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大唐武臣,官在一州都督亦或是爵在郡公及以上的,无一不是战功累累,名镇一方,但就在这漫天光华中,却有三颗最是璀璨,最是耀眼的星辰。
一个自不必说,便是立国首功,百战定唐的皇帝李世民,另外两个便是名列武庙十哲,以武入相的名帅李靖和李绩。
若论战功,论名望,眼下的李绩似乎还不能同平灭突厥、声望如日中天的李靖相提并论,但李恪却很清楚,李靖年迈,身子已不比往年康健,待数载后,李靖退下,大唐军方便当以李绩为冠,执天下牛耳,无可出其右者。
李绩是李靖的门生,曾随李靖习兵法,但李绩从李靖身上学到的不只是兵法,还有李靖的处事之道,甚至论及明哲保身之能,李绩恐怕还在李靖之上。
李绩贞观元年为并州都督,贞观四年以平突厥之功拜并州大都督,为并州首官,官任一载,而后转为并州大都督府长史,但并州大都督李治却因年幼不曾之官,故而李绩还是实际上的并州首官。
李绩在并州主政八载,还有何事是他拿不来的主意?
李恪一听李绩所言心里便有了揣测,李绩不是拿不得注意,而是李绩不想也不敢拿这个主意。
李恪问道:“哦?不知何事竟叫李总管如此为难?”
李绩回道:“定襄城乃坚城,薛延陀围之不下,又受我大唐内外夹击,故而潜逃,撤出了定襄和白道川,但却在诺真水结阵固守,末将不知当不当攻。”
果然,李绩之言一出,李恪便在心中轻声叹了出来。
李世民圣旨所下,是命李绩解定襄城之围,但如今薛延陀大军已退,定襄城之围已解,李绩已然可以交旨。
可关于诺真水的安排,是否要诛杀首恶,是否要同薛延陀彻底撕破脸,李世民并未在圣旨中言明,事关两国,干系重大,李绩行事一向谨慎,也不敢擅断。
若是没有李恪这个新任的并州大都督,这个自然是李绩要去头疼的问题,可如今李恪来了,这个心便不必李绩去操,这个干系也不必李绩去担,李绩自然乐得去向李恪请示。
李绩是个武臣,但却不似寻常武臣那般耿率,甚至李恪觉着李绩竟好似泥鳅那般滑不溜手。
开疆僻壤,无坚不摧,李绩之能毋庸置疑,可想把李绩这把剑握在手中,却着实不易。
李恪问道:“可是大度率军在诺真水驻守,莫不是欲据诺真水为己有?”
李绩回道:“大度设狼子野心,以往寻机来诺真水围也不是一两次了,恐怕正有其意。”
李恪听着李绩的话,点了点头,李绩虽未表明自己的态度,但李恪从李绩口中“狼子野心”四个字,已经知道了李绩的态度,这一仗,李绩是想打的,否则李绩不会如此厌恶大度设。
李恪知道李绩圆滑,可李绩身为定襄道行军主管,李恪又怎会让他如愿置身之外。
李恪明知故问,接着问道:“本王才到北地,又是初领边军,河东军务还多有不熟之处,李总管乃当世名将,镇守并州多年,必有高见,李总管可有策教我?”
李绩道:“大都督乃陛下钦点的主帅,我等乃大都督麾下,自当以大都督之命马首是瞻。”
李恪笑道:“李总管谦虚了,本王离京前,父皇特将本王传至身旁,耳提面命,言及本王年少,做事难免有不到之处,要本王到了河东后凡事不明需多向李总管请教,不可擅断。”
方才李绩所言所有吹捧李恪的意思,若是寻常少年得了这等名帅的奉承,恐怕一时飘忽,真就自己做主拿了主意,可李恪何等谨慎,又怎会因李绩的奉承便忘乎所以,反倒是一句话又将李绩拉了回来。
至于李恪所言,搬出了李世民的口谕,倒叫李绩有些退无可退了,李绩若是仍旧闭口不言,便是抗旨,毕竟李绩总不能进京一趟,圣前询问李世民是否真的同李恪说过这些话吧。
李绩无法,只得开口道:“诺真水草场水草丰美,向是草原各部必争之地,若是叫大度设得了此地,既可为薛延陀南取白道川的前沿,又可为部落马场,蓄养牛马,实乃大患。臣以为诺真水断不可让。”
李绩所言,也正是李恪所想,若是丢了诺真水,整个漠南便丢了北面门户,最核心的白道川便对薛延陀大军敞开,再无遮挡,片刻可下。而白道川若失,定襄城便危了。
李恪道:“本王也正是此意,诺真水不可让,此战非打不可,务必要将大度设逐出诺真水。”
一旁的张公瑾闻言点了点头道:“大都督所言甚是,只是此事干系重大,大都督是否先向陛下请命,而后出兵。”
张公瑾也是军中宿将,看得清局势,他知道,眼下的李世民还没有和薛延陀彻底撕破脸的意思,否则现在北上的不会是李恪,而应该是李靖,而李世民既然不欲和薛延陀彻底撕破了脸,这仗该如何打,就颇待商榷了。
张公瑾之言自然周全,也是在为李恪考虑,可李恪凝眉思虑了片刻,却摇了摇头道:“自云州往长安,纵是快马加鞭,来回最少也需五、六日路程,这么长的时间,足够薛延陀掉大军南下,重兵布防了,到时薛延陀以逸待劳,我们再想取之,恐怕不易。”
张公瑾问道:“大都督的意思是?”
