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恪低头看着附页上娟秀的楷字,也不得不心生喟叹,有些人,当真就是天生政客,武媚娘附页所书,却不能说是尽善尽美,但也能得其中精要,八九不离十,就算是比起李恪,也逊色不多。
可要知道,李恪少年便入朝堂,浸淫数载,自然熟门熟路,而武媚娘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女郎,甚至此前在江陵除了眼见,还从未亲手处理过这些地方公务,可她今日初处,竟能拿捏得宜,诸事处置地恰如其份,这份天赋,不得不叫李恪折舌了。
李恪看着手中的书信,问道:“这些都是你自己写的?”
武媚娘看着李恪眼中的讶色,似乎颇为受用,眼中稍带着几分笑意,回道:“媚娘些许拙见,叫三郎见笑了。”
武媚娘的反应落入了李恪的眼中,李恪似乎有些明白了过来,也许武媚娘要帮她做事,兴许非是为了接近权力,也需只是为了李恪知道她的聪慧,让李恪越发地疼爱她罢了。
李恪想到了这些,再加之今日朝中发生的事情,有些事情李恪慢慢地想通了。
李恪摄于对史上那个女主为皇的武则天的忌惮,不愿自己的爱妻成为那般模样,以往总是有意疏远武媚娘和权力之间的距离,但此时,李恪却改变了心思。
李恪出身行伍,不是性情软弱的李治,而且现在武士彟尚在,武媚娘未经世间人情冷暖,有李恪在,日后她也不会再受那些委屈,她绝不会成为那个被人生苦难折磨地性情冰冷、狠厉的武则天。
现在的武媚娘不过是个想帮着李恪,得到李恪更多赞许的贤内助、小娇妻而已,李恪大可不必如此敏感。
更何况,退一万步讲,现在的李恪只是一个皇子,甚至还不是储君,现在的他去忌惮武媚娘,去限制武媚娘接触权力,无异于自断一臂,失去了一个内宅助力,武媚娘能做的绝不只是一个贤妻,她能做的还有更多。
今日在朝中吃了闷亏,叫李恪想到了这些,李恪捏了捏武媚娘的脸颊,笑道:“王妃这可不是什么拙见,王妃所写,与本王所思略同,王妃若是男子,现在被本王留在扬州的恐怕就不是宾王了。”
李恪之言入耳,武媚娘的脸上洋溢着笑意。
李恪口中的宾王是谁,武媚娘自然知道。李恪麾下除了已经拜为宰辅的恩师岑文本,还有两个智囊,一个是每日跟随李恪身后的王玄策,另外一个便是代李恪坐镇东南的马周。
马周虽挂扬州大都督府司马职,但却行长史事,李恪不在扬州,扬州大都督府便是以马周为尊,李恪敢放着马周执掌东南,对马周能力的信任自然不必赘言,而李恪拿着马周与武媚娘相较,也是极高的赞誉了。
武媚娘谦虚道:“马先生乃三郎智囊,左膀右臂,媚娘不过一介女子,才疏学浅,怎敢当三郎所赞,媚娘只是盼着能帮着三郎些,便是满足了。”
李恪笑道:“你我大婚,宾王受命在身,不得回京,他还专程命人送贺礼来府上,来日若有机会,本王再将他引荐与你认识,宾王虽出身寒门,却有宰相之才,本王视之甚重,你同他认识一下也是好的。”
武媚娘听着李恪的话,哪里还不知李恪的意思,李恪倚重马周,视他为国士,李恪要将马周引荐于她认识,这也意味着李恪开始有意地让武媚娘去跟楚王府麾下要臣接触,李恪对武媚娘有了更高的期许,甚至是要开始放权给她了。
“媚娘全凭三郎安排。”自己得到李恪的认可,视自己为贤内助,这正是武媚娘想要看到的,武媚娘闻言,笑着应了一声。
武媚娘看着李恪,又接着问道:“三郎今日是为商讨薛延陀之事入宫,可曾议出了什么结果来?”
李恪轻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道:“薛延陀南侵,本王本欲请将,挂帅北征,但却为能如愿。”
武媚娘问道:“三郎竟欲挂帅北征薛延陀?”
