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事论事,李恪堂堂太子,大唐未来的皇帝,要收一个外邦的随婚使为弟子,这绝对是莫大的恩遇了,更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君不见,今日若是面临如此恩遇的是薛延陀的曳莽,恐怕他恨不得把自己的亲出嫡子都送来长安了,但钦陵却几番回绝,确有些不识抬举了。
钦陵如此回绝李恪,李恪本该是动怒,就连钦陵自己也做好的这样的准备,但出乎钦陵意料的是此时李恪的脸上却不见半分的怒意,反倒慢慢地笑了出来。
李恪的脸上挂着笑意,看似和蔼地对钦陵问道:“难道你来长安之前,你父禄东赞没有和你交代过,人在长安,凡事要多听本宫的吗?”
李恪的模样看似春风和沐,但李恪的话入耳,却叫钦陵觉着一股子凉意从头顶窜到了脚底,透彻全身,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
在钦陵来长安之前,禄东赞虽然没有和钦陵说过一模一样的话,但却说过了类似的话,话中的大意无非就是要钦陵千万小心李恪,不可当面与他为难,免得害了自己的性命。
那李恪现在突然这么说,是不是在警告钦陵呢?
李恪是谁,灭国薛延陀的名帅,自幼行伍出身的他自然不会是优柔寡断之人,生杀予夺间便是十万人命,又怎会在意区区一个钦陵的生死。
钦陵在长安,李恪为刀俎,他为鱼肉,李恪若想要他的性命,至少有一百种法子,钦陵若真是惹恼了李恪,与自己寻死又有何异。
钦陵的心里明白了过来,李恪从来不是在询问他的意思,更没有同他商量的意思,李恪只是在告知钦陵此事,只不过法子稍微委婉了一些罢了。
李恪现在笑着在说的话便是在告诉钦陵,要么顺从他,活着做他的弟子,要么忤逆他,死了做一个死人,面对如此选择,钦陵哪里还衡量不出轻重来。
钦陵的记性仿佛瞬间好了起来,当即道:“外臣想起来了,外臣随公主来京前阿爹确有交代过,外臣年少,多有不明之处,凡事还需多听太子的。”
钦陵颇识时务,也看出了李恪言语中隐藏着的杀机,第一时间应下了李恪的话,先以保住自己的性命为先。
李恪听得钦陵应下了自己的话,也适时地露出了欣慰的神情,只是不知是对钦陵的答案满意,是对钦陵的聪慧满意,还是对钦陵这个弟子满意了。
李恪笑着对钦陵道:“怎么,还叫太子吗?”
钦陵见状,连忙跪地行礼拜道:“弟子噶尔钦陵赞卓,拜见师父。”
第四十二章 机会
就眼下而言,太子新娶吐蕃公主,大唐对吐蕃的国策还是以和为主,故而李恪收钦陵为弟子倒也和眼下之国策,并无不妥。
就在李恪将此事告知李世民后,李世民也正觉合意,毕竟现在他的精力在限制陇右门阀之上,和吐蕃走得更近些也有利于西北安定,安内才能攘外。
为了显示对此事的赞许,李世民甚至亲自下了口谕,册了钦陵为东宫右春坊司议郎,官拜正六品,虽不以官职显,却也算是太子身边的近侍之人了。
李恪这边正在筹备着代天西巡祭祖之事,与此同时,长安城中还有一伙人也嗅到了机会的味道,这伙人便是势力已经日渐凋零的魏王党。
魏王李泰,在废太子李承乾失德后,李恪北伐建功前他的势力一度达到鼎盛,甚至盖过了李承乾和李恪两人,权倾朝野。
但随着李承乾被废,李恪北伐后被立为太子,李泰在朝中的局面便慢慢地被动了起来,再加之以往李泰用人不拘人品,只要是投入门下的臣子尽皆收纳,故而魏王党中人大多良莠不齐,随着李泰渐渐失势,原本和李泰交好的臣子在短短两载多时间内便走掉了大半,只剩下寥寥数人了。
长安城,魏王府,内院。
“臣兵部侍郎秦昆拜见殿下。”魏王府内院偏厅中,今岁新晋兵部侍郎的秦昆站在厅中,对上首坐着的李泰俯身拜道。
李泰抬了抬手,示意秦昆起身,问道:“本王命你查的事情,你查地怎么样了?”
