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恪的话入耳,薛仁贵原本平淡的脸上竟不禁有了一丝意动,薛仁贵幼年丧父,家道就此中落,沦入田亩,十数年来以务农为生,他的这一身血脉,已然是他最为骄傲的本钱了。
薛仁贵回道:“薛礼出自河东薛氏南祖房,乃北魏河东王薛安都之后,祖父薛衍,北周御伯中大夫,家父薛轨,前隋襄城郡赞治。”
李恪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仁贵出身河东薛氏,也是将门之后了。”
薛仁贵面色泛红,有些羞愧地低着头道:“薛礼年已弱冠,却仍是庸碌无为,何谈什么将门之后,不过是辱没先祖罢了。”
李恪闻言,却摆了摆手道:“男子汉大丈夫,功名但在马上取,仁贵又何必妄自菲薄。眼下仁贵虽是一无名小卒,岂知十年之后,便没有名震天下的一日吗?说不得仁贵也会是薛家又一个薛安都呢?”
薛仁贵听得李恪所言,精神一振,回道:“多谢大都督宽慰,倒是薛礼自浅了。”
李恪把手中拿着的方天画戟交还了薛仁贵,对薛仁贵问道:“仁贵既有建功立业之心,可愿入本王麾下?”
李恪何等人物,若非看中了薛仁贵的才干,有意重用薛仁贵,又岂会为一个小卒干耗这般多的时间,李恪同薛仁贵讲了这般多,便是为了这句话,而薛仁贵小心翼翼地等了许久,也正是等着这句话。
薛仁贵幼年丧父,十多年来寄人篱下,受尽白眼,也吃够了苦头,他比谁都需要一个出人头地的机会,他也比谁都想要证明自己,而李恪无疑是他一辈子恐怕都再难遇见的贵人。
李恪之言才落,薛仁贵没有丝毫的犹豫,当即拜道:“薛礼愿为大都督效力,还望大都督收录门墙。”
“哈哈。”
李恪看着拜在身前的薛仁贵,高声笑了出来,薛仁贵再入楚王府,楚王府的家底可又厚了一分。
李恪接着又对薛仁贵问道:“君买去职,转掌陌刀营,本王身边尚缺一亲卫统领,本王欲用你入楚王亲事府,你可愿意?”
薛仁贵听着李恪的话,脸上当即浮现出了一丝喜色,亲事府为楚王卫率,虽不入边军之列,但薛仁贵知道这却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自打武德年末,李恪封亲王以来,总共不过有过两任亲事府典军,一是苏定方,二便是眼前的席君买。
如今苏定方已为临清侯,官拜朔州都督,坐镇一方。席君买也为正四品右骁卫中郎将,掌陌刀营,而就在三年前,席君买还不过只是长安禁军一名再寻常不过的士卒罢了,这升迁的速度确是叫人惊叹。
能入亲事府掌军的,李恪便是将身家性命相托,在旁人眼中便也就烙上了李恪心腹的印记,李恪要重用薛仁贵的意思已经再明显不过了。
薛仁贵朗声应道:“末将愿入亲事府,为大都督鞍前马后。”
李恪见状,将薛仁贵扶起,而后对薛仁贵道:“君买入楚王府前已是禁军骁卒,故而本王用之为楚王亲事府典军副尉,如今你是一届白身,本王贸然擢拔太过,恐怕不妥,本王便用你为亲事府令,检校亲事府典军,待你来日建功,再为你去掉检校二字。”
亲事府令,正七品实职,助亲事府典军执掌亲事府,因席君买去职,典军之职暂缺,故而李恪命薛仁贵检校亲事府典军,暂代其职。
薛仁贵此前不过一介白身,初入亲事府便拜七品武职,已是极高的起点了,足可见李恪对他的重视。
薛仁贵谢道:“谢大都督恩赏。”
李恪拍了拍薛仁贵的肩膀,笑道:“亲事府令不过是个才入流的武职,本王相信,以你之能,区区七品武职不是你该在的位置。五载,五载之内本王必将挂帅北伐薛延陀,到了那时,本王希望你和君买都能在此役中名扬天下,做本王,做大唐的卫、霍。”
薛仁贵听着李恪的叮嘱,不经意间,一个昂藏八尺的男儿,眼眶竟有些红了。
薛仁贵幼年丧父,曾在其父薛轨旧友柳杰府上寄养五载,一直到了十岁方才回了绛州家中。
薛仁贵虽自幼气力便极大,做事倒是把好手,可饭量也极大,一个少年一日便能耗去三五个成人的饭食,在柳杰府上的这些年也不曾少受了白眼,甚至就连回了龙门老家,老家的乡亲,对他也不甚待见,背地里也常有唤他一声饭桶的。
薛仁贵自幼便看多了人的眼色,可如今到了李恪的面前,李恪以堂堂楚王之尊,却如此礼遇于他,甚至将他视若古之名将,真性情的薛仁贵一时间竟有些失态了。
薛仁贵当即应道:“末将必不负大都督所望,末将愿为大都督掌中利剑,为大都督披荆斩棘,安定北疆,靖平海内!”