李恪回道:“不错,本王本欲请帅,可惜却被长孙无忌所阻,另荐了旁人。”
因长孙涣和长孙嘉庆的缘故,武媚娘对长孙无忌本就无甚好感,如今又嫁于了李恪,与长孙无忌利益相冲,自然就更是如此了。
武媚娘道:“长孙无忌老匹夫,最会同咱们楚王府作对,着实是可恨地很。”
李恪无奈道:“长孙无忌乃国之元宿,又是皇后亲弟,极得父皇信重,一时间本王拿他也无甚法子。”
武媚娘不解地问道:“两军交战,最是凶险,以三郎如今的位置,也不缺些许军功,为何还要犯险请帅?”
武媚娘再聪慧,毕竟还是女子,也会本能地回避战场,回避这些以身犯险之事。
不过李恪却回道:“本王本欲借此番北上之机会经略北境,不过却为长孙无忌所阻,日后再寻机怕是难了。”
武媚娘闻言,知晓了李恪之意,点了点头,也陷入了沉思。
武媚娘凝眉思虑了片刻,而后突然想起了什么,于是对李恪道:“三郎欲北上,媚娘倒是有一个法子?”
李恪倒是没想到武媚娘会这么说,忙问道:“哦?说来听听?”
武媚娘道:“我大唐名将如云,挂帅出征,凡朝中将领皆可为之,三郎若欲北上,还需寻一个旁人都替代不得,非三郎不可的理由才是。”
李恪听着武媚娘的话,有些明白了武媚娘的意思,道:“王妃既这么说,想必是有法子了?”
武媚娘回道:“媚娘曾看过一封贞观四年的邸报,贞观四年末,卫尉卿刘弘基曾上奏陛下,请为稳固突厥人心,请于突厥王族中另立可汗,封于漠南,当时因薛延陀初降,陛下担心薛延陀不稳,此议便被陛下否了,三郎可还有印象?”
第二十一章 议封可汗
次日,太极宫,甘露殿。
李世民正端坐于殿上桌案之前,而在殿下,户部尚书唐俭、司农卿李纬、太府卿萧钦正在殿下候着。
户部掌国之税赋,朝廷度支;司农寺掌各地仓署,粮草廪藏;而太府寺则掌左藏国库,皇帝内府,这三人同时出现在宫中,自然就是大唐财赋不充,李世民手头吃紧了。
“萧钦,你是太府卿,管着大唐国库,怎的我大唐国库如此捉襟见肘,竟连区区一百万石粮草都调拨不出?”李恪手边放着唐俭、李纬、萧钦三人的奏报,不满地对萧钦问道。
一百万石粮草,正是十万大军三月所需的损耗,李世民既欲调拨如此多的粮草,自然是为了北上平定薛延陀之用。
此番薛延陀大度设寻衅,兵围定襄城,李世民本欲借此机大军北上,一举平了此患。可当李世民召来这管着大唐钱袋子的三部首官,看了他们递上的奏报,这才发现,原来大唐国库早已捉襟见肘,最多只能拼凑出四十万石粮草,距他所要的一百万石还相去甚远,尚不足半数。
薛延陀雄踞漠北,铁勒九部更是兵强马壮,绝非撮尔小国,大唐远征北上,若是离了十万大军,纵是他亲自挂帅,也没有必胜的把握。
十万大军北上,三月折耗粮草一百万石,这还是在北伐顺利,唐军可以在冬前解决薛延陀的前提下,一旦唐军未能在三个月内灭了薛延陀,将北征之战拖进了冬天,拖到了来年入春,那粮草的损耗至少还需在翻上两倍,需得三百万石才可。
李世民行伍出身,他比谁都清楚,十万大军,人吃马嚼,还有来回转运粮草的牛马损耗,一百万石尚不算充裕,只是能勉强对付地得过去而已,可若只是区区四十万石,便更是杯水车薪了。
三军未动,粮草先行,李世民欲北征,可光是粮草这一关都过不去,李世民自然不满。
太府卿萧钦闻言,忙上前回道:“禀陛下的话,我大唐连年征战,每岁粮草折耗本就甚重,今岁开春,西北战事又调去了三十万石,国库上下统共剩下不过百万石,总不能为了平定薛延陀,搬空了国库吧。”
大唐的国库,绝不只是为了战事而存,除了每岁供应边州外,皇宫耗用,百官岁粮,还有天灾赈济,都需自国库拨粮,为了防范于未然,萧钦这个太府卿也绝不会允许李世民为了北征一战搬空了国库。
萧钦所言李世民自然清楚,李世民知晓轻重,也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为了薛延陀一战至天下生民于不顾。
李世民摆了摆手,萧钦退到了一旁,李世民转而对司农卿李纬问道:“李卿,长安、洛阳、及各地仓禀如何?可还能调出余粮来?”
