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寅时,天色才亮,平壤城中的百姓正如往常一般醒来,开了门窗,但他们却惊讶地发现,原本城中四处驻守的高句丽士卒已经没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在街上四处巡逻,穿着大唐衣甲的唐军将士。
自打唐军东征以来,尤其是自打唐军围城以来,平壤城中就加强了戒备,士卒间的来回调动也频繁地厉害,哪怕是夜间也是如此。
昨夜唐军进城确实闹了些动静,但还算约束,并不曾乱及百姓,所以高句丽都还只当是高句丽军的调动,不曾太过在意,但不曾想今日一早,整个平壤城便就换了天了。
平壤城中的百姓尚还不知为何会如此,但看着在街上来回巡视的唐军将士,也知道发生了什么,胆子大些地出来看看,胆子小些地就索性躲进了家中,不再出门。
李绩在破城时就下了严令,平壤府库中的东西可以拿出部分犒赏三军,但任何人不得劫掠百姓,所以城中的百姓倒还能保得太平,但那些高句丽要员就完全由不得他们自己了。
高句丽王城之内,李绩领军破了王城,进了王城之中,高藏王已经带着一众高句丽臣子,仿佛排排列队的蝼蚁般跪于宫道之上请降。
“外臣高句丽高藏,携国中上下朝臣叩见大帅!”高藏王手中捧着高句丽王的王印,跪在李绩的跟前拜道。
高藏虽是高句丽王,但现在跪在李绩的跟前,姿态可以说是拿捏地极低了,甚至都不敢称王,只敢以臣相称。
李绩对于高句丽其实是颇为不满的,当初李绩折戟于安市城下,致使李世民亲征未能全功而还,李绩对此一直耿耿于怀,如果不是李恪下了收高句丽之国,不宜擅开杀戒的命令,又有苏定方和薛仁贵这样的皇帝心腹在旁,李绩多半会在破城后开杀戒。
不过李绩虽不杀人,但也不会不动声色地就放过了高句丽君臣,李绩也不使高藏王起身,而是问道:“高藏,当初你与我大唐为敌,不尊我大唐陛下之时,可曾也想过会有今日?”
高藏王哪里敢应下如此罪名,听着李绩的话,忙解释道:“启禀大帅,外臣被高句丽权奸渊盖苏挟持登位,不过是一傀儡而已,如何敢对大唐,对陛下失敬,当初高句丽所为俱是渊盖苏所为,实非外臣之意。”
以往高藏为渊盖苏架空和把持,高藏对渊盖苏还颇为不满,但现在,他在心中还不得不感激渊盖苏几分,若非渊盖苏架空了他,做下这些事情,他身为高句丽王还真的摘不出来。
但李绩既是有意敲打威慑高句丽君臣,又怎会因为高藏的一句话就放过了他们,李绩道:“你是君,渊盖苏是臣,哪有渊盖苏能够决断国事的道理,莫不是你为了保命,诓骗本帅不成?”
高藏忙解释道:“外臣不敢诓骗大帅,这确是实情。”
李绩对高藏的话不置可否,只是轻蔑地笑了笑,转而对站在身后,许久一言不发的金庾信问道:“金将军,本帅久在中原,对你们三韩之事不太熟悉,你和高句丽交道打地多,可只高藏王所言的真假?”
