禄东赞听着赞悉若的话,知道赞悉若显然还没有看到真正的问题所在,苦笑了一声,道:“这正是李恪的高明之处,只赐婚钦陵这一事,便是一箭三雕,着实老辣地厉害。”
一旁的赞婆好奇地问道:“何为一箭三雕?”
禄东赞回道:“钦陵自幼聪慧,颇有才干,又得李恪赏识,李恪借赐婚公主之事彻底拉拢钦陵,此其一;
借拉拢钦陵之事作势给心向唐廷的吐蕃人看,以显唐皇自己对吐蕃出身之人并无敌意,反倒颇多器重,此其二;
给钦陵赐婚,离间我们葛尔家与吐蕃,尤其是我与赞普的关系,叫赞普对我心生敌意,使得吐蕃君臣失和,此其三。”
赞婆和赞悉若听着禄东赞的话,慢慢地也明白禄东赞的意思,赞悉若道:“唐皇用意歹毒,此举对我吐蕃,对我葛尔家敌意极深呐。”
禄东赞轻叹了口气道:“可笑唐皇已经在布置将来与我吐蕃作战的布局,但我国中权贵却还浑然不觉,多有侥幸,还只顾着享乐。”
赞悉若和禄东赞不同,吐蕃今日的局面是禄东赞和弃宗弄赞打下来的,所以禄东赞对吐蕃很有感情,但赞悉若比起对吐蕃的担忧,赞悉若第一时间担忧的是日后葛尔家在吐蕃的处境。
赞悉若道:“唐皇虽有意攻我吐蕃,但吐蕃地处高原,占尽了地利,赞普也是雄才伟略,麾下更有精锐三十万,唐皇想取也绝非易事,我现在最担心的是此事之后阿帕如何在朝中自处,赞普会不会怀疑阿帕。”
禄东赞缓缓站起来身,走到了门口,抬头看向了远处布达拉宫的方向,沉思了片刻后,才对赞悉若道:“这便是我今日急唤你们来见我的原因,赞普已经开始疑心我了。”
赞悉若看着禄东赞满脸担忧的神色,安慰道:“阿帕也不必太过担心,阿帕是赞普心腹,为赞普平定高原立下汗马功劳,是赞普麾下第一重臣,赞普怎会轻易疑心阿帕。”
禄东赞摇了摇头道:“你们不必怀疑,赞普必定已经开始怀疑我了,甚至开始提防我了。”
赞悉若问道:“此事已出,想必赞普也已经得到了消息,但赞普却始终不曾向阿帕问询此事,这便表明赞普并不曾疑心阿帕,阿帕会不会有些多虑了?”
赞悉若之眼入耳,禄东赞也多了些无奈,禄东赞数子,尽皆聪慧,其中长子赞悉若更是行事沉稳,颇为老成,得吐蕃朝中上下的赞赏颇多,但赞悉若却不是禄东赞最满意的儿子,禄东赞最满意,也最疼爱的恰是被李恪点名带走的次子钦陵。
钦陵自幼机敏通透,远胜其他兄弟,就是其兄赞悉若也远远不及,如果今日站在禄东赞跟前的是钦陵,必定不需禄东赞多提点半句,钦陵就能悟个明白通透。
不过事已至此,钦陵不在身边,禄东赞也别无选择了,禄东赞耐心地对赞悉若解释道:“哪怕赞普现在来当面质问我,甚至是把我拿进了布达拉宫问询,我都不会如现在这般担忧。我追随赞普多年,对赞普再了解不过了,赞普越是如此平静,说明赞普越是对我起疑了。”
赞悉若虽不比钦陵那般悟性,但也不是蠢笨之人,禄东赞已经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赞悉若哪还不知禄东赞的意思。
正如禄东赞所言,现在的弃宗弄赞越是安静,说明弃宗弄赞对禄东赞越是疑心,甚至已经直接跳过了质问这一步,想着处置的法子了。
“阿帕,那我们该当如何?”赞悉若对禄东赞问道。
禄东赞回道:“我是吐蕃大相,断没有退避的余地,但你们不是,你们还能退出逻些。明日我会以处置族中事物为由,遣你们回葛尔部,你们回了葛尔部后就不要再回逻些了。”
赞悉若闻言,顿时急了,忙道:“我们为人子怎可独走,留阿帕一人在逻些。”
禄东赞一摆手道:“赞普盯着的是人是我,只要我还在逻些,你们何去何从都无关紧要,但我一旦走了,你们就都必死无疑了,我让你们走,你们就走。”
赞悉若问道:“那阿帕怎么办?”
