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皇子挂上了造反的名头,大多是要处死,身首异处的,诸如汉武帝太子刘据、晋惠帝太子司马遹等俱是如此,谋反逼宫者死,这本就是千古定律,更何况皇子谋反更是不忠不孝之行,恶胜百倍。
李世民盛怒之时一度也曾想过要取李承乾的性命,可当他慢慢地冷静了下来后,他又不舍了。
李世民和长孙皇后青梅竹马,琴瑟和谐,感情甚笃,长孙皇后亡故后统共不过给他留下了三子五女,晋王、晋阳公主、衡山公主、豫章公主又都还年幼,他又怎忍心再杀了长孙皇后留给他的长子爱儿呢?
次日大朝,两仪殿中。
三省宰相,诸王,六部要员,并各寺寺卿,各卫大将军等朝中要员俱在殿中,只是他们所商讨的事情已经从废黜太子之位变作了要不要留下李承乾的性命,当就在这些人当中,却少了一个至关重要的人的身影。
在所有人当中,除了皇帝李世民之外,还有一个人对于留否李承乾的性命有着极大的发言权,那个人便是李恪。
这既是因如今李恪在朝中声望正隆,大有取代李承乾入主东宫的趋势,也更是因为李恪亲自目睹了东宫的那场逼宫,还为救驾受了伤,但就是李恪如此重要的一个人,却偏偏缺席了今日的朝会。
“启禀陛下,百官皆至,唯楚王过时未到。”朝会伊始,纠察朝仪的殿中侍御史简肖看着武将一排最前列空着的位置,对李世民道。
李世民闻言,对礼部侍郎长孙冲问道:“子敬,楚王朝会未至,早前可曾告假?”
礼部执掌朝会事宜,长孙冲身为礼部侍郎,此事自然在他辖下,长孙冲如实回道:“楚王并未告假,但臣听闻楚王昨日受了伤,想来是身体不适,故而未至。”
朝会乃是大事,李恪不告假而不至是为朝中大忌,长孙冲出自李恪门下,长孙冲看着李恪缺席自然也想着为李恪辩解一二,故有此言。
长孙冲之意李世民也清楚,但李世民又何曾有过责怪李恪的意思,在李世民想来,李恪行伍出身,手掌上的些许皮肉伤他必是不看在眼里的,缺席朝会自然也不会是因此,李恪此次朝会不至多半是因为知道此次朝会的目的,不愿看着李承乾遭难,自己却又无能为力吧。
李世民也顺着长孙冲的话道:“此事无妨,昨日楚王为了护驾受伤,这事朕是清楚的,今日他既不便来,便让他在府中歇着吧,昨日却是难了他了。”
殿中侍御史简肖也看出了李世民明摆着要包庇李恪的意思,但职责所在,还是问道:“那楚王缺了朝会之事不知该当如何处置?”
李世民摆了摆手道:“情有可原,但下不为例。”
“诺。”简肖闻言,当场应了下来,便如往常一般退回了臣班之中,
今日朝会所议之事为何,朝中大臣人尽知晓,但就在简肖退回臣班后,偌大的两仪殿竟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没有人当先开口。
李世民怜子谁都知道,为了诸子李世民没少和大臣们发过脾气,而且李世民尤为疼爱嫡长子李承乾,今日谁又敢先开这个口?
今日谁若是先开口要以谋逆罪杀了李承乾,来日万一李世民想起此事,必定加罪于身,谁又能吃得消,故而今日就连以直谏著称的魏征都闭上嘴,只字不提。
魏征官拜侍中,在门下省,掌审查诏令,签署章奏,有封驳之权,却不掌法司,他自然可以避讳不提,可身为三法司的御史台、刑部、大理寺便不能一直装聋作哑了,尤其是掌监察的御史台。
两仪殿中憋闷了半晌,也无人开口,退无可退之下,终于御史台首官御史大夫韦挺开了口。
“启禀陛下,今日恰逢朝会,太子昨日于东宫谋逆逼宫之事还需商议。”韦挺倒也聪明,上来也不提处死李承乾之事,而是将此事抛了出去,交由李世民和百官商议。
韦挺倒是好手腕,使地一手太极将此事又推了出去,但这可就为难司责量刑论罪的刑部了。
李世民对刑部尚书李道宗问道:“韦大夫所言之事,承范李道宗表字以为如何?”
