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厥各部只是臣服于可汗之下,各部的内务仍旧是各部首领自行统辖,颉利也没有任免之权,他们在这种自顾不暇的情况下又岂会把颉利的话放在心上。
他们总不会叫自己的部落子民饿着肚子,而将牛羊粮草送去汗庭吧。
天灾当前,本该是同甘共苦的时候,颉利竟出此昏招,看来颉利在突厥的威信又要大打折扣了。
“赵德言的话倒是有趣地很,他这是要把颉利放在火上烤啊。”王玄策闻言,对李恪笑道。
李恪道:“本王与赵德言打过交道,此人机敏非常,不像是出此昏招的人。”
李恪虽与赵德言不熟,但因为康苏密之事,李恪同赵德言也打过交道,以李恪对赵德言的了解,他不像是如此昏聩之人。
颉利是突厥人,对大唐不熟,但赵德言却是汉人,难道他还不知道突厥与大唐之间的区别吗?
王玄策道:“殿下之言极是,赵德言此人不简单,说不定他另有所谋也未可知。”
李恪点了点头,叹道:“此人背后藏着太多东西,着实叫人捉摸不透啊。”
就在这一刻,李恪心中突然生出了一种疑问:赵德言虽看似对颉利忠心耿耿,但他所做之事,一桩桩,一件件,当真是真的为了颉利吗?为了突厥吗?兴许赵德言从头到尾就不是颉利的人呢?
李恪心中出现这种想法,竟被自己惊住了,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冒出这种想法。
赵德言在突厥有宰相之实,一国宰相竟然不是可汗的人,这样的结论该有多荒谬。
李恪自己也觉得这种想法实在是不可思议,于是便将这种想法按压在了心中,连王玄策都没有告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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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当漠北大雪飘飞的时候,整个关中正是秋高气爽。
在长安城北的东宫宜秋殿内,李恪的生母杨妃正带着次子李愔在园中散步。
时值入秋,此时宜秋殿的景色正是整个东宫为最雅致的所在,走在夕阳下的花园中,天色微黄,与满园的秋色融为一体,嗅着扑鼻而来的菊花香气,再烦躁的心也能得到平静
“阿娘,马上便是秋夕了,今年阿兄还不能回来吗?”小李愔拉着瓶儿的手,一起跟在杨妃的身后,看着满园已经花开的秋菊,对杨妃问道。
李愔口中的秋夕便是中秋,李愔虽小,但他的记性却不差,在李愔的记忆中,李恪是去岁过完了秋夕不久便离去的,眼看着马上秋夕将至,李愔思兄,于是问了出来。
杨妃被李愔这么一问,先是微微一愣,眼中闪过一丝哀色,在心中思索了片刻,竟不知道该如何去回李愔的话。
杨妃顿了一会儿,才道:“今年的秋夕你阿兄怕是赶不及了。”
李愔不解地问道:“为什么赶不及,我听先生说过,长安与突厥虽然相隔千里,但阿兄却会骑马,阿兄若是骑马回来,怎么会赶不及呢?”
李愔年幼,尚在读写识字开蒙的书籍,哪里懂得什么叫做质子,他只当李恪是被父皇派出去做官了,因为公务繁忙,始终不得回京呢,他哪里知道,现在的李恪根本身不由己,岂是他想走便能走的了的。
这下子,李愔的话问住了杨妃,爱子在外漂泊,她何尝不想爱子早日还京,可这又哪里是她能决定的。
就在杨妃不知该怎么回答李愔的时候,一旁的瓶儿看着杨妃已经微微泛红的眼眶,蹲了身子对李愔道:“现在北边不安稳,那边正离不开三皇子,今岁秋夕三皇子怕是赶不回来了。”
瓶儿生怕李愔难过,已经尽可能地将话往轻了说,可李愔听了丹儿的解释,稚嫩的脸蛋上依旧难免露出了失落的神色,叫人疼惜。
李愔低着头,沉默了片刻,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会儿竟又突然抬起了头,问道:“那重阳呢?阿兄能回来过重阳吗?”
瓶儿听了李愔的话,无奈地摇了头。
“那元日呢?阿兄总能回来过元日吧。”得到了否定回答的李愔并不气馁,接着问道。
李愔年幼,记不全历数,他算着日子靠的都是这些节日,所以他一直问着瓶儿这些,想以此数着日子,盼着阿兄回来的那一日。
可这些话,瓶儿又哪里能回答了他,秋夕、重阳、元日,谁能知道李恪归国的日子。
杨妃强忍着已经在眼眶中打转的泪珠,俯下身子,摸着李愔的脑袋对李愔道:“你阿兄回来的日子娘也说不准,不如这样可好,你以后好生跟着先生习字,待你能够自己写信了,你便自己去信到你阿兄那边,问问他,要他告诉你回来的日子,可好?”