就在几日前,独孤名被刺死于凉州大狱的消息传进长安,满朝非议苏定方和李恪的声音四起,李泰便觉出了对他而言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于是便命兵部侍郎秦昆探查此事,今日才出了结果。
秦昆回道:“河西那边的消息也已经传回兵部了,此次独孤名之死怪异地很,就在独孤名死后,不止是凉州的军府,河州、兰州、肃州等西北六州的军府都对此事颇多怨言,甚至已有西北折冲都尉直接上表兵部,弹劾苏定方在西北胡作非为,请兵部重责苏定方的。”
区区一个独孤名,世家庶子,若是身后无人,凭什么会有这般多的西北军府为他张目,说白了还是苏定方在西北触及了西北军府的利益,才引起了众怒,而在西北有如此势力的自然就是这份利益的既得者,靠着行伍起家的关陇门阀了。
李泰笑道:“李恪遣了苏定方去西北,本就是为了分关陇门阀之利,节制世家之势,但在西北,关陇便是一群凶狼,要动他们的肉又岂是容易的,只是没想到这才半年,便闹了这般大的动静了。”
秦昆道:“正如殿下所言,关陇门阀是狼,太子此番要狼口夺食又岂是容易的,若是闹得不好,恐怕这一次太子自己都有被狼食的可能。”
李泰道:“这些年来本王这个皇兄太过顺畅了,以至于胆大妄为,竟然动到了关陇门阀的身上,也正叫他吃吃苦头。”
自北周开始,关陇门阀以军事起家,便靠着独特的传承和人脉垄断西北军府,已近百年,连皇帝都要让着他们三分,宇家要动陇右门阀,亡了国,杨家要动陇右门阀,也亡了国,现在李恪要动陇右门阀,想着也不会讨了好去。
秦昆道:“殿下,此番可是咱们千载难逢的机会啊。”
李泰问道:“你这是何意?”
秦昆回道:“眼下太子势大,东宫之位也坐地日益安稳,寻常绝难动他,但现在不同了,太子自寻死路,与关陇门阀死磕,不日还将西巡处置此事,若是借此彻底挑起东宫和整个关陇门阀之争,到了那时西北不安,太子犯了众怒,陛下为了安定人心,未尝没有废黜太子,令立贤良的可能。”
李泰听着秦昆的话,凝眉问道:“你要本王助这些关陇门阀一臂之力?”
秦昆道:“正是如此,此番太子之所以力主打压关陇门阀,其根本原因就是因为太子行伍出身,锐意武事。太子一向重武,朝中因此非议太子之人不在少数,若是此番太子折在了此事上,到了那时可不就是殿下的机会。”
李恪和李泰,一一武,殊途亦不同归,若是此番重武的李恪败在了关陇门阀的手中,那重的李泰自然就成了关陇门阀的香饽饽,也是最好的合作对象,李泰替代李恪入主东宫,也未尝不可能。
秦昆之言入耳,就在这一瞬间,李泰的心还是不自觉地颤动了一下,就在李承乾被废,李恪登上太子之位后,李泰甚至一度觉着自己已再无望入主东宫了,但随着如今西北的局势变动,李恪的太子之位似乎也不像他想象中的这般稳固了。
若是真的能如秦昆所言,李恪因西北之事彻底开罪了关陇门阀,闹得西北不安,他李泰还真不见得就没了机会。
但李泰终究也不是莽夫,秦昆所言虽然足够诱人,但还不至叫李泰失去了理智,李恪不易对付,关陇门阀又何曾是什么良善之辈了,更何况打压关陇门阀势力又岂是李恪一人的意思,最先把苏定方自卢山都督任上调回的人可是他的父皇。
关陇门阀势力太大,垄断西北军府,一向是李世民不除不快的心腹之患,此事李泰多少也是知道些的,此番李恪率先向关陇门阀发难也是李世民的意思,若是此时李泰和关陇门阀站在一处,便是和李世民站在了对面,这又如何使得。
要立太子,旁人说的千言万语也抵不过李世民的一念之间,若是李泰所为和李世民相悖,到时莫说是太子之位了,长安城他还能不能待得下去都是两说。
李泰一想到这些,心中对秦昆难免还是有些失望。
近年来李泰身边的人越来越少,尤其是自打李泰师长王珪病故,昔日心腹刘洎又为梁王傅,随梁王李愔前往夏州后,李泰的身边便没了谋主,许多事情也都没个能和李泰商量,帮着拿主意的人,李泰无奈之下才花了大力气,把秦昆自兵部郎中推到了兵部侍郎的位置上。