第五十四章 柳家
凡用人之道,招徕人心,莫过于授恩于危难之间,擢拔于草野之上,李恪用薛仁贵,正是薛仁贵庸碌失意,四处碰壁之时,也最得其心。恒公用管仲,魏武任郭嘉,便是如此。
薛仁贵放言要做李恪的掌中利剑,为李恪披荆斩棘,靖平海内,便是为报李恪知遇之恩,只不过现在薛仁贵这把无坚不摧的利剑尚未到他透锋之时,还在鞘中。
八月十五,中秋佳节,清早。
晨露还重,气候渐冷,勤于习武,不敢轻缀一日的李恪已在大都督府校场中练枪。
若单论武艺,李恪在大唐众将中当在中上之列,虽可谓骁勇,却也算不得顶尖,但与李恪的陪练之人中却不乏位列前五之数的猛将,从最早的秦叔宝,到后来的席君买,再到如今的薛仁贵,无一不是取敌首级,如探囊取物之易的盖世猛将。
“殿下,末将有一事相请。”薛仁贵陪着李恪练武,一段练罢,正在歇息的当口,薛仁贵突然开口对李恪道。
自打薛仁贵入王府以来,做事勤恳,府中各处护卫调度得宜,又兼寡言少语,极得李恪信重,在李恪印象中,这还是薛仁贵第一次主动开口求李恪事情。
李恪道:“仁贵有事但说便是。”
薛仁贵道:“末将想同殿下告假半日,出府处置些私事。”
大唐官员,平日里每十日便有一次旬假,可不必上职,处置私务,但一来是薛仁贵初来乍到,二来楚王府卫率统领之职又不同寻常,李恪身边一日都离不得人,故而薛仁贵轻易不敢告假,今日还是第一次。
李恪看着薛仁贵一脸郑重地模样,笑道:“本王还当是何事,不过告半日假而已,日后本王只要不出远门,你若有要事处置,只管自去便是,只消同麾下卫率交代一声便可。”
李恪身手不俗,这天下能伤李恪的人本就不多,再加之大都督府戒备森严,薛仁贵在与不在,李恪安危也都无虞,故而李恪有此一言。
薛仁贵闻得李恪之言,忙道:“殿下待属下宽厚,是殿下仁德,末将岂敢逾矩。”
薛仁贵虽然年才弱冠,但行事却一向四平八稳,李恪看着薛仁贵的模样,笑道:“今日中秋佳节,正是阖家团聚之日,仁贵告假可是有族亲在太原?”
在李恪看来,薛仁贵出自薛氏,薛氏又是河东大族,薛仁贵在河东有族亲自也在情理之中。
不过薛仁贵摇了摇头,却道:“自打末将家父早亡,家道中落,这些年来和各方族亲都已慢慢断了联系,末将在太原并无值得上府拜访的同宗亲眷。”
李恪不解地问道:“那仁贵这是为何?怎的专挑了今日?”
薛仁贵回道:“不瞒殿下,末将此去乃是拜会家父生前旧友柳杰,柳叔父与家父曾有指腹为婚之约,今日也是时节,末将依礼特去拜见。”
李恪笑道:“原来如此,这是好事,本王倒是要恭喜仁贵了。仁贵年已弱冠,早该到了婚娶的时候,既是令公指腹为婚之约,早日成了也好。”
李恪的话传入薛仁贵的耳中,薛仁贵的脸上却露出了一丝苦色,丝毫没有喜事将近的模样。
薛仁贵叹了口气道:“柳家小娘乃家父所指,两家联姻也算是家父遗愿,末将也想极力促成,但只怕末将的这位柳叔父未必瞧地上末将啊。”
李恪听着薛仁贵的话,突然想了起来,问道:“你此前来太原办事,莫非指的就是此事?”
薛仁贵面色一红,低头道:“殿下所言正是,末将今岁年满弱冠,此来太原便是要依家父和柳叔父生前之约,迎娶柳家小娘为妻,不曾想却是碰了壁。”
李恪问道:“可是柳家食言,不愿嫁了?”
