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是今日恰逢中秋佳节,再加之李恪初到晋阳城也未久,故而来往大都督府中拜府的倒也不少,大多是想趁着这个当口多多结交这位代天巡狩,执掌北疆的新晋“河东王”。
今日来府上赠节礼的既有州府正官、世家门阀,也有宗亲勋贵,都是整个晋阳城数得上的人物,不过对于这些人李恪倒也没有那般多的心思去一一应酬,只命府中人收下节礼,逐个回了礼便是。就这样一直到了午后,方才来了一个李恪必见之人。
“殿下,武夫人求见。”李恪正在大都督府书房中处置公务,便有王府卫率入内,对李恪禀告道。
李恪乍一听武夫人之名,一下子竟有些顿住了,还不知武夫人是谁,为何王府卫率在李恪下了回客令后还能专程通禀。
不过李恪稍稍想了想,也就反应了过来,问道:“可是王妃的娘家长姐在府外?”
王府卫率回道:“正是。”
武顺乃李恪正妃武媚娘的长姐,自然不是外人,怠慢不得,李恪听得武顺正在府外,连忙道:“快请,带武夫人到偏厅稍候,本王随后便至。”
“诺。”王府卫率应了一声,下去带人了。
王府卫率下去后,李恪处置了手头的事务,便直往偏厅而去,李恪到了偏厅门外,正看见武顺双手置于膝上,有些拘谨,在偏厅中静静地坐着。
武顺和武媚娘虽是一母同胞的嫡亲姐妹,也都很是聪慧,但两人的性情和喜好却颇多不同,武媚娘偏动,但武顺却多静;武媚娘喜着艳色,宛如国色牡丹,武顺却喜着素雅,好似出水芙蓉。
眼下的武顺正是一身浅青色打底,镶了白云边的石榴裙,外罩一件月白色掐花薄袄,青白相间,映地整个人便如盛开在池塘中的青荷,而武顺自己,便是花瓣正中花蕊上最是柔嫩的几许娇红。
“本王手中有些杂务,一时间耽搁不得,叫阿姊就等了。”李恪走进偏厅,对正在厅中坐着的武顺笑道。
若论年纪,其实李恪要比武顺还要稍长上两岁,但家中辈分却不可乱,武顺是武媚娘的阿姊,武媚娘又是李恪正妻,依理李恪也当随了武媚娘的称呼,唤武顺一声“阿姊”。
“小女拜见殿下。”武顺见得李恪近前,当即起身,便要屈膝行礼。
李恪见状,连忙抬手扶着武顺,道:“都是自家人,阿姊不必多礼。”
武顺被李恪扶起,下拜不得,于是起身道:“谢殿下。”
待武顺起身后,李恪道:“阿姊来的突然,怎也不命人提前知会一声,本王也好做些准备。”
武顺道:“殿下封圣旨节制河东,提调边务,当以国事为重,小女岂敢多扰。”
李恪笑道:“阿姊见外了,不知阿姊是何时来的晋阳,可是才至?”
武顺回道:“我也就今日才至,到了晋阳便来大都督府见殿下了。”
李恪问道:“阿姊怎的来了晋阳,可是有何要事?”
武顺招了招手,身后站着的家奴便抬上了那只原本放在角落的木箱,放在了武顺的脚边,武顺指着脚边的木箱对李恪道:“寒冬将至,小妹担心北地天寒,殿下身边短了厚衣裳,特地嘱咐我顺道给殿下捎上的衣服。”
李恪闻言,低头看着身前的木箱,脸上也不禁浮现出了一丝暖意,他身在北地,远在长安的娇妻终究还是时刻惦记着他的冷暖。
李恪先是命人将木箱送进了内院,而后对武顺笑道:“王府中事,还有劳阿姊跑一趟。”
武顺道:“殿下不必客气,再过七日,便是每岁贺兰家宗祠祭祖之日,我正好要去一趟代州,路过晋阳,也是顺路地很。”
李恪听得此事,问道:“贺兰兄长现已入仕,在京为官,轻易出不得远门吧?”
武顺嫁于了贺兰越石,而贺兰越石现在长安为官,在右威卫任仓曹参军事一职,轻易出不得京,更无从回乡,可武顺却出现在了晋阳城,自然有些奇怪。
武顺回道:“夫君在京中为官,不便远行,便托了我代他前往贺兰宗祠祭拜。”
李恪闻言,不解地问道:“据本王所知,应山公一脉当不是贺兰家长房吧,阿姊怎的能入宗祠祭拜?”
