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公子一定心中奇怪,奇怪本官为何因这等小事来寻你,大动干戈。”
“莫要奇怪,因为你过的太闲,正是因为太闲,才有时间来琢磨这些毫无意义的事情,才有时间无病呻吟,你看,看百姓。”
“看京中百姓,看这城外流民,他们就没有去吟诗作对,这是为何,因为他们不识字,为何不识字,因为穷苦,可他们同样忙碌,他们的时间,都耗费在了吃食上,他们要拼了命的去活着。”
“百姓们累呐,其实本官也累,放不下架子,撕不开面子,解不开心结,世人贪婪,总是想要寻两全,可这世间,哪有什么两全之策,人生百年,不过是取舍之间罢了。”
“那今日,本官也要取舍,为了吃食努力活着的百姓,与你们这些蛀虫之间,取舍,本官今日就要取舍,舍了身,取了义。”
马睿终于将面袋子撕开了,将里面沾着面粉的砂砾都倒了出来,随即冲着李林露出了一丝笑容,一丝近乎于讨好谦卑的笑容。
“往日里,本官总是卖你们李府的面子,今日,李公子也卖本官一个面子,如何。”
李林神情不安,下意识叫道:“马睿,你意欲何为?”
“找李公子讨个情面罢了。”马睿扒拉一下桌上的碎石:“如今流民聚集城南,可你李家铺子发卖的都是碎石和砂砾,说不过去,说不过去的,本官是京兆府尹,坐视不管,后人会戳本官脊梁骨的。”
李林闻言微微一愣:“马大人,是要做戏?”
“不错,是要做戏,不做戏,丢人呐。”
李林松了口气,露出了笑容:“那不如,学生将负责铺面的掌柜,送到京兆府负荆请罪?”
“不。”马睿摇了摇头:“一个掌柜的,上不来台面。”
“那管家如何?”
马睿还是摇头:“也上不来台面。”
李林眉头一拧,冷笑道:“马大人总不会是想要我李家人去京兆府赔罪吧。”
“不,李家可是名门望族,本官哪里会这般没有自知之明。”
“那大人的意思是…”
“吃。”马睿坐在了凳子上,笑着指了指桌上的碎石:“你来吃。”
“你来吃”这三个字一出,即便是楚擎也是满面震撼之色。
李林怒不可遏:“马睿,你这官,不想做了?”
马睿还是那副微笑的模样:“你吃,还是不吃?”
“你可是在威胁本公子,威胁吏部左侍郎之子!”
“本官只问你,吃,还是不吃。”
“你…”
马睿霍然而起,突然扬起手臂,一耳光抽在了李林的脸上。
这一记耳光,又重又响。
猝不及防的马睿险些没栽倒在地,可谁知马睿又突然回身夺过了身后武卒手中的水火棍。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水火棍,就那么重重的砸在了李林的小腿上。
江月生面色剧变:“马大人,慎行!”
可马睿却充耳不闻,一把掀翻了桌子,木盘,汤水,面粉,碎石,砸了李林一头。
“吃!”
水火棍重重顿在地上,马睿脸上浮现出了几许狰狞之色。
“李公子,还不快让本官长长见识,这人,究竟是如何吃石度日,若是靠吃石便能填饱肚子,国朝再无饥饿之民,还不快演示一番,本官亲自为你请功,你李家二公子定会万家生佛!”
狼狈不堪的李林躺在地上,如同煮熟的虾米捂着小腿:“马睿,你,你找死,你敢打我!”
又是一棍子落下,砸在了李林的另一条腿上。
“百姓本就艰难度日了,凑了些钱财,去了你李家的铺子,高价买粮不说,粮里,竟还掺着砂石,你这天杀的狗才,不堪为人!”
又是一棍子,砸向了李林的额头。
江月生再也看不下去,迈出一步,粗糙的手掌握住了水火棍。
马睿如同失去了理智一般:“你敢阻拦本官!”
江月生低着头,轻声道:“此等败类,人神共愤,可马大人…马大人不应因这狗才身死族灭。”
“本官怕吗,本官会怕,怕的要死,怕去了阎王殿,阎王老儿让本官下油锅,因为本官是京兆府府尹,该下油锅的京兆府尹!”