贞观九年,江夏王李道宗以从平吐谷浑之功拜刑部尚书,至今已近三年,李道宗是万万没想到有朝一日他竟会因此事而如此犯难。
“启禀陛下,若依大唐律法,太子之过当”李道宗说着,面露难色,一下子似在思索,也似在为难,到了嘴边的话竟又顿住了。
李承乾谋逆,纵为太子,也自是死罪无疑,这是满朝皆知的事情,但韦挺不敢开这个口,同样行事谨慎的李道宗又如何敢开口。
李道宗想推说自己是武臣出身,不通律法,可他为刑部尚书已经三载之久,这么说未免也太儿戏了些。
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就在李道宗左右为难,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突然快走自殿外走进殿中的內侍救了他,或者也可以说是李恪救了他。
原本在两仪殿外候着传话的內侍快步走进了殿中,脚步声顿时打断了李道宗的话,李道宗知道內侍在此时进殿必是有要事,于是也乐得停住了嘴,自己站在了一旁。
“启禀陛下,楚王殿下现在外等候。”內侍进殿,走到了殿中,对李世民禀告道。
李世民闻言,道:“楚王进宫,只管自偏门进殿便是,何必专程通禀。”
大唐朝会,若有特例半途才至的,俱是自偏门进殿,李恪自然也该是如此,李世民只当李恪是等着进殿,故而李世民有此一言。
但內侍听了李世民的话却道:“楚王并未进两仪门,现在朱明门内等候。”
两仪殿在两仪门内,而在太极宫次殿两仪殿和主殿太极殿中还隔着一道朱明门,朱明门和两仪门之间是一片开阔的广场,也是朝会时朝中百官侯见的地方。
李世民不解问道:“楚王不进殿,在朱明门作甚?”
內侍如实回道:“奴亦不知楚王何意,只是听传话的宫人说来,楚王今日未着亲王朝服,正肉袒负荆,跪在朱明门外。”
第三十三章 求情
逼宫谋反的是李承乾,今日朝会商讨处置的也是李承乾,自然与李恪无关,可今日李恪却在这个节骨眼上突然出现,肉袒负荆跪于朱明门外,其目的是什么,为的是什么,谁都不会不知。
只怕今日的楚王李恪是要为兄弟之情行负荆请罪之举了,只是负荆的是他,请的却是李承乾的罪。
众臣都能猜到李恪的用意,李世民又怎会不知,原来李恪并未放弃他的兄长,而是通过这种方法为李承乾求情,保住李承乾的性命。
李恪手上的伤便是因李承乾而起,昨日还因为李承乾险些丢了性命,甚至一度被不明事理的李承乾一度冷言讽刺,但到了今日,关系李承乾生死的时候,李恪还是站了出来,在用自己的方式保护自己的兄长,这才是手足之情啊。
李世民想着李恪的委屈、李恪的担忧、李恪的为难,心里面顿时如千刀剐过,对李恪满是心疼。
“虎头,我的儿。”
李世民听了內侍的话,哪还在两仪殿中待得住片刻,丢下满殿武,便朱明门而去,而朝中大臣看着李世民出殿,也都想李恪在干些什么,纷纷跟了上去。
不过片刻之后,当李世民一路疾走,出了两仪门后,李世民远远望去,便瞧见了朱明门下跪着的李恪。
李恪穿着军中最常见的粗布葛裤,上身,不着寸缕,而在李恪的背后正背着一根荆条,李恪的怀中似乎也在抱着什么,正低着头,伏身在地。
李恪怀里抱着的是什么,因为隔得有些距离,李世民还看不真切,但就是李恪这幅模样,已经足叫李世民心颤不已,满是疼惜了。
李世民带着武百官连忙走到李恪的身前,想要扶起李恪,对李恪道:“恪儿快起身,你这是作甚?”