李恪回道:“不让寸土本就是我大唐军策,此番本王北上,父皇也有交代。本王以为当先出兵北上,夺回诺真水,而后去信向父皇禀奏。”
张公瑾担忧道:“如此一来,只怕御史台那边又该多事了。”
李恪以皇子督边,不同于寻常武臣,朝中不知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他,这一点张公瑾也很清楚,若是李恪所为逾矩,朝中弹劾李恪的声音不会少。
张公瑾自是好意,但李恪听了张公瑾的话,摇了摇头,却坚持道:“此事无妨,若是御史台弹劾,本王亲自向父皇解释便是。”
张公瑾的意思李恪自然清楚,但李恪更清楚李世民命他北上的目的,御史台的弹劾李恪不怕,若是丢了诺真水,他才是铸成大错。
第二十八章 阿史那思摩封汗
随着李恪的一声令下,并州大都督府以下为之风动,不过短短半日,便在云州城外集结了三万大军,开拔北上。
这三万大军还只是前部,随着李恪大军开拔,李恪的帅令也送到了定襄城,请怀化郡王阿史那思摩领军助战。
李恪虽是并州大都督,楚亲王,论及官位、爵位和圣眷,都远在阿史那思摩之上,绝非阿史那思摩可比,但阿史那思摩直奉皇命驻守定襄城,镇守漠南,不在李恪麾下,若非大度设占了诺真水,是为阿史那思摩失职,李恪也调不动他。
只不过这也只是名义上的关系而已,阿史那思摩本就和李恪相熟,如今他坐守漠南,独木难支,李恪的并州大都督府便是他身后最大的底气,李恪之命,阿史那思摩怎敢不遵。
次日,定襄城外,李恪率领并州大都督府三万边军才至,阿史那思摩率两万胡骑早已在定襄城外等候。
“大都督,末将尝闻,降唐的突厥诸将,以执失思力及阿史那思摩两人之能为最,执失思力与末将相熟,也确堪为名将,只是这阿史那思摩何德何能,竟也能同执失思力齐称,号为名将?”李恪正行于众军之前,苏定方也紧随李恪之后,统帅中军,苏定方看着远处的阿史那思摩,笑道。
苏定方乃李恪心腹,身旁又无旁人,说话行事自然随意些,倒也不必太多顾忌。
不过李恪听了苏定方的话,看着定襄城下的阿史那思摩和军容尚算整肃的突厥胡骑,不解地问道:“定方何出此言?”
苏定方回道:“眼下正是战时,定襄城又是塞外孤城,殿下人还为至,阿史那思摩已大开城门迎候,若是大度设出奇兵,趁此时奇袭定襄城,定襄城岂不就拱手让人了?”
苏定方的话听着虽似是有些在挑阿史那思摩的刺,但说的却也不无道理,定襄城孤立于塞外,依山而立,若是大度设折头重返,趁着阿史那思摩出城之机率轻骑突袭定襄城,突厥胡骑不是薛延陀的对手,定襄城必失。
李恪道:“阿史那思摩降唐数载,心气早已被磨平了,他不是周亚夫,他麾下的突厥胡骑更不是细柳精锐,怎敢将本王据于门外。”
苏定方担忧道:“阿史那思摩行事如此,将他放在关外,独镇漠南是否会有些不妥,毕竟定襄城控扼阴山南道,若是丢了,危及河东啊。”
李恪笑道:“阿史那思摩虽不强项,但也是行伍多年,颇知军事,攻或不足,守则有余,若非如此,定方以为突厥阿史那汗室人数之众,父皇何以专封阿史那思摩为汗,驻守漠南?”
