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张主位在曲江上游,待坐的自然就是皇帝李世民和太上皇李渊,李恪所在的上席则紧邻着主位,而能与李恪团簇而坐的自然也就只能是朝中的亲王宰相和大邦使节了,而在李恪所在上席之下,则是朝中武百官、番邦来使,这些人大多身着朱紫,武媚娘之父武士彟便在席中。
而在次席之下,才是武媚娘和杨氏所在的女眷席,距上首坐着的李世民和李渊颇远,甚至都看得不甚真切。
但武媚娘也很清楚,就是这样的席位,也是朝中多少人求之而不得的,至少她的阿娘便是眼巴巴地看了数年,直到今日才能进得园来。
武媚娘就坐在女眷席中,也不甚起眼,原本她也以为自己的第一次芙蓉园宴也就这样过去了,可她万万不曾想到,太上皇李渊竟提起了她。
酒才过一巡,李渊坐在上首主位,左右无事,扫视下面坐着的众人,当他看到李恪时,突然想了起来,于是对李恪问道:“恪儿,你怎的一人坐于此,武家小娘何在?”
李恪坐于下首,原本正顾着饮酒,不曾想到李渊竟会这么问,听得李渊的话,一口佳酿卡在喉头,一下子被呛住了。
“咳咳咳”
这酒虽不烈,但卡在喉间终归难受,呛地李恪连连咳嗽了出来。
“禀皇祖父的话,方才入园时孙儿见得媚娘一面,想必现还在园中吧。”李恪放下手中的酒杯,起身回道。
李渊看着李恪一时间手足无措的模样,不禁也觉得好笑,武士彟是李渊至交,李渊视武媚娘如后辈,李恪娶了武士彟的女儿,也算是亲上加亲了,李渊看着李恪倒是比其他皇子更要顺眼几分。
李渊压了压手,示意李恪坐下先歇着,而后转头对武士彟问道:“信明武士彟字,你可能告诉我,我的孙媳何在?”
大唐风气开放,男女大防不似宋明,权贵高门间便更是如此。而且武媚娘已经被下圣旨说于了李恪为妃,有了御赐的名分,此时李渊称一声孙媳虽然早了些,但也并无不妥。
武士彟起身道:“禀上皇的话,小女现在女眷席坐着。”
武士彟本就是从龙功臣,李渊尚是太原留守时便跟随李渊身边,与李渊亦臣亦友,相交甚笃。
李世民本也有心与李渊多缓和些关系,于是看着李渊兴致颇高的模样,对身后伺候着的內侍道:“武家小娘既已受旨册封,又过了三礼,自当是我李家媳妇儿,岂可坐于女眷席,当与我儿共席而坐,你速速请上来。”
“诺。”內侍应了一声,下去请武媚娘去了。
眼前的一幕着实叫武媚娘有些受宠若惊,可当她在众目之下,跟着內侍上前时,看着上首坐着的李世民和李渊时,心中却一下子犯了难。
武媚娘想起了一个看似寻常,但却最难决断的问题,皇上与太上皇,一父一子,她又该如何前后见礼?
第二十八章 媚娘善道
李世民和李渊对旁人而言只是君臣,自是以李世民为尊,论及先后自然简单,可武媚娘与旁人不同,她不只是武士彟之女,更是李恪即将明媒正娶的楚王妃,是他李家的儿媳。
皇帝李世民,太上皇李渊,一个海内之主,君临天下的皇帝,一个是德高望重,皇帝生父的太上皇,眼前的两人她究竟先拜谁,着实有些难办。
若论公,李世民为君,又是武媚娘的赐婚之人,武媚娘自当先拜李世民,可若论私,李渊乃李世民生父,又是其父旧主,武媚娘当先拜李渊。她先拜谁,都有道理,可这也就意味着她先拜谁,又都没有道理。
今日是武媚娘第一次在这样的场合,以准楚王妃的名分向李世民和李渊见礼,若是做得差了,非但连着李恪叫着满朝武笑话,甚至还决定了李世民对她这个儿媳,对楚王府主母的印象。
能坐在这主席之上的,有几个不是人精,众人看着武媚娘上前。也都明白她眼下的处境,纷纷都看向了她,有看热闹的,也有担忧地,反倒是一旁的楚王李恪,神色却显得还算平常。
武媚娘是李恪未来的楚王妃,与李恪攸息相关,李恪自然关心武媚娘,但是李恪尽管也有些担心,但心里却对他这个王妃有着一种莫名地自信,李恪不觉得眼下的场合能够难得住她。
也正如李恪所想,武媚娘虽然年少,也还是第一次遇到这般大的场面,但她仿佛天生便是为大场面而生的一般。
武媚娘依李世民之言,自女眷席而上,八十余级石阶,在众人注目之下,武媚娘轻提裙裾,慢踏莲步,神色平和如常,不见分毫的慌张和急促,一步一步,落落大方地沿着石阶走向了上席。