薛仁贵回道:“末将年已弱冠,却仍是庸碌无为,柳叔父家也是河东柳氏旁支,很有些家业,难免瞧不上末将,故而好事未能求成。”
“原来如此。”李恪点了点头道。
柳家虽只是河东柳氏旁支,不入世家之列,但因颇有家业,又上下有些关系,故而难免有些傲气。
薛仁贵之父薛轨故去多年,两家以往的情分早已淡了,而且薛仁贵虽有帅才,可潜龙困滩,此前不止与河东薛氏全然断了关系,而且这些年也只是务农活为生,与柳家富庶的家境相差甚大,柳杰好利,自然瞧不上薛仁贵了。
李恪一摆手,稍带着些怒意对薛仁贵道:“柳家不识英才,竟欺少年之穷,仁贵此前不过一时之困,岂患无妻?仁贵且先稍待三载,待你随本王北伐建功,封侯拜相之时,本王请母妃亲自出面为你做媒,你娶了柳嘉礼嫡女为妻,岂不快哉!”
李恪口中的柳嘉礼便是光禄少卿柳亨表字嘉礼,柳亨出自河东解县,乃河东柳氏嫡脉子弟,自然不是柳杰这样旁支所能比得的。
薛仁贵本就是薛家子弟,待日后建功立业,封侯拜将后,和柳家女本就是名当户对,又有李恪的面子在,薛仁贵娶柳亨嫡女不是难事。
李恪之言本也是好意,可薛仁贵闻言,却忙道:“与柳叔父联姻,迎娶柳家小娘乃家父遗愿,末将必当应家父临终嘱托,促成此事。而且柳家小娘自幼与末将相识,对末将情深义重,末将又岂能辜负。殿下美意末将只能心领了,还望殿下勿怪。”
薛仁贵迎娶柳家小娘确是薛轨的临终嘱托,薛仁贵是孝子,薛轨的遗言他自然要极力遵守。而且柳家小娘和薛仁贵也算是青梅竹马,薛仁贵重情,也不愿相负。
薛仁贵重情重诺,这反倒是李恪愿意看到的,正是这样的人,李恪才敢放心任用,又何谈见怪之说。
李恪道:“此前柳杰欲毁婚约,无非就是看你一介白身,又无甚家产罢了。如今你在亲事府任职,已有官身,早已不是白丁。至于家产,这更好办,你带本王的口令,去大都督府账房支取五千贯钱,在晋阳城中置办些宅院、铺面、田亩之类产业便是,剩下的备上厚礼拜访,好事可成。”
五千贯钱绝不是一个小数目,哪怕是对富庶人家而言也是笔巨财了,五千贯,足够薛仁贵在晋阳城置办一处宽绰的大宅,五六间临街的铺面,百亩良田,并一众家仆,有了这份殷实的家业,再加之薛仁贵如今的官身,柳杰断没有回绝的道理。
薛仁贵听得李恪的话,一下子惊住了,他万万没想到,李恪竟开口便是整整五千贯。大唐七品武臣,若不吃空饷,一岁俸钱、俸料、职田等各项所入合计也不过七十余贯,五千贯钱,是薛仁贵七十年的岁俸,他不觉讶异才是怪事。
薛仁贵连忙道:“万万不可,五千贯太多,末将不敢收。”
李恪见状,解释道:“仁贵不必同本王客气,不过区区五千贯罢了,便当是本王予你大婚的贺礼了。”
薛仁贵闻言,还是坚持道:“不可,殿下于末将本就有大恩,日后末将大婚,又岂敢劳殿下如此重礼。”
李恪看着薛仁贵坚持,倒也不便强求,想了想,道:“不如这样吧,我五千贯钱便算是本王借于你的,待你日后杀敌立功,得了朝中的赏赐,本王便从你的赏赐中扣下,如何?”
“这”薛仁贵没想到李恪会这么说,一时间还有些犹豫。
李恪也看出了薛仁贵脸上的犹豫,于是道:“怎的,莫非仁贵也没有将来随本王北伐时建功立业的信心,还是不愿为本王效力?”
李恪好意,话也说到了这个份上,再加之薛仁贵实在是囊中羞涩,别无他法,终于应下道:“末将谢殿下恩德,末将愿为殿下效死。”
第五十五章 武顺登门
在李恪的眼中,薛仁贵可是万金不换,区区五千贯,又算得了什么。
薛仁贵去柳家拜门,也是大事,李恪准了薛仁贵一日的假,而薛仁贵奉李恪之命,往大都督府账房支了五百金便出了府。
因是今日恰逢中秋佳节,再加之李恪初到晋阳城也未久,故而来往大都督府中拜府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