苏定方为将,所思只在疆场,甚少顾忌朝堂,他听着李恪所言,起初还有些不明,但思虑了片刻后,便明白了过来。
阿史那思摩虽也是阿史那氏所出,但却非突厥汗室嫡系,贞观四年颉利可汗被擒,连带着降唐的阿史那氏子弟还有许多,比阿史那思摩更有资格做这个突厥可汗的也大有人在,但李世民偏生要封阿史那思摩为汗,看重的便是阿史那思摩的性子和他在突厥汗室中的地位。
其一,阿史那思摩非是野心之辈,反而行事谨慎,有阿史那思摩坐镇漠南,李世民不必担忧阿史那思摩有叛唐的可能;其二,就算阿史那思摩叛唐,以他在突厥各族中的名望,也不足叫各部首领冒着身死之危,随他作乱,如此一来,有阿史那思摩在漠南,李世民自然放心。
苏定方道:“如此说来,阿史那思摩倒是陛下布在漠南的一步妙棋了。”
李恪道:“不止是对父皇,对本王而言也是如此,父皇命本王经略河东,图谋北事,有这样一个听话的突厥可汗在,本王行事也会便宜上许多。”
李恪和苏定方正在说着,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定襄城下。
“末将阿史那思摩拜见大都督。”李恪近前,阿史那思摩连忙上前拜道。
李恪翻身下马,缓缓地走到阿史那思摩的身前,并未将他扶起,反倒是从身旁定北背负的革袋中取出了一卷圣旨,抬手举起了圣旨,朗声道:“本王乃并州大都督、楚王恪,本王奉父皇圣喻传旨,怀化郡王阿史那思摩并突厥部众接旨!”
李世民诏封阿史那思摩为突厥可汗之事所知之人不多,定襄城消息闭塞,更无从知晓,阿史那思摩原只当李恪此来只是为统军北上,夺回诺真水,没想到竟还兼着封诏传旨。
李恪是何等人物,皇帝爱子,坐镇河东的并州大都督,若只是寻常诏令,何以劳烦李恪亲自来一趟?
“莫不是漠南战败,连失诺真水和白道川,定襄城被围之事触怒了李世民,特命李恪问罪来了?”阿史那思摩的心里顿时“咯噔”了一下,自己在心中暗自思忖了起来。
阿史那思摩所思,也不无道理,毕竟阿史那思摩奉旨驻守漠南,可他到漠南不过数月,便受薛延陀入侵,甚至险些丢了定襄城。
不过待李恪展开手中圣旨,接下来的话却叫阿史那思摩大为意外。
“门下:於戏!突厥部众,代居沙漠,元戎才举,龙城克定。三部种类,十角酋渠,咸袭冠带,俱为臣妾。朕光宅六合,亭育万品,爰降大造,存其亡国。既复故庭,乃树君长。惟尔右武候大将军、怀化郡王阿史那思摩,器量明远,识用宏通,忠孝之节,简於朕心,明智之材,重於蕃落。朕用是命尔为乙弥泥孰俟利苾可汗。传之子孙,为唐藩屏”
随着李恪的声音一字一句地传入阿史那思摩的耳中,阿史那思摩脸上的讶色越发地重了,他没想到,他等来的竟然不是李世民问罪的诏书,而是册封他为突厥可汗的圣旨。
其实关于漠南之地的安置,朝中一直争议颇多,不过大多数朝臣都是持一个意见,那就是划漠南之地为都护府,纳入唐治。阿史那思摩从未想过,他身为突厥降将,有朝一日李世民竟会册封他为可汗,将他封于突厥故土。
阿史那思摩听着李恪的话,一时间反应不及,竟有些愣住了,还是李恪看着阿史那思摩有些出神,亲自将阿史那思摩扶起,把手中的圣旨交到了阿史那思摩的手中,对阿史那思摩笑道:“父皇恩旨,怜突厥百信思故国之情,特下旨复突厥旧国,册你为可汗,号乙弥泥孰俟利苾。”
阿史那思摩连忙起身,自李恪的手中接过圣旨,谢恩道:“臣阿史那思摩谢陛下恩赏。”
李恪对阿史那思摩道:“父皇册你为可汗,镇守漠南,日后你我相邻,可要多守望相助啊。”
阿史那思摩想来谨慎,忙道:“大都督严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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