马睿哈哈大笑,笑出了眼泪:“身死族灭算的了什么,你去城南,去那草棚,鼠虫横行,蚊蝇叮咬,身上的虱子抓不完,腿上长癞,血是绿的,背上发痒,长着疽,雨水浇在额头,坐在土上,望着贼老天,不生不死,有了面,有了面,终于有了面可食,却是石,却是沙,都是人,都他娘的是人啊,人,去吃石,天下奇闻,好,好啊,流民可吃,李林为何不可吃,身死族灭又何妨,本官家眷已是出了城,远走高飞逍遥快活去了,即便身死族灭,本官也要开开眼,看看这人,是如何吞咽砂石饱腹!”
一个沉默的身影走了过来,蹲在了李林旁边。
楚擎捡起一块碎石,想了想,又用碎石沾了些汤水,温柔的递到了李林的面前。
“来,乖,听话,吃。”
第288章 后悔也要做
楚擎脸上挂着笑容,挂着任何含义都没有的笑容,只是用手指夹着碎石,微笑的看着李林。
李林如同受伤的野兽一般,蜷缩着,叫骂着。
楚擎充耳不闻,抓住了李林的头发,重重将他的脑袋磕在了地板上。
“吃。”
“死,你们都要死,我爹不会放过你们的,你们这群狗胆包…”
“砰”又是一声,李林的鼻梁又撞在了地板上,鲜血横流。
“吃。”
鲜血糊了李林一脸,楚擎还是在笑着:“吃呀,马大人看着呢。”
“你…你…”
楚擎失去了耐心,冲着福三勾了勾手指,后者走了过来,这一次,福三懂了,抽出了短刀。
接过短刀,楚擎用脚踩住了李林的手腕,锋利的刀锋抵在了李林的拇指上。
楚擎还是笑着:“你这样的王八蛋,何德何能,逼迫一位京兆府府尹大人,妻离子散,你这样的狗东西,不配,可惜,这该死的世道让你有了这种资格,有这种逼一位好官失去官身甚至身死族灭的资格,听话,吃,你不吃,我就剁了你一根手指,一根一根的剁。”
江月生一把夺过马睿手中的水火棍,下意识叫道:“楚大人,别忘了你是千骑营副统领!”
楚擎没有抬头,只是摘掉了腰间的腰牌,如同扔垃圾一样扔在地上,依旧看着李林。
“吃啊,不吃是吗。”
刀刃下压,割破了手指上的皮肤,李林惨叫出声。
江月生刚要去拉楚擎,一个略显矮小的身影从后侧走来,一脚揣在了江月生的小腿上。
昌贤眯着眼睛:“滚开!”
“琅琊王殿下,这…”
“本王,叫你滚开!”
一语落毕,昌贤来到了楚擎身边,同样蹲了下去。
“本王,命你吃!”昌贤抓起了一把碎石,狠狠摁在了李林的嘴唇上。
李林死死抿住嘴唇,可冰凉的刀刃,又是下压,张口惨叫出声,沾着汤水的碎石被昌贤塞在了他的嘴里。
楚擎淡淡的说道:“让他自己吃,琅琊王殿下,请您退下。”
“楚师…”
“退下。”
“学生知道了。”
昌贤站起身,却没离开,站在了楚擎身后。
李林的眼泪流淌了下来,不知是疼的,还是其他什么缘故,鲜血和眼泪混在了一起,想要将口中碎石吐出来,可手指传来的剧痛却让他不敢这么做。
“吃啊,流民能吃,为什么你不能吃?”楚擎用手指挑起了李林的下巴:“快吃,人要是没了拇指,手就废了。”
“你…你…”感受着来自灵魂发出的战栗与疼痛,李林终于吐出了嘴中的碎石,做了一件他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做的事情。
“楚统领,学生,学生知错,楚统领,还望放过学生一马。”
李林的左手被踩在楚擎脚下,挣扎着跪倒在了地上:“学生知错,真的知错了,楚大人放过学生吧。”
楚擎摇着头:“不,你不知错,离开醉客居后,你会找你爹,让你爹弄死我,弄死马大人,对么。”
“不敢,学生不敢,学生再也不敢招惹你了。”
“你敢。”
楚擎话音一落,突然紧咬牙关,整条手臂都压了下去,鲜血飞溅。
李林的左手手指,到底被切断了。
一声惨烈的痛呼,李林疼的晕厥了过去。
楚擎站起身,甩了甩短刀上的血迹,将短刀交还给了面无表情的福三。
就连马睿的脸上都带着错愕:“陈统领,你这是…”
“切伤了他的手指,和切断了他的手指,有区别吗?”
