老汉未曾胡说八道。”
“好哇。”周有为再次找到机会了:“这眼看已经快入夜了,才吃上饭食,那楚擎的心是铁做的么。”
这次轮到齐浩然看弱智似的看着齐浩然了:“晚饭,不快入夜吃,何时吃?”
“晚饭?”
齐浩然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原来你们这些狗…这些城里的大官,每日也吃两顿?”
周有为都被绕迷糊了,倒是黄老四下意识说道:“流民,每日要吃上三顿?”
“三顿,对,是三顿,东家说,每日都要吃三顿,只是吃两顿,身体扛不住,诶呦,这东家就是心善,我们这些苦命人,莫说三顿,便是一日一顿都是…”
“够了。”黄老四打断了齐浩然,迈步向前,懒得听下去了,觉得这老头是越说越没溜。
吃肉,还一天三顿,拿他当傻子呢?
这一刻,黄老四心中已经厌恶到了极点。
不是否定了救济流民这件事,而是不喜欢弄虚作假,尤其是这种侮辱智商的弄虚作假。
没表露身份的时候,这老头说话还有几分可信,一表露身份,全是胡言乱语!
现在黄老四也没什么心情找机会弄周有为和李文礼了,他就想知道流民究竟过的怎么样,惨是肯定惨,不惨,齐浩然也不会说的那么“夸张”。
作为天子,他可以接受“惨”,但是接受不了被强行背了黑锅,因为楚擎现在救济流民已经属于是官方性质了,代表他天子昌承佑。
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连成一片的楼宇处,灯火通明,只不过是地面上灯火通明,而不是房屋,所以他还是看不清楚。
眼看着快要到了,黄老四突然闻到一股味道,准确的说,是香气,肉香,随即传入耳中的,则是一片欢声笑语。
不由自主的,黄老四放慢了脚步,眯起了眼睛,当看清楚眼前景象时,愣在了原地。
所有的一切,都与他想象的不同,完全不同,或者是说,超出了他的想象和认知。
第313章 不大的房间
楼,三层,是红砖绿瓦,有院,却无高耸院墙,椭圆的,两侧石阶,每一层,竟有二十四个屋门。
自二楼起,加之三楼,屋门外有长栏,幼小的孩童坐在长栏后,晃荡着小腿,嘴上啃着骨头棒。
一座,两座,三座,四座,十余座,二十余座,黄老四数不过来了。
楼宇很密集,几乎连在一起,横平竖直,坐南朝北。
那些衣衫褴褛的流民们,是的,就是流民,脸上哪里还有菜色,聚集在楼宇下的大院中,载歌载舞,脸上洋溢着笑脸,洋溢着那种本不应出现在流民脸上的笑容。
篝火几堆,老旧破损的铁锅架在上面,是的,又,鸡又,鱼又,猪又,兔又,生的,熟的,生的,挂在木架上,熟的,在篝火上,在铁锅里,没有人争,没有人抢,还有一缸缸酱菜,不见树皮,甚至连粥水都见不到。
黄老四的眼睛不够用了,四处看,四处停留,人却不动。
他无法理解,却感动着,这一刻,既感动,又懊悔。。CoM
感动的是,有人做到了,有人将流民照顾的很好,将他昌承佑的子民,子民中最可怜的流民,照顾的很好。
懊悔的是,不,是后悔,无比的后悔,后悔没有参与进来,只是嘴上在参与,却从来没看过,没填过一把土,没送过一斗米,没亲手持上一块砖。
看着,动容着,驻足着。
黄老四抬起头,看向怪模怪样的楼宇。
孩子奔跑在屋外,小脸不是脏兮兮的,就连满是破洞的粗布衣裳,也是那么的干净,甚至是整洁。
妇人追在后面,骂着粗鄙不堪的话,手里拎着细棍,捡起被幼童扔在地上的骨头棒子,捡起来,擦一擦,吹上一吹,将上面的肉末摘下来,放进嘴里后,继续追,继续骂。
黄老四低下头,望着砖石铺就的地面,延伸到了每一处,延伸到了一座藤条摇晃的秋千上,几个娃娃,你推一下,我推一下,上面年纪最幼小的女娃,咯咯娇笑着。
延伸到了篝火处,一群汉子,围着一个老者,老者瘦弱不堪,可却精气神十足,讲述着尘封多年未曾提及的记忆。
延伸到了一座池塘,不,不是池塘,是一座黄老四无法理解的水池,水池四周,挂满了竹筒,竹筒不知连接到了哪里,只是滴落着干净的流水。
几个汉子泡在应种满荷花的水池里,惬意的大声闲聊着。
黄老四无法理解,无法理解眼前的一切,身后的臣子们,亦是如此。
卫长风的眼眶红了,猛点着头,不停的点着头。
“好孩子,楚擎,好孩子,楚擎是个好孩子,好孩子。”
如同絮絮叨叨的老人,卫长风不停的念叨着。
邱万山挺起了胸膛,这辈子,第一次如此用力的挺着胸膛。
他和天子相同,却也不同。
相同的是,没有来过,没有置身此处滴落过任何一滴汗水。
可他抗争过,为楚擎抗争过,眼前的一切,因楚擎,楚擎能做到这一切,是因为他户部右侍郎邱万山,曾经抗争过,回到府中,他可以饮着酒,肆意自豪着,骄傲着。
越来越多的流民注意到了黄老四等人,见到不少人穿着官袍,笑声越来越少,那种祥与和安逸,顷刻间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水池里的青壮们,穿上了衣服,走了出来,面露戒备之色。
妇人们小声叫骂着,让自家孩子滚回屋中。
幼童躲在了长辈的身后,老者们,则是低声吩咐着,护在了那些木架旁边,挂着肉食的木架。
那些流民的目光,有嫌恶,有戒备,甚至,还有仇恨。
这一道道目光,刺进了黄老四的心里。
这一刻,黄老四羞愧,很是羞愧,羞愧的无地自容。
自己的子民,竟然用这种目光望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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