“好!”李愔哪能听出杨妃话中的敷衍之意,只当杨妃说的是真的,只要他写了信去,阿兄便会回给他归来的日子,脆生生地应了下来。
第五十五章 借粮
“父皇恭启,儿臣蜀王李恪敬拜:自儿臣北上始,至今已近一载矣。儿臣入突厥已久,亦深感颉利可汗与我大唐合盟之诚,求和之切,汗庭上下,尽待儿臣为上宾,视大唐为兄弟之邦,合盟之事可谓成耳。所谓兄弟之盟,自当友助,今恰逢北地大雪,气候骤劣,突厥牛羊冻死无数,百姓困苦,儿臣已亲眼睹之,同感悲切望父皇筹粮以助,大唐与突厥共度关厄,儿臣蜀王恪再拜!”
李恪写给李世民的借粮信字数不多,言语简练,前后不过百来字,但李恪一向狡猾,颉利岂能信得过他,这些字颉利都去叫了赵德言逐字解译,仔细核验过的,确保这封书信的内容觉得没有半点问题,甚至对李恪的这封信还颇为满意。
而颉利的顾虑李恪又怎会不知,李恪纵然不希望大唐以粮草资敌,但也不会蠢到直接在书信中写明,李恪动的手脚自然不会是在这些字里行间,李恪动的手脚的地方是颉利根本就意识不到,或者就算是意识到了也不会重视的地方——印章。
突厥人虽也用印,但却不比中原那般重视,就连颉利堂堂可汗也只有一枚不常使用的印章,哪里知道大唐不同场合用章的道理。
所谓印者,信也,不同场合,印章的用法自也不一,有些身兼数职的官员,甚至官印便有数枚,私印就更不必说了,遇到些讲究的,甚至能拿出二十来枚印章,所宜用的场合还各不相同。
李恪写给李世民的书信,以父皇相称,以儿臣自谓,甚至搬出了蜀王李恪这样的名号,可谓满纸堂皇,可就在李恪准备将信送出时,李恪最后在书信上加盖的却是自己的私印,而且还是李世民在他刚刚开蒙时赠与他玩耍的私印。
李恪以朝臣的口吻写信,按理说加盖的自然该是李恪的蜀王大印,可李恪却偏偏加盖了自己幼年时玩耍用的小印。
乍一看自然看不出什么不同,可细细品来却极不是滋味。
这就好比一个人,身着一身骑射穿的窄袖胡服,出现在大唐的朝会之上,人虽然还是那个人,但却显得与环境格格不入,仿佛是一场儿戏一般。
而儿戏,这也正是李恪想要让李世民看到的东西。
当李世民看到了李恪自突厥寄来的信,便已经知道了李恪的意思,当即命人传诏三省及六部要员入宫议事。
“启禀陛下,蜀王言公事,却用私章,信中所书恐怕不是蜀王的本意。”房玄龄方一看到突厥送来的书信,便对李世民断然道。
李世民点了点头,赞同道:“突厥狼子野心,无一日不在想着南叩我大唐,我儿对突厥人的态度郑元寿南归时便早已讲明,这封信与我儿此前之意相左,自然当不得真。不过如今突厥大雪,颉利又假借我儿名义来信,朕若是置之不理,恐怕也不妥啊。”
一来此时李恪尚在突厥人的手中,李世民担心李恪的安危,二来大唐与突厥所立的渭水之盟犹在,突厥借粮若是李世民一口回绝,确实容易留人话柄,一时间李世民也有些踌躇。
一旁的长孙无忌见李世民似有犹豫,忙出列道:“启禀陛下,臣以为粮草断不可借。突厥颉利野心勃勃,早欲南下侵我大唐,如今突厥雪灾,正是我大唐反击突厥的时候,岂能在这个时候借粮草于突厥,行六国资秦之事。”
长孙无忌的话固然是自己的私心,希望颉利能够因大唐拒借粮草而大怒,要了李恪的命,但他的话也有他的公理。
大唐与突厥虽名义上合盟,但实际上却为仇敌,突厥想南下大唐,占了大唐肥沃的土地,而大唐也想挥师北上,灭了北患突厥,一雪渭水之耻。
如今突厥大雪,正是突厥各部困苦之时,这时每饿死突厥一个人,便意味着在未来的两国大战中大唐少了一个敌人。
李世民虽不是嗜杀之人,但也不是圣人,他不会为了所谓的道义去救突厥,给自己挖这样的一个深坑,而在未来的沙场之上拿更多大唐儿郎的性命去填这个深坑。
说到底,李世民真正担忧的是还是李恪的性命。
李世民虽对兄弟狠辣,但对自己的亲子还是颇多怜惜。李世民子嗣数人,虽有嫡庶之别,但终究护子之心都是一般,岂忍爱子因此受累。
李世民听着长孙无忌的话,眉头微微皱了皱,显然,长孙无忌的话虽然说动了他,但却仍旧没有叫他下定决心。
就在李世民左右为难,两相权衡的时候,方才说话的房玄龄又站了出来。
房玄龄对李世民道:“启禀陛下,臣以为此事倒也并非不能两全。”
李世民听了房玄龄的话,眼中顿时闪过一丝喜色,忙问道:“玄龄的意思是?”