禄东赞道:“只要我留在逻些,行事谨慎些,就算赞普也不敢轻易动我,我留在此处,便可叫赞普安心,而且还能随时掌控消息,一旦事有万一,还能及时通知你们出逃,保你们性命。”
赞悉若道:“逃?高原之上已俱为吐蕃所有,我们就算逃又能逃去何处?我们还不如留在此处与阿帕共存亡。”
禄东赞对赞悉若小声道:“我是吐蕃臣子,若是赞普要杀我,我自当以身殉国,但你们却不必,你们可以去大唐,一旦赞普真的对咱们葛尔家动了杀心,大唐是唯一能叫你们活命的地方。”
赞悉若不解道:“阿帕曾经开罪过唐皇,有些宿怨,唐皇当真会为了收留我们与吐蕃为敌吗?”
禄东赞肯定道:“唐皇是成大事之人,唐皇的心胸非是你们能够揣度的,我虽与唐皇不和,但我却深知,一旦我在吐蕃遇变,你们去投大唐,唐皇必会保你们性命。”
第一百一十八章 赞普病危
因为钦陵和贡日贡赞的缘故,弃宗弄赞对禄东赞多了些担忧,但也正如禄东赞所言,弃宗弄赞忌惮的从来都不是葛尔家的其他人,就只一个禄东赞而已。
所以,当禄东赞留在了逻些,哪怕是赞悉若和赞婆被禄东赞寻着由头遣回了部落,弃宗弄赞也不曾在明面上为难他们,毕竟禄东赞不是旁人,他可是故友至交遍及朝堂的吐蕃大相。
但这一切也都不会绝对的,这是一种微妙的平衡关系,当禄东赞在,弃宗弄赞也在的时候,这种平衡可以维持,但是当两人中的一人不在了,这种平衡便会变得非常脆弱,很容易就会被打翻。
龙朔二年末,入冬,逻些城连日大雨,终引洪灾,逻些城外许多百姓失其家园,迁往城中避害。
天降灾害,又值寒冬,逻些百姓受苦,不止失去了屋舍牛羊,在连日奔波途中更有体弱染病的,染病之人在途中不得医治,慢慢地就养成了疫病,不声不响地在聚集城中的难民中传播。
城中难民聚集,吐蕃赞普弃宗弄赞很快也得到了消息,弃宗弄赞命尺尊公主外出巡游,代表弃宗弄赞视察民情,安抚百姓。弃宗弄赞的本意是好的,但他却不知这些难民中已经有人感染了疫病,就在尺尊公主接触难民的时候,不慎就感染了瘟疫。
尺尊公主初才染病的时候,并无任何的异象,所以也没有引起任何人的警觉,但是待过了几日后,尺尊公主的身子开始觉着不适,并且在当日病倒,与布达拉宫外的难民的表现很是相似。
尺尊公主病倒终于引起了布达拉宫的注意,开始在意与尺尊公主同食共寝的弃宗弄赞,但这一切已经迟了,很快,就在尺尊公主染病卧榻的第二日,弃宗弄赞也突然身体烧热,一病不起了。
赞普病倒,吐蕃上下哗然,朝堂连忙召集逻些城中的名医进宫为弃宗弄赞诊病,但这种疫病方才出现时日不久,城中名医俱都束手无策,医不得其法,再加上吐蕃大夫诊病又多只循借土方,在许多大夫的几番疗治之下,弃宗弄赞非但身子没有好转,反倒越发地恶化了。
弃宗弄赞染病不过短短数日,很快就开始表现地体弱气虚,甚至时常晕厥,明眼人看着就是多半要不成了。
自己的身子,自己最是清楚,弃宗弄赞自己估摸着多半是撑不过这一次了,就在弃宗弄赞染病的五日后,趁着自己还清醒的时候,弃宗弄赞立即下令,着吐蕃克增贡日贡赞进宫,他要在自己彻底油尽灯枯前名正言顺地授予他赞普之位,并交托后事。
“贡日贡赞,你是吐蕃的克增,我此番传你来布达拉宫,你应该知道是为了什么事情。”布达拉宫寝殿的床榻之上,弃宗弄赞靠在垫背上,气若游丝地对贡日贡赞问道。
贡日贡赞是吐蕃的储君,又是弃宗弄赞的独子,弃宗弄赞在病危之际传见贡日贡赞,自然就是为了交托身后之事,这一点弃宗弄赞自然知道。
不过贡日贡赞虽然知道弃宗弄赞的意思,但也不敢说地透了,毕竟关系到权力的事情,就算是父子,也是要退让一步的。
贡日贡赞并不直接回答弃宗弄赞的话,而是道:“赞普身子抱恙,眼下还当是以养病为先。”
贡日贡赞的话既回避了弃宗弄赞的问题,又彰显了自己的孝心,弃宗弄赞显然也对贡日贡赞的回答也很是满意,这至少说明贡日贡赞已经学会隐藏自己的心思了,这是成为一个合格君王的第一步。
弃宗弄赞道:“我的身子,我自己最是清楚了,我此次让你进宫来,就是为了最后再交代你些事情,你仔细听着便是。”
贡日贡赞道:“请赞普吩咐。”
弃宗弄赞并没有直接嘱咐贡日贡赞什么,而是先问道:“我知道你和禄东赞一向不和,将来我若不在了,禄东赞势必权倾朝野,你为吐蕃赞普,你准备如何处置禄东赞?”
