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皇后看着李恪似有所动,于是接着道:“日后你与贵妃的关系不变,还是亲母子,只是多了一个嫡子的身份,如何?”
对于长孙皇后的话,李恪不动心是不可能的,但李恪却丝毫不敢掉以轻心,毕竟他现在面对的可不是旁人,而是心思灵巧,平衡朝堂内外宛如举手般容易的长孙皇后,她的心思和手段岂是寻常。
李恪直截了当地问道:“代价呢?母后贸然施恩,儿臣不敢轻受,母后还是将话言尽地好。”
长孙皇后道:“太子不成器,难当大任;魏王外热内冷,生性薄凉;晋王年幼,尚是孺子;长乐、晋阳几人又都是女流,多有不便。我担心我故去之后,诸子诸女难保性命,我要你承诺,若你将来能够登基,你要对他们手下留情,不得伤了他们的性命。”
李恪闻言,一下子愣住了,他没想到长孙皇后同他说这些话,竟是为了这个。
长孙皇后为大唐,为李世民,为诸子操了一辈子心,哪怕到了最后油尽灯枯的时候,也还在考虑着自己几个孩子的安危。
李恪道:“母后舐犊情深,儿臣深感腑内。”
长孙皇后拉过李恪的手道:“你的手段和城府我是清楚的,太子和魏王不是你的对手,晋王年幼更不必提。这江山,这皇位都可以给你,但你一定要保证留我几个孩子的性命。”
李恪看着眼前的长孙皇后,心里不禁有些凄然,母仪天下,名传青史的长孙皇后,到了生命的最后关头,与寻常的母亲也毫无半点差异,心里所系的也都是子女的平安而已。
李恪看着长孙皇后虚弱的模样,既是心中不忍,也是禁不住长孙皇后承诺的诱惑,李恪开口道:“好,我答应你。”
第六十九章 长孙遗愿
当长孙皇后同李恪交代完,殿门缓缓敞开时,立政殿的殿门外已经站了许多人。
皇帝李世民、太子李承乾、魏王李泰及长孙皇后的诸子诸女,还有长孙无忌并房玄龄和杜如晦为首的三省宰辅,纷纷齐至。
众位皇子和宰相都在殿外等候,长孙皇后偏却独独传见了李恪一人,他们聊了些什么,众人自然很是好奇,殿门一开,在李世民的带领下都安安静静地进了殿中。
大殿之中,李恪正跪在长孙皇后的床前,这一幕,殿中众人都看着有些眼熟,当初李渊驾崩在即,似乎便是如此,长孙无忌还有李承乾、李泰总觉得有些不妥。
殿中除了李恪之外,所有的人都在盯着长孙皇后,等着长孙皇后的交代,终于,片刻之后,长孙皇后终于缓缓开了口。
“陛下,臣妾尚有一事求你。”长孙皇后开口,对李世民道。
李世民道:“你我夫妻多年,还有什么求不求的,你只管开口便是,我必为你做到。”
长孙皇后的眼中没了方才和李恪交易时的那般精明,只是怜爱地摸了摸身前李恪的头顶,对李世民道:“恪儿这个孩子,做事踏实稳重,又能友爱手足,我很是喜欢,我欲收他为嫡子,交托以身后之事,守丧扶灵,还望陛下恩准。”
方才李承乾几人看着长孙皇后的动作已经隐隐觉着有几分不安,当长孙皇后开口后,他们的脸上顿时写满了惊愕。
抛开已经摇摇欲坠的太子李承乾不谈,魏王李泰之所以能和李恪相争,他最大的依仗和优势就是自己的嫡子身份,可如今长孙皇后开口,也要收李恪为嫡子,那他日后还有什么东西能拿出来和李恪抗衡?