房玄龄回道:“颉利要的只是我大唐借粮,既然如此,陛下便允了他又如何,”
“房中书之言何意,若是陛下允了借粮,岂非就是在助长突厥气焰吗?”房玄龄的话刚说完,性子急了些的侯君集便质疑地问了出来。
李世民对房玄龄很是了解,自然知道房玄龄的性子,李世民道:“玄龄想必还有后言,但且说来。”
房玄龄道:“突厥要的只是借粮,我大唐若是将粮草借了出去,这些粮草能不能到颉利的手中,那边不是我们管的了的了。”
房玄龄说着,李世民似乎知道了他的意思。
颉利已李恪为挟,向大唐借粮,李世民若是一口回绝,颉利势必会怪罪李恪和大唐,可若是李世民把粮草借了出去,但这些粮草却在途中遗失了,那颉利便怎么也怪不到大唐的身上了。
“玄龄说是可是薛延陀?”李世民多谋略,一听房玄龄的话便猜到了房玄龄的意思,向房玄龄问道。
房玄龄回道:“陛下所言极是,漠北大雪,受灾的自然不止突厥一部,薛延陀必也是如此。陛下若是借粮与突厥,而后告知夷男运粮的日期和路线,授意夷男抢掠,夷男岂会放过这样的机会。”
李世民赞同地点了点头,原本脸上的踌躇已经变作了喜色。
李世民授意夷男劫粮,既拉拢了薛延陀,打击了突厥,又能逼地薛延陀为首的铁勒九部和突厥反目,李世民便可一箭双雕!
第五十六章 劫粮
当阿史那思摩带着百余人,押运着两万石粮草过了朔方时,他仿佛在犹在梦中。
唐人善谋,一向狡猾,可阿史那思摩却万万没想到这次的使命完成地竟如此顺利,李世民竟会如此干脆地答应借粮于突厥。
两万石粮草,说多算不上多,说少也算不上少,但就眼下突厥的情况,这两万石粮草够三万人紧巴巴地吃上两个月,也算是解了汗庭眼下的燃眉之急。
“此次阿史那大人自唐借粮,不辱使命,想必此次回汗庭可汗必有嘉奖。”阿史那思摩身后的副手拔也利看着身后成车的粮草,对阿史那思摩笑道。
阿史那思摩神色如常,脸上甚至还有一丝担忧,对拔也利道:“这些粮草事关重大,出不得半点岔子,你我不得大意。”
拔也利闻言,笑道:“阿史那大人多虑了,此处已经是阴山脚下,到了我突厥人的地方,谁敢在此处截粮,莫不是活得不耐烦了?”
阴山以北便算是突厥人的地方了,突厥人在此一向横行惯了,草原各部谁敢同他们为难?
拔也利的话自然也有他的道理,但阿史那思摩却始终觉得有些怪怪的。
他这一次南下借粮实在是太顺利了,原本阿史那思摩都没有半分把握的事情,竟然就这般轻易地做成了,他岂能不觉得诧异。
“这次唐人答应地实在是太爽快了些,与常理不合,我们还是谨慎些好。”李世民答应地越容易,阿史那思摩的心里便越发地不踏实,始终觉得什么地方不对。
拔也利却对阿史那思摩的话不以为意,在他的眼中,随着去岁南下大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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