“端庄娴雅,林下风致,正是我李家儿媳,我儿好福气。”武媚娘举止淑雅得体,与寻常同岁的女郎全然不同,甚至就连李世民都不禁赞叹出了声来。
武媚娘拾阶而上,不疾不徐,片刻后走到了上首的主位之前,在李恪所坐的桌案前停下。
众人之前,李恪看着眼前的武媚娘,也不便同她交代太多,只是对她笑了笑,也是要她不必担忧。
武媚娘也回以一笑,而后看着上首坐着的李世民和李渊二人,顿了顿,先走到了李渊的身前,屈膝拜道:“小女拜见上皇。”
而后,武媚娘才起身来到李世民的跟前,再次屈膝拜道:“小女拜见陛下。”
凡上前见礼,必有先后,很显然,武媚娘选择的则是先拜李渊,再拜李世民。
李渊乃太上皇,李世民之父,武媚娘先拜李渊在有些人看来虽有些不妥,但也无可指摘,就是李世民的脸上也未见不悦。
不过李世民虽未开口,李渊却笑了笑,对武媚娘道:“皇上乃帝王,海内之主,你日后行礼当先拜皇上,而后拜我,可不能因少年无知,乱了次序。”
李渊之言,本意在提点和回护武媚娘,怕她行事不知前后,恼了李世民,故而也特别加重了“少年无知”四个字,要李世民不必动怒。
李渊本是好意,武媚娘也知,不过武媚娘说话,也绝非全无打算,她在走来的路上早已经想好的说辞。
武媚娘笑了笑,回道:“上皇、陛下容禀,小女先拜上皇,后拜陛下非是因少年无知,而是另有思量。”
李世民一代圣君,何等气度,魏征时常在朝上同他争地面红耳赤,他尚且能容得魏征,更何况是一个小女子。哪怕武媚娘人前无意冒犯了他,他又怎会同她一个小女子计较。
李世民原本看着武媚娘上前,举止大方得体,本就颇有好感,觉得武媚娘非是寻常女子,如今听了武媚娘的话,反倒越发地感兴趣了。
李世民笑问道:“哦?你有何道理,且说来。”
武媚娘应了一声,不紧不慢地回道:“小女尤记得在江陵时,殿下同小女谈心时曾说过,殿下与陛下虽是君臣,但更是父子。殿下在外每每以君臣之名相称陛下,但心里却更愿意以父子相处,唤陛下一声阿爹,只是殿下羞于男儿情面,难于开口而已。”
“哈哈。”
武媚娘话还未尽,李世民闻言,已经当场笑了出来,李世民指着面色微红的李恪,大笑道:“你所言,倒也正和虎头的性情,像是他说的话。虎头少年老成,与朕颇为相似,故而虎头在朕的面前也是沉闷非常,寡言少语,不曾想他在你的面前竟是尽数说了出来,难得难得。”
父子情重,正是李世民所愿,武媚娘的话很得李世民的心,李世民大悦之下,竟当着满园宾客,叫出了李恪的乳名,甚至说出了李恪性情与他颇为相似的话来,可见对李恪的宠爱。
李恪看着李世民正在兴头上,于是也起身道:“小儿之言,叫阿爹见笑了。”
李世民摆了摆手笑道:“无妨,无妨,你的性情朕自是清楚,你且坐下,朕要听武家小娘接着说。”
“诺。”
武媚娘见状,也知道自己的话正说中了李世民的喜处,心中也更多了几分底气,于是接着道:“常言皆道,子性随父,殿下最是敬重陛下,想必陛下也是如此,最是敬重上皇,故而小女斗胆,先拜上皇,而后拜陛下,想必陛下仁孝,不会见怪。”
自打玄武门兵变后,李世民和李渊之间的关系便大不如以往,虽然明面上仍旧和睦,但背地不经意间已经疏远了许多,甚至时常有人暗议天家父子之事,于李世民声誉颇为不利。
此番武媚娘当着满朝武说出这番话,倒是正中李世民的下怀,合了他的心意。
李世民笑道:“小娘之言甚合朕意,亦是朕之所思,朕岂会见怪。岑本,你亲自替朕拟诏,日后凡宗室子弟,非在朝堂之上,均需先见上皇,而后拜朕,以示朕恭顺仁孝之心。”
“诺。”席间坐着的中书侍郎岑本闻言,起身应道。
原本还是叫武媚娘为难之事,可武媚娘不过区区数言,非但化解了难局,还连带着李恪和武媚娘一起讨得了李世民欢心。
席间坐着的长孙无忌看着眼前的一幕,眉头不禁微微皱了起来。
李世民命武媚娘上前本就是临时起意,今日之事武媚娘断没有提前知晓的可能,也就是说武媚娘方才所言乃是临机应变而出。这当真是一个年仅十二的少女能够的聪慧和手段吗?再十载她又该如何?