李恪固执地跪着,对李世民求道:“儿臣请待阿兄受过,求父皇鞭责儿臣便是,求父皇网开一面,饶得阿兄的性命。”
李恪说着,这才缓缓地,小心地放下了怀中抱着的东西,取下后背背负着的荆条,双手捧到了李世民的手边。
就在李恪放在怀中抱着的东西的时候,李世民这才发现,原来李恪一直抱在怀中的不是别的,竟是李恪供奉在楚王府的长孙皇后牌位。
李世民看着李恪这般模样,又看着长孙皇后的牌位,顿时眼睛泛酸,对李恪道:“错在太子,而不在你,你何必如此,朕好端端地又怎忍心责罚你。”
李恪低头看了眼长孙皇后的牌位,对李世民道:“母后临终前曾再三嘱咐儿臣,要儿臣看顾好自家兄弟,儿臣是应下了母后的,太子皇兄铸成大错,儿臣又岂能坐视。”
李恪的话,也正是长孙皇后临终前曾今提及的,长孙皇后曾有遗嘱:李恪行事稳重,友爱兄弟,特予李恪嫡子身份,托他代为照看诸子。这是李恪曾今答应了长孙皇后,也是李恪现在正在做的。
李恪的每一句话都如一把尖刀深深地扎进了李世民的内心,李世民仿佛又想起了长孙皇后临终前,拉着他的手嘱托的画面。
李世民强忍着心中的悲痛,对李恪道:“恪儿,你可知你皇兄犯的是什么错,是十恶不赦,万劫不复的谋逆大罪啊。”
李恪听着李世民看似严苛的话,顿时一下子哭了出来,眼泪夺眶而出。
李恪抱着李世民的腿,抬头看着李世民,哀求道:“儿臣知道兄长之过甚大,但儿臣只有这一个长兄,长兄若死,儿臣再无兄长,还望父皇开恩呐。”
李世民丢掉了手中的荆条,抱着李恪,眼眶也有些湿润了,李世民道:“太子虽犯死罪,但咱们自家父子手足之情旁人又哪里知晓。”
李恪被李世民揽在怀中,对李世民道:“兄长虽有过错,但只此一次而已,还望父皇饶过兄长一命,儿臣愿以性命担保,兄长绝不再犯。”
李恪的话一下子击中了李世民的内心,李恪只有这一个长兄,李世民又何尝不是只有这一个长子,李世民又如何愿意取了李承乾的性命。
面对如此薄凉,几番为难他的李承乾,李恪尚能竭力回护,更何况是其他的皇子。
韬武略,有护国之功,论声誉,论人望俱为诸皇子之首,再加之李恪又能友爱兄弟,回护手足,可使诸子俱得保全,这不是正解决了他所有的困惑吗,李恪岂不正是最合适的储君人选?
李世民看着李恪哀求的模样,又看着李恪上身时露出来的伤疤,这些伤有当年在突厥狼谷留下的,有战场厮杀时留下的,这些伤无论来由如何,都是李恪为大唐做出的贡献,诸王、诸皇子中,谁还能及他?
李世民心中震动,慢慢地蹲下身去,当着满朝武的面,竟脱下了自己的朝服,在众目睽睽之下披在了李恪的身上。
李恪身为亲王,上身自然不妥,李世民给他披上衣裳也是合情合理的,但李世民给他披的不是别的,而是帝王朝服,这其中意味着什么,只要不是瞎子、傻子都能看得出来。
非帝王不着帝服,李世民给李恪披衣,这是当着百官的面告诉他们,这是要立楚王李恪为储了。
看着李世民披在李恪身上的那件朝服,朝中百官神态各异,岑本、王玄策等与李恪交好的官员心中大喜,脸上也不自觉地露着笑意,而魏王李泰的眼中也满是嫉妒和懊悔。
李泰嫉妒的是李恪身上的那件帝王朝服,懊悔的是自己怎么没想到这样的法子为李承乾求情,叫李恪登了先,而他只能干看着李恪在那边子孝弟恭,抢尽了风头,揽尽了人心。
而一旁的长孙无忌看着场中的李恪,心情反倒慢慢地平静了下来,如果说此前长孙无忌对李恪得势,李承乾失势还心有不甘的话,那么现在,他已经从心里面服气了。
且不论自身的武才干,只对于朝局的把控,对于人心的拉拢,对于李世民心思的揣度,李恪便胜了李承乾太多太多了,其实李承乾从来都不是李恪的对手,李承乾会有今日的一败涂地,并不冤枉。
至于李泰,便更是如此了,李泰看重权势,但其实他从一开始就走错了路。
李泰只顾着一味拉拢朝中臣子,这些年来李泰在朝中确实权势大涨,风头甚至一度压过了李恪,但李泰不知道,他拉拢的一百臣子说的一万句好话,也比不上李治和李明达在李世民面前表现出的对李恪的亲昵要来重要。
第三十四章 慌不择路
李恪的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李世民的反应也已然如此,所谓旁人不懂天家父子之情,这话不过是说给朝中百官听的,话里话外都暗示李世民和李恪都想要保住李承乾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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