贡日贡赞知道弃宗弄赞对禄东赞也不放心,只不过是碍于禄东赞在朝中的权势,一时间也不便拿他怎么样,贡日贡赞思虑了片刻,回道:“禄东赞是吐蕃大相,掌权多年,在朝中也人脉颇深,这种人要么不动,要么就动死,必须寻得良机,以雷霆手段除掉禄东赞,以绝后患。”
弃宗弄赞听着贡日贡赞的话,盯着贡日贡赞看了片刻,也不知心中在想着什么,然后才摇了摇头道:“不可,正如你所言,禄东赞为吐蕃大相多年,在朝中党羽众多,都以禄东赞马首是瞻,你若是除掉了禄东赞,朝中必定生乱。”
贡日贡赞不解地道:“禄东赞权势再大,毕竟也只是臣子,只要我除掉了禄东赞,剩下的党羽也难成气候,难不成他们还能与咱们整个吐蕃为敌吗?”
弃宗弄赞道:“他们自然敌不过整个吐蕃,但却可以叫吐蕃内乱,一旦吐蕃内乱,你又登位未久,一时间如何稳定朝局,一旦唐军乘机来袭,你如何抵挡?”
贡日贡赞此前倒是没想到这些,被弃宗弄赞问住了,贡日贡赞问道:“那依赞普的意思呢?”
弃宗弄赞回道:“禄东赞在朝中权势太大,就算是我也不能轻动,我原本是准备用上三载的时间慢慢夺取禄东赞的权势,削去他的党羽,然后再将他一举架空甚至铲除,但我现在已经没有这么多的时间了,这些事情只能你自己慢慢去做。”
弃宗弄赞,少年继位,不过在短短十余载间就由弱到强,整和了原本已经七零八落的吐蕃,这个横扫高原的一代英主,哪怕是到了生命的最后关头,也仍然没有失了分寸,在为自己的独子谋划着日后的国事。
贡日贡赞听着弃宗弄赞的话,应道:“赞普放心,赞普的话我记下了。”
弃宗弄赞看着贡日贡赞应下了自己的话,才接着道:“禄东赞是吐蕃权臣,他的爱子又娶了大唐宗室女,这等人无论现在对我吐蕃忠心与否,未免日后变节,都万万留不得他,因为我们吐蕃承担不起这样的风险。禄东赞你必要除掉,但却不可急于一时,至少在稳住唐廷之前,在确保唐军不会对吐蕃动手之前,你不能动禄东赞,切记!”
第一百一十九章 吐蕃新君
吐蕃逻些城的这场疫病,来地既快,且猛,凡染病之人,纵是身强体壮的男儿也难以久撑,最多也是月内便亡。
弃宗弄赞虽是男儿之身,又久经行伍,弓马纯熟,但也没能支撑太久,尺尊公主病亡于染病的二十日后,弃宗弄赞不过比她多撑了三日,也很快就随后而去了。
弃宗弄赞是吐蕃雄主,少年时临危继位,而后非但迅速地制衡各方,平定战乱,还在短短数载间迁国都,除权臣,灭强邻,打下了一个大大的疆土,历数吐蕃开国以来各代君王,无一能与弃宗弄赞相较的。
弃宗弄赞亡故,吐蕃举国皆哀,但哀故哀矣,但对新任赞普贡日贡赞而言,最先要做好的还是抚内安外之事,贡日贡赞登位,最先做的就是三件事。
第一,厚赐前朝功臣禄东赞,重赏金银美酒,稳住了朝中的局势;
第二,增兵星宿川,盯住裴行俭的精锐边军,防止唐军乘机叩边;
第三件,也是最重要的一件,就在贡日贡赞继赞普之位的当日,立即遣使节前往长安,通报禄弃宗弄赞病故,贡日贡赞继位之事,以求得李恪的册封,帮助吐蕃在这段赞普之位交替期间稳稳过渡。
贡日贡赞的所为倒也谈不上多高明,但在这样的情况之下确实可以帮助吐蕃度过难关,只要贡日贡赞稳住吐蕃内外的局势,同时得到唐廷的册封,得到唐皇李恪对他这个吐蕃赞普的认可,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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