一瞬间,长孙无忌忽然有一种担忧,他一力促成李恪和武媚娘的婚事是否真的就是对的?
第二十九章 献马
武媚娘今日的表现与长孙无忌所想浑然不同,武士彟商户出身,而后资助李渊起兵才有今日,论才干,论家世,武士彟都不过尔尔,可怎的就能教养出武媚娘这等女子?
年不过十二,可当着满园权贵的面非但举止贤淑雅度,落落大方,甚至在不经意间便能连带着李恪,讨得李世民和李渊的欢心。这一点是李恪都不曾做到的,可武媚娘却轻而易举地做到了。
长孙无忌自幼看着长孙皇后长大,甚至连同样年岁的长孙皇后都没有武媚娘这样的手段,一个李恪已经足够难缠,叫长孙无忌为之头疼了,若是再加上一个武媚娘,又该是何等局面?
长孙无忌还有几分恍惚,另外一边武媚娘已经依命在李恪身旁坐下。
“好聪慧的小娘,今日之后,恐怕媚娘机敏之誉当满冠长安了。”武媚娘在李恪身旁盈盈坐下,李恪看了眼身旁的武媚娘,笑了笑,轻声道。
武媚娘看着身旁面带笑意的李恪,也轻声回道:“殿下谬赞,媚娘愚钝,没给殿下添麻烦就是了。”
李恪笑道:“媚娘谦虚了,若是你再愚钝,这天底下可就没有聪慧女子了。”
武媚娘坐在李恪的身旁,瞧见李恪的酒杯已然空了,于是亲自拿起酒壶为李恪满了杯酒,嫣然笑道:“殿下如此说,媚娘可就当殿下是在夸我了。”
李恪端起酒杯一口饮尽,道:“今日之事你助我甚多,我自是在夸你。”
方才武媚娘君前所言,让李恪同时邀好了李世民和李渊两人,自然是助了李恪,李恪此言倒也在理。
武媚娘闻言,放下了酒壶,一双眼睛水汪汪地看着李恪,问道:“既如此,媚娘可否求殿下一事?”
武媚娘之言方落,李恪的神情虽未见丝毫变化,但心里却闪过了一丝警惕。
武媚娘是何人,她是那个本该在二十余年后日月凌空,女主为王的则天皇帝,李恪方才赞许过了她,武媚娘便向他提了请求,李恪自是本能地有所防备。
“哦?不知是何事,且说来听听。”李恪并未直接应允了武媚娘,先是不动声色地问道。
武媚娘的脸上露出了如初春早阳般暖人的笑容,对李恪道:“今日入夜后长安天街之上将有上元等会,听闻比往年还要热闹上许多,殿下可否陪媚娘逛逛?”
李恪听了武媚娘的话,微微一顿,他没想到武媚娘说的竟是此事,此事也正和小女子贪玩的性子,倒是他自己多心了。
说来也是,武媚娘说破了天,心里住着的也不过是一个十来岁的少女,只是比常人聪慧些,机敏些罢了,又如何能同李恪所想的那个历经世事困苦,一步步留着鲜血上位,深沉狠辣的武则天相较。
李恪道:“我道是何事,这有何难,待会儿大宴散后,你且先虽应国公回府换身简便些的衣裳,待傍晚申末酉初,我亲自去府外候你。”
武媚娘笑道:“如此便有劳殿下了。”
芙蓉园宴,本是喜事,但就在这满园欢庆中,但有一人面色却难看地很,此人便是奉父命来长安朝觐的薛延陀大度设。
薛延陀,本为铁勒九部之一,为突厥附属,但随着大唐北伐,薛延陀也与突厥乘势反目,自牙廷郁督军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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