长孙无忌他们自然想开口反对,但随即又止住了口,不管是长孙一脉还是太子一脉,都是长孙皇后为尊,如今长孙皇后大限将至,他们怎能,又怎敢去反驳长孙皇后的意思。
不过片刻之后,等不及他们想明白,李世民已经开口了。
李世民道:“好,朕答应你,日后恪儿就是你我嫡子,一应内外诸事皆视同魏王。”
皇室宗亲在此,朝中宰相在此,李世民之言一出,李恪立嫡之事就此定论,只留下站在殿中,面面相觑的李承乾、李泰还有长孙无忌等人。
待李世民应下后,长孙皇后才又看向了李恪,对李恪道:“恪儿,你答应我的事情,你切莫忘了。”
长孙皇后之言一出,殿中的众人又纷纷望向了李恪,长孙皇后立李恪为嫡子之事实在来的突然,也不符合常理,他们想知道李恪究竟答应了长孙皇后什么,才使得长孙皇后要立李恪为嫡子。
李恪双眼垂泪,回道:“母后放心,儿臣一点谨记母后教诲,好生看顾着兄妹,不叫父皇分心,不叫母后忧心。”
李恪之言一出,殿中众人都明白了其中的缘故。
楚王在朝中素有宠溺弟妹之名,为此还曾受过言官弹劾,而太子的名声却大不如楚王,长孙皇后多半是放心不下诸子诸女,又怕李承乾不上心,故而立李恪为嫡子,要他好生照看着几位兄妹。
一旁的李世民不知就里,也猜不到长孙皇后和李恪之间的交易,但他却也能猜到长孙皇后的心思。多半是太子之行昏聩,叫长孙皇后伤透了心,诸子诸女又年幼,放心不下,故而交托于了行事稳重的李恪。
交代清此事后,长孙皇后一下子也放下了许多,又和诸子还有长孙无忌各自叮嘱了几句,交托后事。
长孙皇后大限将至,宫中内外,尤其是立政殿整个都是乱糟糟地一片,就连李世民的心里也是杂乱无章,但唯独一个人却显得安静非常,这个人也正是刚刚得了长孙皇后恩泽的李恪。
殿中众人都在围着长孙皇后身旁,唯独李恪正在大殿的一旁,抱着年仅五岁的晋阳公主李明达在殿中的一角站着。
小兕子年幼,还不晓事,她看着阿娘躺在床上还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也不会有人残酷到去告诉这个小公主,她即将要永远地失去她的阿娘了。
此时的小兕子正趴在李恪的怀里,粉嫩如褪壳鸡蛋般的脸颊正被李恪贴着脸摩挲着。
李恪年已十九,颌下已经长出了些许的短须,因入宫走的急,都未曾打理,李恪的短须摩挲在小兕子的脸颊上,正痒地小兕子咯咯直笑。
小兕子一直和李恪很亲,甚至比嫡亲兄长还要亲,她的乳名都是李恪给取的,李恪抱着小兕子,原本满是哀伤的脸上也多了些疼爱和温柔。
长孙皇后刚交代完李恪时间不久,李恪就在这边抱着小兕子疼爱,李世民看着眼前这一幕,既有欣慰,也多了些担忧。
李世民走到李恪的跟前,看着怀抱着小兕子的李恪,道:“楚王妃怀有身孕已久,产子在即,不几日恪儿也要为人父了吧。”
李恪道:“为官不易,为人父更不易,儿臣也不知能不能公私两顾,做地如阿爹这般好。”
李世民拍了拍李恪的肩膀道:“看你的模样,日后做的想必是不差的。”
李恪道:“待媚娘产子后,想必一人待在府中也枯乏,可否让小兕子常去王府玩耍,也给媚娘身边添些热闹。”
李世民看着李恪疼惜小兕子的模样,道:“你若想图个热闹,高阳活泼顽皮,一个便能顶别人几个,身边哪还会缺了人,你是担心小兕子的身体吧。”
李恪道:“小兕子年幼体弱,又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毛病,若是以往还好,但今日自母后之事后儿臣便有些怕了。宫中虽好,但毕竟都是母后旧用之物,儿臣怕小兕子懂事后触景伤情,这立政殿还是不宜久待的。”
李世民闻言,点了点头道:“你心思细腻,考虑周全,比起太子和青雀都要好上许多,皇后将身后事托付于你,也是所托得人。此事便依你所言,待晋阳稍稍再长大些你便可常命人来宫中接她出去王府玩耍,御史台那边你不必顾忌,此事没人敢说是非。”
“诺。”李恪闻言,当即应了下来。
第七十章 风云突变
事在内宫,但却决于朝堂,长孙皇后病危对朝堂而言本就影响极大,更何况长孙皇后还抛出了要立楚王为嫡子的话来。
立政殿中,区区半日的功夫,对朝堂的影响却堪比十年,不知不觉,朝堂上的风变了。