金庾信原本只是在一旁看着,不曾开口半句,更没有想到李绩会突然点他的名,一下子还有些愣住了。
不过金庾信虽然有些愣住了,但高藏却仿佛看到了活命的希望一般,高藏王忙对金庾信道:“金将军,咱们半岛三韩一脉相承,同气连枝,还请进金将军对大帅如实相告。”
高藏之言入耳,一边的金庾信的脸色顿时就变了,变得难看非常,若不是李绩再旁,金庾信恨不得一脚踹开高藏。
金庾信忙撇清关系道:“我高句丽对天朝,对陛下忠心耿耿,谁与你高句丽同气连枝。”
金庾信说着,生怕新罗被高句丽祸连,毕竟现在唐军势大,三韩已经破了其二,剩下的一个新罗可万万不是唐军的对手,又对李绩解释道:“大帅明鉴,切莫听信高藏所言,我新罗上下对大唐忠心耿耿,绝无二心。”
李绩看着高藏惊慌的模样,笑了笑道:“金将军不必担忧,新罗国上下对我大唐的忠心本帅一向是知道的,此番我大唐军能破百济和高句丽,新罗和金将军功不可没,本帅还正欲想陛下为金将军禀功请赏呢。”
其实对于李恪的赏赐,金庾信倒是不甚在意,现在金庾信最担心的是新罗国中的情况,毕竟刘仁轨借剿灭倭军的名义领军入新罗已经有些时日了。现在新罗手中的能战之兵大多在他的手上,他也想知道现在新罗的局势,早些领军回国。
金庾信道:“末将不过尺寸之功,不敢求陛下赏赐,只是末将麾下将士离乡日久,归家情切,既然眼下大局已定,末将请领军还国,还望大帅允准。”
李绩点了点头道:“这是应当的,你领军外战已就,思乡想要还国也是人之常情。”
李绩的话听着很是通情达理,大有一副就要放金庾信和他麾下大军回新罗的意思,金庾信也面露喜色,但李绩又怎会如此轻易地放过了金庾信呢,还不等金庾信嘴角的笑意在脸上漾开,李绩便又开口了。
李绩道:“不过金将军虽然想着要班师回国,但倒也不必急于这一时,毕竟本帅为金将军请功的奏疏已经送回了长安,不日陛下便会下旨命人来平壤犒赏金将军,金将军彼时若是不在平壤,只怕不妥,未免会有怠慢圣喻之嫌。”
李绩的帽子扣得不小,苏定方为金庾信请功,李恪亲自下旨来封赏金庾信,金庾信若是跑回了新罗确实不妥,怠慢圣喻的罪名金庾信是万万担当不起的。
金庾信只得应下道:“末将不敢,末将自当在此谨候圣喻。”
第一百零八章 新罗国乱
金庾信想回新罗,其中的缘故倒也不是他所说的将士思乡,而是因为担忧新罗那边的局势。
新罗国中能战之兵,大部分都被金庾信带了出来,国中兵力空虚,而现在现在刘仁轨正领军一万五千余在新罗国中,他知道刘仁轨的本事,刘仁轨和他麾下的精锐,绝非国中的兵力可以抵挡的。
刘仁轨虽是打着追剿倭军,助新罗军退敌的由头去的,但唐军野心极大,他的真实目的绝不会如此简单,金庾信不担忧才是怪事。
金庾信虽是武臣,但却也是国中智者,金春秋能有今日,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金庾信对他鼎力相助,他的担忧自然不是没有道理的。
现在的高句丽国内,唐军已然大胜,李绩下令镇抚百姓,整个高句丽正在渐渐地趋于稳定,但与此同时,新罗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自打一个多月前,倭军将领庐原君领倭贼残部逃窜至新罗,占据了沙鼻岐、奴江两城以来,刘仁轨便率唐军来到新罗“支援”了。
刘仁轨在白江口海战中以少胜多,全歼倭军大部,擒拿倭军主帅阿倍比罗夫,立下赫赫威名,庐原君自然不敢抵挡,于是就在庐原君得到刘仁轨来到的消息后,不敢有丝毫的拖延,便弃城逃了。
庐原君弃城,正和刘仁轨之意,只不过刘仁轨之所以想看着庐原君潜逃,倒也不是为了除敌,而是为了驱敌,把庐原君驱到新罗腹地去。
庐原君弃城而逃,刘仁轨随即赶至,庐原君自知惹不起刘仁轨,不敢应战。
他的本意原是往东走,逃到海边,伺机夺船逃回倭国,但刘仁轨仿佛早就知道庐原君的想法一般,早就堵住了东路,挡了庐原君的去路。
庐原君麾下不过三千余人,而后虽裹挟百姓,扩充到了万人,但也多是乌合之众,如何敢与刘仁轨的唐军精锐硬碰,刘仁轨堵住了东路,就逼着庐原君只能往北和往西逃窜。
庐原君被刘仁轨追剿,摄于刘仁轨的威名,一开始也极为惊慌,逃得很快,但很快庐原君也发现了问题,他发现刘仁轨似乎并无意彻底灭了他们,于是他也放松了许多,看着每日尾随在后的唐军斥候,庐原君从不去惹他们,但也也不觉着如之前那般害怕了。
庐原君率军在前逃,刘仁轨就领军在后围堵,刘仁轨追地并不急,始终和倭军保持着些距离,让倭军逃着。
倭军一边逃,一边大肆搜捕财物,不知不觉就带乱了大半个新罗,搅地新罗是鸡飞狗跳,不得安生。
庐原君看出了异常,身为掌权新罗国政的金春秋又怎会看不出来,若是再照刘仁轨这么闹下去,再有一个月,整个新罗都会一团糟。
而且现在刘仁轨追着庐原君,已经越来越靠近新罗的王幾地带,这里是新罗心腹之地,千万乱不得,是断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不过刘仁轨毕竟是唐军主将,金春秋不敢开罪,只得遣了自己的爱子金仁问来见刘仁轨。
金仁问是金春秋的第三子,因为她的生母是金春秋臂膀金庾信的亲妹,也是除了嫡长子金法敏外最疼爱的一个,所以尤为金春秋信重,才交托以要事。
事情已经越发地严重,在得了金春秋之命后,金仁问即刻动身,便往南去见了刘仁轨。
“外臣金仁问,拜见大唐刘大都督。”唐军大帐中,金仁问对刘仁轨拜道。
刘仁轨扶起金仁问,问道:“现在外面正是兵荒马乱的时候,金公子怎的在此时来此?”