只是如今看来秦昆的表现却并不能如李泰之意,但这也是李泰的无奈之选了,但凡刘洎还在麾下,李泰也不必如此倚重秦昆。
李泰道:“此事先不急,李恪背后有父皇在撑着,也不是必败之局,我等且先坐山观虎斗,待此事定了后再做计较,切不可叫人抓住了把柄。”
第四十三章 狄知逊
李恪自长安赴河西西巡,自长安出发,过岐州,而后陇州,行至秦州,当李恪到了秦州时已是出发三日之后了。
此次西巡乃是李恪封为太子,入主东宫后的第一次西巡,更是奉旨代天往酒泉祭拜先祖,一路之上无论武官员纷纷出城相迎,盛情款待。
此前李恪多在淮南和河东,对东南和北地的无论是风土人情还是武官员都很是熟悉,但却从未涉足过长安以西的州郡,这对于这些陇右官员而言可是一个极难得的机会,一个在大唐储君面前露脸的机会。
此前几州的官员也多有列队求见李恪的,但李恪对他们的兴致却不高,可今日的上邽县令却勾起了李恪的兴致,而李恪对这个县令感兴趣倒也不是因为他的治绩,他的治绩虽然中上,但算不上最好,这个县令真正叫李恪感兴趣的就是他的名字狄知逊。
狄知逊其人,放在眼下确实算不得什么人物,不过寻常而已,但其子狄仁杰却是大大有名的人物。
“海曲之明珠,东南之遗宝”,尊李保唐,恢复庙社,被誉作北斗以南,一人而已的狄仁杰的生父,李恪又怎会没有见一面的兴致。
“太子,前面站在最前的那人便是并州狄知逊了。”在李恪的身旁,刘仁轨随侍身后,指着不远处的长亭之外的一人,对李恪道。
李恪顺着刘仁轨所指的方向望去,在上邽三里外的长亭下,正有一身着县令官服,样貌清瘦、俊朗的中年男子正束手而立。
李恪好奇道:“正则也识得狄知逊?”
刘仁轨点了点头道:“门下在以往任咸阳县丞时曾与狄知逊有过数面之缘,也算是相熟吧。”
李恪问道:“那正则以为其人如何?”
刘仁轨想了想,回道:“其貌不凡,器宇轩昂,其性如名,谦逊有礼,是君子,亦是贤能。”
狄知逊乃尚书左丞、临颖显男狄孝绪之子,亦是出身名门,世家子弟。狄知逊少年时随其父在京中便颇有贤名,号为神情秀发,一表人才。
狄知逊举明经出仕,曾入值为东宫内直郎,掌管太子东宫的符玺、伞扇,早些年前便外放为官,已有数载。
李恪笑道:“如此说来其人倒还有些本事了。”
刘仁轨站在李恪的身旁,看着李恪的模样,心里不禁也多了几分好奇。这几日间多少刺史、都督拜会于他,李恪也不过寻常待之,李恪为何偏却对一个狄知逊有如此大的兴趣。
其实刘仁轨哪里知道,李恪之所以对狄知逊感兴趣,从来不是因为狄知逊其人,而是他那个在五十载后,将撑起半个大唐朝堂,号为南天一柱的名相亲子狄仁杰。
“臣上卦县令狄知逊拜见太子。”李恪方一近前,狄知逊便连忙俯身对李恪拜道。
李恪亲自上前扶起了狄知逊,笑道:“另尊与我我师景仁公岑本表字交好,相交莫逆,你我也算是半个世交了,知逊快快请起。”
李恪的近乎一下子出乎了狄知逊的意料,李恪恩师岑本官拜中书令,太子少师,确与狄知逊生父尚书左丞狄孝绪交好,但狄知逊没想到李恪竟会如此热络。
狄知逊忙应道:“臣不过微末,竟能得太子亲近,实在恍惚,臣谢过太子。”
李恪道:“早时本宫在京时还听得家师专程提及知逊,说知逊贤良恭谦,有乃父之风,今日一见果也人如其名。”
狄知逊不过是个寻常的角色,岑本自然不会专程和李恪提及狄知逊,这话不过是李恪嘴边胡诌地罢了,但狄知逊自也没有查证的法子,李恪说了也无妨。
狄知逊谦虚道:“岑相谬赞了,臣岁初离京前还曾随父拜见过岑相,得岑相教诲,自觉受益良多。”
狄知逊说着,又对李恪道:“臣知太子将过路上卦,特在府上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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