长孙无忌和长孙冲一个是长孙皇后的兄长,一个是长孙皇后的女婿,长孙皇后病危,他们自当入宫探望,而后便一齐出宫了。
出宫的甬道之上,长孙无忌和长孙冲并肩而行,长孙无忌走在长孙冲的身边,看着身边的爱子,心中不禁有些感慨。
长孙冲回京四个月,短短的四个月间长孙无忌却觉出了长孙冲比起以往太多的变化,行事果决,沉稳善思,早已不是当初那个虽然纯孝,但却懦优柔的少年郎。
长孙无忌也不禁感慨,长孙冲跟着自己这么些年,自己没有教会他的,李恪和漠北的战场在短短三年间就教给了他,而且教地很好,长孙冲也学的很好。
“冲儿,为父和楚王相交不深,不知楚王府的情况,楚王妃的身孕可足日了?”长孙无忌开口对长孙冲问道。
长孙无忌和李恪不和,而长孙冲却和李恪走地极近,父子两还因此吵闹过几次,故而长孙无忌和长孙冲在一起时常会刻意回避与李恪相关的话题,但今日长孙无忌却主动提起,长孙冲也觉着有些意外。
长孙冲如实回道:“儿初入礼部,忙得厉害,近几日也没去王府拜见,但儿前日刚见过秦大将军家的秦怀道,听他的意思王妃生子只怕就在这几日了。”
长孙无忌道:“楚王妃生子是大事,你曾为楚王门下,虽然公务繁忙,但有时还是需多走动走动的,莫叫楚王觉着生分,见怪了。”
长孙冲道:“这倒不至于,所谓君子之交淡如水,我和大都督便是如此,大都督知晓儿近日忙于部务,岂会见怪。”
长孙无忌点了点头道:“话虽这么说,但楚王府添嫡长是大事,不可怠慢,你近日还是抽个闲暇,去一趟才好。”
长孙冲闻言,不解地问道:“阿爹向来不喜儿与大都督走的太近,今日为何突出此言。”
长孙无忌缓缓地停下了脚步,看着天边已经渐渐昏黄的天色,叹了口气,对长孙冲道:“皇后病危,这天怕是要变了,今日仔细想来,有些事情为父做的也未必是对的。”
长孙冲接着道:“阿爹所指可是大都督立嫡之事?”
长孙无忌道:“天下事,绝非一成不变的,为父为保太子东宫之位,压了楚王十载,但终究还是压不住。今日之后,此消彼长间,楚王之势已成,再难挡住啦。”
以往李恪没有嫡子的名份,尚且压了李承乾一头,如今李恪有了嫡子的名分,那李承乾还是李恪的对手吗?
长孙冲道:“所以阿爹要儿亲近大都督,借大都督之势庇佑整个长孙家。”
长孙无忌摇了摇头道:“不是整个长孙家,是你,和你将来的孩子。”
长孙冲不解地问道:“阿爹何处此言?”
长孙无忌回道:“为父和楚王为敌多年,相恨入骨,将来若太子登基,必容不得楚王,可将来若楚王登基,也必容不得太子和为父。到时朝局倾轧,屠刀再起,你在楚王门下,咱们长孙家总也不会就此没落了。”
若是搁在从前,长孙无忌和李恪为敌,若是将来李恪登基称帝,为了朝局稳固,李恪绝不会放过长孙无忌和长孙家。
但如今却不同了,长孙冲在李恪麾下为臣三载,和李恪还有门下众人都积累了不错的人脉和关系,只要长孙冲能够维持这种关系,就算将来李恪登基,要对长孙家下手,也一定会对长孙冲一脉网开一面,不会为难。
长孙冲道:“楚王宽厚,断不会如此,阿爹若此时能放下身段去同楚王交好,有儿和公主的面子在,楚王日后必不会为难阿爹。”
长孙无忌果断地摇了摇头,眼睛里还带着一丝偏执,对长孙冲道:“不,我还没输,长孙家也还没输,皇后虽然给了李恪嫡子的身份,但这也不过是一个交易而已,我们的赢面还在,皇后并未彻底放弃太子和魏王,否则皇后不会单独见楚王。”
正如长孙无忌所言,长孙皇后并未彻底放弃太子,她若是彻底放弃了太子,又何需私下去同李恪说些什么,立李恪做什么嫡子,直接建议李世民废黜李承乾,改立李恪便是。
长孙皇后给了李恪嫡子的身份,李恪要想成为太子,一切的一切都需先废黜太子,使李承乾失位才行,否则一切都是虚妄。
长孙冲道:“眼下局势已然如此,阿爹又何必如此坚持,非要同大都督为难呢。”
长孙无忌拍了拍长孙冲的肩膀,笑道:“我乃当朝司空,开国元宿,和陛下一齐打下的江山,他李恪算什么,也配叫我伏低认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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