金仁问听着刘仁轨的话,脸上虽是不动声色,但也在心里腹诽了几句,难得刘仁轨也知道现在外面正是兵荒马乱的时候,这一切的局面可不就正是因为刘仁轨对倭军的纵容造成的吗?
金仁问道:“现在国中被倭贼搅地大乱,百姓受苦已甚,外臣来此求见大都督也正是因此。”
刘仁轨道:“这倭军狡猾,不与我军交战,一碰就走,我拿他们也没有什么好法子,金公子所言着实叫我汗颜。”
刘仁轨的本事,金仁问岂能不知,如果刘仁轨真的有心,区区几千倭军又岂在他的眼中,不过这些话金仁问自然是不能对刘仁轨直说的。
金仁问道:“大都督之所以未能及时擒住倭贼,想必是因为大都督麾下行军已久,难免疲累。大都督如此劳师来我新罗相助,外臣本是不当多问的,只是眼下倭贼已近国都,我国都君臣惊慌,故爹才遣了我来向大都督请教,还望大都督勿怪。”
金仁问虽是新罗人,但作为金春秋之子,自幼受到了极好的家教,对唐人礼节很是熟悉,初见刘仁轨,谈吐举止也叫刘仁轨丝毫挑不出半点不足来。
刘仁轨此前见过金法敏,今日又见了金仁问,只觉着这金春秋诸子俱是人中龙凤,远不是那些百济王室子弟可比的,早晚必成大器,心中对自己的想法也就更加坚定了。
刘仁轨道:“金公子说的是,贵国国都金城就在眼前,确实不能再纵容倭贼如此横行了,金公子放心,你可以给新罗王带句话,就说明日我便出兵,倭贼必破,我不会让倭贼踏进王幾半步。”
金仁问闻言,脸上露出了笑意,对刘仁轨拜道:“如此便多谢大都督了。”
刘仁轨摆了摆手道:“这个倒是无妨,只不过明日之后我还有一事要请新罗王答应。”
金仁问问道:“不知是何事?”
刘仁轨回道:“我唐军追剿倭贼已经多日,兵力疲敝,待明日倭军破了倭贼后,我想移军之金城休整,还是新罗王允准。”
金仁问听了刘仁轨的话,脸色顿时难看了起来,倭军固然凶残,但毕竟人少,唐军才是真正的猛虎,如果让唐军进了兵力空虚的金城,一切还能由得他们新罗君臣做主吗?
而且看近来刘仁轨的举动,显然是对新罗并不友善的,如此就更不敢让刘仁轨进城了。
不过现在倒也不是直接回绝刘仁轨的时候,金仁问没这个胆子,更没这个权力。
金仁问道:“此事太大,外臣只是个传话的,实在最不得主,外臣还需禀明大王。”
刘仁轨也不急,笑道:“那是自然,我等着金公子的消息。”
第一百零九章 新罗的抉择
庐原君麾下万人,听着数量也是不少了,甚至不输刘仁轨麾下的人数,但所有人,包括庐原君自己都不会觉得他可以凭借这一万余人和刘仁轨正面硬抗。
庐原君的部下,除了当初随他而来的三千倭军还算是士卒外,剩下的人不过是个添头,被裹挟进乱军的乱民或者贼匪而已,平时装装声势,欺辱百姓还行,遇到唐军精锐就只有远遁的份。
倭军能苟延残喘到今日,不是因为倭军自身的长处,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刘仁轨对他们的纵容,如果不是刘仁轨玩闹似地剿匪,就算是十个庐原君,也都不够死的。
对于刘仁轨来说,庐原君不过是他豢养的一只恶犬而已,刘仁轨想让他去咬新罗,所以他还有用,他可以活着,但一旦刘仁轨觉得他无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