凡大唐世家门阀,每逢每岁宗祠祭祖,俱有严规,凡府中女眷,除长房正室夫人外,余者皆不得入内,贺兰家也是北地豪族,不是寻常门户,自然也有这样的规矩,李恪听了武顺的话,自然有些讶异。
武顺笑着回道:“夫君家中确不是贺兰家长房,依例我也当不得入内,但如今殿下巡狩河东,代州正在殿下辖下,贺兰家怎敢不敬着几分,早在大半月前贺兰家便专程来了人,要我代夫君前往贺兰宗祠祭祖,我这还是托了殿下的福。”
贺兰家也是代州大族,整个贺兰家上下,百余女眷,而除了长房正妻外,武顺是唯一入得宗祠的女子,这自然是贺兰家上下给了武顺极大的面子。
李恪闻言,想了想,明白了武顺的意思,也明白了贺兰家的意思。
贺兰家虽是北地豪族,世家门阀,但贺兰家所兴,却多依北周皇族宇家,可自打北周国灭,宇家自己都渐其势,贺兰氏也大不如前,尤其是自打入了唐后,贺兰家在朝为官的更是寥寥无几,若是长此下去,恐怕不出百年,贺兰家也就渐渐泯然众人了。
如今贺兰越石娶武顺为妻,而武顺亲妹武媚娘又嫁入楚王府,楚王李恪正掌河东大权,贺兰自然就动了心思,想借武顺来靠上楚王府的关系,贺兰家若能和楚王府连成一气,便可再复从前。
贺兰家想借此结好李恪,而于李恪而言,这又何尝不是他的机会,李恪欲立足河东,便少不得地方世家门阀的支持。贺兰家在河东百年,无论民间还是官场都颇有影响,李恪正可借贺兰家之手拉拢河东世家,为己助力。
李恪笑道:“既是如此,也劳烦阿姊替本王带句话给贺兰家,就说他们的情本王领了,来日待本王路经代州,必往府上拜见。”
武顺闻言,不禁脸上的笑意更重了,对李恪道:“殿下放心,殿下的话,我一定带到。”
第五十六章 金山祸起
自打诺真水战败,大度设损兵折将,难守浚稽山后,大度设便依赵德言之意,弃守浚稽山,带着五千残部奔逃往了金山脚下的科布多草场。
大度设自浚稽山往西北潜逃,一路收拢残兵,整合军势,到了金山脚下时已经聚兵近万,再加之科布多草场母族部落本就有的十余万部众,大度设在金山脚下已经整兵四万,据山险扼守,一时间倒也稳住了脚跟。
西北,金山,科布多草场。
胡天八月,碛北的冬天远比中州来的早地多地多,李恪所在的太原还正是秋风凛烈,寒意渐浓,碛北已经渐渐飘起了雪花。
大雪一降,金山外本就难行的山路更加湿滑,莫说是人了,就是四条腿的马也难行走,至于行军打仗便更成了天方夜谭。
科布多帅帐中,大度设看着帐外的飞雪,压抑了数日的心情终于也顺畅了许多,大雪一降,意味着碛北隆冬已至,薛延陀没有隆冬作战的习惯和条件,眼下这一关,他应该算是过去了。
“特勤,阿布思部已经退兵,方圆近百里内已经没了踪影。”帅帐中,大度设和谋主赵德言正靠在炉边烤火取暖,麾下部将迷失度兴冲冲地进帐,对大度设禀告道。
大度设听了迷失度的话,脸上顿时露出了满满的笑意,此前阿布思部奉夷男可汗之命出兵科布多,讨伐大度设,与大度设的麾下大军纠缠了许久。阿布思部本就不愿出兵,自伤元气,如今大雪突降,更不愿恋战,得了这个由头退兵离去了。
一旁的赵德言闻言,对大度设拱手笑道:“恭喜特勤,天降大雪,襄助特勤,逼退敌军,由此正可见特方是天命所归,草原之主。”
大度设自浚稽山逃回金山,最怕的无非就是夷男发难,率大军压境,一举平定科布多,不过好在李恪强势,硬逼着夷男,夺下了浚稽山南侧的隘口,更在诺真水草场留下重兵,使得夷男不得不小心防备诺真水,无力大军西进。
浚稽山是薛延陀汗庭郁督军山南面屏障,丢失不得,一个是逃窜西去,不成气候的逆子,一个拥兵十万,虎视眈眈的李恪,谁的威胁更大,夷男自然清楚,夷男为了保住浚稽山,只得调重兵于浚稽山驻防,转而命铁勒九部之一的阿布思部讨伐大度设。
阿布思部虽毗邻金山,与科布多相隔不远,但从来都不是强部,如今又有大雪封路,就连阿布思部都已撤军,可以说,他反出浚稽山后,最难的关口已经过去了。