马睿闻言一愣,随即苦笑连连。
是啊,别说切伤李林的手指,就是只是给他一耳光,和断了他一根手指,有区别吗,没有,没有任何区别,都会面临李家无所不用其极的报复和打击。
想到这,马睿突然抬起脚,狠狠踩在了李林完好无损的右掌上,一咬牙,又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扭转了一些靴子。
江月生闭上了眼睛,微微叹了口气。
马睿捡起地上歪倒的酒壶,张开嘴灌了一口,随即将酒壶递到楚擎面前。
“楚统领,欺民恶徒已小惩了一番,当饮一杯,本官还要回衙署戴罪,来日…来日若是还可相见,本官必会会与你一醉方休。”
楚擎接过酒壶,将酒壶中残留的酒水一饮而尽,擦了擦嘴,微微一拱手:“马大人,保重。”
“贤弟,保重。”
一语落下,马睿转身就走,带着自始至终都是面无表情的衙役和差役们离开了醉客居。
楚擎拍了拍昌贤的脑袋,却什么都没说,也没有看向江月生,对福三打了个响指,主仆二人,走向了楼梯。
这一刻,楚擎依旧后悔了,后悔如此冲动。
即便他的对外身份是千骑营副统领,可实际上,他是个山寨货,只是陈言故布疑阵避人耳目的山寨货,真实身份,也不过是个户部不入流的署丞。
一个小小的署丞,切了吏部左侍郎之子的拇指,下场,可想而知。
所以,楚擎后悔了。
可楚擎知道,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依旧会这么做,做过之后,继续后悔。
“慢着!”
江月生突然开了口,楚擎转过身。
江月生弯下腰,捡起了腰牌,随即来到楚擎面前。
再次弯腰,江月生认真的将腰牌挂在了楚擎的腰间,仔细的用袖口擦了擦腰牌上面的灰尘,又用手指擦拭一番,这才站起身,略显恼怒。
“玉制的,摔碎了,陈大人回京后定会恼怒。”
楚擎面露困惑:“你…”
“千骑营副统领,不过是残了一个侍郎家的公子罢了,不碍事的。”
“真的假的?”
江月生点了点头,笑道:“千骑营的前身,是武骑卒,陛下的亲卫。”
“我知道啊,但是和这事有什么关系?”
“楚大人以为,天子披荆斩棘坐上那龙椅,是为了什么?”
楚擎没吭声,摇了摇头。
“我也不知晓。”江月生江月生回头看了眼昏死过去的李林,淡淡的说道:“末将只知,天子坐上龙椅,不是为了让什么侍郎之子残害百姓的。”
说完后,江月生来到窗前,打了个几个手势,随即回头说道:“楚统领去做紧要之事吧,这里,末将来善后。”
第289章 地与房子
楚擎离开醉客居后,原本想让昌贤回宫,可后者死活不走。
楚擎也是出于好心,弄残了李家二公子这事非同小可,他不希望昌贤跟着吃瓜落。
可昌贤就是不回宫,撅着嘴,怎么说也没用。
楚擎无奈至极,只得带着昌贤再次前往了城南。
出了醉客居后,楚擎甚至不知道该去哪里,回千骑营衙署,回楚府,回户部?
回哪里都没用,李家的正常反应,应该是先将这件事弄的人尽皆知,然后去找天子要个公道。
最终,楚擎选择了去城南看流民,只有看着流民,吃上饭的流民,他才会略微心安,至少见到了那些流民,他会知道自己做了正确的事。
到了城南,回到了熟悉的土坡上,楚擎的心渐渐平静。
寻了块石头坐了下去,惊雷乍起,滂沱大雨洒向了人间。
楚擎最担忧的事情还是出现了,又下雨了,暴雨。
暴雨浇灭了铁锅下的火苗,脚下的土地变的泥泞不堪,狂风吹的那些仅存不多的草棚摇摇欲坠,也寒冷了流民刚刚上升了几许暖意的身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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