司农卿李纬上前回道:“去岁两淮大涝,洛阳、淮南的粮仓都就近放粮赈灾,仓中余粮也不甚丰。”
李世民问道:“去岁两淮放了这么多粮吗?”
李纬回道:“去岁放的不止是赈灾粮,还有入了春的种粮,所耗甚巨。”
李世民警惕地问道:“凡岁皆有旧例,各地仓储官用、军用之粮各半,两淮水灾,所调用的不过是那半数的官粮,当还有兵粮尚在仓中,难不成也被赈济了不成?”
大唐粮储之法自有规程,赈灾粮属官用,最多可调半数,去岁大涝,两淮粮仓中所调的当俱是官粮才是,不过听李纬的口气,似乎连专供军备的兵粮也被征调了,李世民的第一反应便是有人趁着水灾挪用、贪墨了仓粮。
李纬闻言,解释道:“去岁淮水决堤,淮南水涝甚重,百姓无地可耕,无粮可食,官粮尽数征调之后仍旧不足,只得暂调山阳仓的兵粮应急,今岁秋后淮南丰收,便可补上。”
李世民闻言,一拍桌案,喝问道:“谁给你们的权力,竟敢擅征兵粮!”
兵粮关系地方军备,干系甚大,非地方都督上奏,经兵、户两部准允,不得擅动,淮南虽是内州,少经战祸,但规矩便是规矩,岂能轻乱?李世民听到这个消息,自然生怒。
李纬见得李世民骤然生怒,周身一震,连忙回道:“司农寺只有看仓管粮之权,并无征调之权,去岁征调山阳仓兵粮,是楚王亲自下的条子,经尚书省房仆射过印,兵、户两部准允,这才放的粮,此事两部尚书都是知晓的,尚书省也该禀奏过陛下才是。”
一旁的户部尚书唐俭连上前应道:“李司农之言极是,臣可以为证。”
上首的李世民听了李纬和唐俭的话,这才想起,去岁岁中却有此事,当时淮南大涝,李恪上疏请征调山阳仓仓粮,当时李世民心疼爱子,生怕李恪在淮南短了粮草,手头吃紧,受了委屈,便当即批了条子,方才若非李纬提醒,竟都忘了。
李纬是外臣,若是因他看管不利致仓粮短缺,自然就是李纬之过,可若是事涉爱子李恪,那李世民的态度可就立刻变了。
李世民道:“去岁淮南大涝,楚王调粮,是为救淮南百姓于将死,情有可原,有功而无过,况且扬州承平已久,征调兵粮应急倒也无妨。”
一旁的唐俭闻言,也顺势道:“启奏陛下,淮南富庶,本就是我大唐东南粮仓,去岁淮南大涝,各地官仓入不敷出,而今岁尚早,秋收之粮也未入库,实在不宜妄动刀兵,还望陛下暂息雷霆之怒,待各地秋粮归仓,所用丰沛之时再另做决议。”
李世民少年从军,行伍出身,虽然好战,但绝非穷兵黩武之辈,臣子的话,他还是听得进去的,更何况如今形势如此,他也没有选择的余地了。
李世民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朕也是知兵之人,我大唐粮草不充,又如何北上千里赴战。薛延陀虽是狂妄,但也只能命边军击而退之。至于大举北上,平灭薛延陀却是不能了。此次平白错过了如此良机,实在可惜。”
李世民说着,咬了咬牙,双拳也不禁紧握,话中也透着几分不甘和愤懑。
就在此时,方才已经沉闷了许久的太府卿萧钦却突然开口道:“启禀陛下,臣于薛延陀一事,倒是有些许浅见,愿为陛下分忧。”
李世民闻言,问道:“哦?萧卿有何建言,不妨说来听听。”
萧钦道:“薛延陀南侵,兵围定襄城,所仗的无非就是突厥新至,立足未稳,故而叫薛延陀占得先机。
正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阿史那思摩以怀化郡王之名入主定襄城,终是不妥,也不显得陛下重视,陛下何不复阿史那思摩可汗之名,册阿史那思摩于漠南复其旧国,为大唐臣邦。一来此举可敲打薛延陀,叫其日后慎行,不敢擅侵;二来可收突厥部众人心,更固北疆。”
听着萧钦的话,李世民的脸上缓缓露出了些许笑意。
萧钦之言正和李世民之心,当初薛延陀国兴,靠的便是大唐册封夷男可汗,又于暗中扶持,李世民若是再效以往扶持薛延陀那般扶持突厥,必能震慑薛延陀部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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