大度设道:“幸有先生相助,为我出此良策,否则我恐怕已经被父汗绑了,献于李恪了。”
赵德言笑道:“可汗已经老了,早已没了当初与反出东突厥时的魄力,手握汗庭精锐,竟被李恪所震,献粮让地求和。正所谓旧王已老,新王将出,特勤另起炉灶,便是称王草原的第一步。”
大度设有些懊恼道:“正如先生所言,父汗行事着实太过谨慎,全无一方草原霸主的模样,我就早该反出浚稽山,率旧部立于金山,以颉利故地为基,说不得也能同父汗分东西而治,可如今我的浚稽山精锐已折损大半,已经晚了太多。”
赵德言听得大度设的话,宽慰道:“特请不必心焦,我倒以为眼下尚还不迟。李恪狼子野心,对浚稽山早有图谋,如今可汗为保浚稽山,必无暇西顾,眼下正是特勤招兵买马之时。”
此时的大度设,得赵德言相助,俨然已视赵德言极重,大不同往日,大度设听着赵德言的话,心知赵德言多半是已有“良策”,于是问道:“听先生之言,想必是已有法子了,还请先生相助。”
赵德言道:“阿布思部虽然因大雪退兵,但终究只是一时。如今虽有唐军在浚稽山牵制汗庭主力,但待来年开春,冰雪消融后,可汗未必不会另遣他部来攻特勤,特勤还需早做准备。”
赵德言还在回郁督军山的路上时便同大度设商讨过了此事,大度设闻言,想了想,对赵德言问道:“先生所言可是联络西突厥和阿史那社尔之事?”
赵德言道:“不错,如今特勤虽立足金山,但可汗毕竟势大,光凭特勤一人,恐怕难以力敌,唯今之计唯有另引奥援。”
大度设一口应了下来,道:“先生所言极是,我明日便遣人西去,联络西突厥、阿史那社尔并高昌诸国,务必结成同盟,共抗薛延陀。”
赵德言眉头微皱,想了想,对大度设道:“结盟西突厥等众,特勤最多只可自保,但若要效仿当年的突厥,崛起金山恐还不够。无论愿不愿,特勤还需做一事。”
现在的大度设视赵德言,简直就如刘邦得张良,姬昌得姜尚,可谓言听计从,大度设当即对赵德言问道:“不知先生还有何策?”
赵德言回道:“向大唐称臣,结好李恪,李恪在东南,特勤在西北,有李恪在漠南牵制薛延陀主力,两相合击,特勤方有长驱直入,夺回郁督军山的机会。”
薛延陀还有雄兵十余万众,而大度设麾下不过四万余人,尚不足夷男的半数,纵然日后大度设结盟西突厥,得了西突厥相助,仍旧难以力敌夷男,大度设务必要另想他法。
东面的辽东各部不过一盘散沙,不成气候,难以威胁到夷男,唯一能够叫夷男忌惮生畏的只有拥兵十万,雄踞河东的李恪了,李恪只要愿意出手,至少可以牵制薛延陀半数以上的兵力,到时便是大度设的机会了。
大度设此前虽与李恪不和,但如今局势已变,大度设如丧家之犬,逃窜金山,哪里还顾得那般许多,若是能得李恪相助自然是最好,也是大度设求之不得之事。
大度设道:“我此前开罪过李恪,先生以为李恪会助我吗?”
赵德言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回道:“那是自然,只要利益当前,特勤和李恪当初的那些恩怨又算得了什么?李恪此人惟利是图,李恪视薛延陀为心腹大患,特勤与可汗翻脸,正于李恪有利,只要对他有利,他必会答应。赵某愿凭三寸不烂之舌,为特勤称霸碛北打开局面。”
大度设闻言,先是点了点头,但还是担忧道:“正如先生所言,李恪此人是个惟利是图的小人,若是我与他联手破了薛延陀,到时他又翻脸不认,向我动兵,想要全据碛北,哪又该如何?”
赵德言笑着宽慰道:“特勤多虑了,唐人不习草原,难以久住,而且草原辽阔,唐人更是无从全拒,正如当初东突厥灭国,唐人便扶持了阿史那思摩和可汗分颉利旧地那般,如今特勤若是与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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