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士廉没有魏征的那种魄力与果决,他在这个时候选的路只能是求稳。
高士廉思虑了许久,终于还是退了一步,请三省,六部,宗正寺及御史台各部首要员速至门下省议事,他要行门下推廷议之权。
门下省,内衙。
当满朝要员自高士廉口中得知此事事,顿时满座哗然。
“不可此事决然不可,分封之事伤民误国,岂能行之。”高士廉之言方落,正厅中便已有许多性子急躁些的大臣叫嚷了出来。
自晋亡之后,天下便废止分封,多行郡县,尔来两百余年矣,如今李世民再提此事,还下了诏书至门下,他们岂能不惊。
自有君臣之说起,君权与臣权之争便从未停歇过,但总归是成了君臣共治天下之局。
若行郡县之制,地方各郡县官员皆为臣子,是为臣治国,可若行分封,那各地方郡县可就是以皇子为尊,宗室治国,便是天壤之别。
更何况,若是各地分封藩王,藩王便掌军政之权,而所封藩王行事人品又大多良莠不齐,难免生乱,轻则百姓受苦,重则社稷颠覆,岂能稳妥。
而且就算分封的藩王各个都是贤能之辈,但藩王之下分郡王,郡王之下分国公,如此分封下去,每年光是朝廷养着这群藩王家室,便是一笔巨大的开支,长此下去,朝廷必定财政不支。
分封之事弊大于利,朝中大臣人尽皆知,可当就在厅中众人纷吵的时候,有一个人却一下子沉默了,这个人司空长孙无忌。
李恪外镇,可稳固李承乾太子之位,固然是长孙无忌所愿,但如果因此而生分封藩王之事,那便更非长孙无忌愿意看到的了,现在的长孙无忌正是身陷两难。
长孙无忌甚至想过另外一种可能,那就是先行分封,待将来李承乾登基,他主断朝政之时再行废止此事。
可封藩易,削藩难,这样的道理长孙无忌又怎会不知,闹得不好,又是一个七王乱政,那他长孙无忌便是大唐的罪人。
可长孙无忌虽是默不作声,但当初始议使李恪外镇,就藩扬州的就是长孙无忌和长孙皇后,眼下局势又岂能容得长孙无忌简单地搪塞过去。
御史大夫温彦博当着众臣的面,对长孙无忌问道:“准楚王封藩扬州,世镇淮南之事本就是错缪之举,当初此事长孙司空可是一力赞举的,却不知眼下长孙司空又有何良策?”
旁人畏惧长孙无忌权势,或许让着三分,但温彦博却不怕惧他,论家世,河北温氏乃燕赵名门,不在长孙家之下,论资历,温彦博和太上皇李渊和长孙无忌之父长孙晟平辈论教,也算是长孙无忌的前辈。
温彦博性情刚正,当初身陷突厥,在阴山苦寒之地苦熬了两载,硬是撑了过去,这样的人又怎会畏惧所谓权势。
长孙无忌被温彦博当着众人的面提了出来,哪里还容得他再闭口不言。
长孙无忌道:“温大夫所言极是此事确实我考虑失当了。我本想着以楚王外镇扬州,可稳地方,可没想到陛下竟欲借此推行分封。”
长孙无忌哪怕再想助李承乾稳住帝位,但他也是臣,他绝不会在此时站错了队。
温彦博和长孙无忌俱为朝中重臣,两者相争,于事无益,此时身为尚书左仆射,诸相之首的房玄龄站了出来,房玄龄道:“此事相争无益,眼下当务之急乃是上禀陛下,请陛下收回成命。”
此时的长孙无忌已是骑马南下,只得硬着头皮道:“玄龄说的极是,如今最紧要的当是门下封驳此诏,而后我等于明日朝堂之上禀明此事,请陛下打消分封之意。”
第十三章 李恪退封
门下省从三省廷议之言,由检校侍中高士廉署笔,封驳了李世民的分封诸王的圣旨。而就在门下省封驳了李世民的圣旨之后,李世民意欲分封的消息便如同长了翅膀一般,迅速地传遍了整个大唐官场,反对分封制的奏疏也如这宫外飘飞的大雪,连绵不绝地飘进了宫中。
大明宫,隆冬大雪。
时已午后,屋外瑞雪飘飞,似乎正是预示着来年的丰年
今日李世民圆了数年的心思,下了分封诸王的诏书,本也是心情颇佳,批完今日的奏疏之后,趁着天边还有几分亮光,便入了内宫,来丽正殿寻长孙皇后和长女李丽质饮酒作乐。
“当歌对玉酒,匡坐酌金罍。竹叶三清泛,葡萄百味开。风移兰气入,月逐挂香来。独有刘将阮,忘情寄羽杯。”
半壶温热的美酒下肚,李世民心中畅意,看妻儿子女在前,胸怀大慰,竟手持酒樽,唱出了诗来。
“父皇今日似乎兴致颇佳,不觉得竟喝了这般多的酒。”长乐公主李丽质在一旁手拿着酒壶,看着李世民一杯接着一杯下肚,笑道。
李世民道:“难得今日有半日闲暇,魏玄成又不在京中,得耳根清净,自当多饮上两杯,快长乐再替为父再倒上。”
李丽质看着李世民面色微红,喝的似乎已经有些熏醉了,于是道:“阿爹晚间兴许还有政务,饮酒太多,喝醉了可不好,还是少喝些吧。”
李世民闻得爱女之言,摆了摆手,笑道:“长乐说的哪里话,论酒量,为父兴许比不得虎头那般海量,但也是行伍出身,区区半壶酒怎的就能醉了,再替为父满上。”
李丽质闻言,看了看一旁的长孙皇后,见得长孙皇后点头,这才又为李世民倒满了一杯,对李世民道:“这可是最后一杯了,这杯酒阿爹再饮完,可就该歇着了,免得耽误了正事。”
李世民也非是嗜酒如命之人,他也懂得李丽质之意,也笑了笑道:“也罢,也罢,你小女子不知此间之乐,说了恐也不明,早知如此,为父便该留在甘露殿中,诏了你几位皇兄来宫中饮酒,反倒痛快。”
眼下虽已是午后,但仍是大雪飘飞,北风凌冽,若非李世民心疼爱子,怕爱子进宫路上染了风寒,他真就有意宣李承乾、李恪、李泰三人入宫饮酒了。
李丽质道:“阿爹若是在甘露殿饮酒,长乐见不着,自也管不着,但在长乐眼前,阿爹便需少饮些酒。”
李丽质为李世民嫡长女,她的性子与长孙皇后颇似,柔中带刚,极得李世民宠爱,李世民听了李丽质的话,笑着点了点头道:“既如此,那这便是今日的最后一杯了。”
李世民说着,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而后便搁下了。
李世民酒兴已尽,于是带着几分微醺,准备回了甘露殿,批阅午后关中各州刺史午后才递来京的奏疏。
可就当他刚刚起身的时候,便有内侍拿着他午间发出的诏令入内。
“陛下,门下的诏令回了。”内侍入内,对李世民道。
分封之事,李世民极为看重,故而下了令,无论盖准与否,一旦门下省回了他的诏令立即来报。
李世民抬头,看着内侍的模样,又看着内侍手中那份本该出现在尚书省的诏令,哪还不知发生了何事。
李世民面色一冷,沉声问道:“可是门下封驳了?”
“正是。”内侍应了一声,把诏令交到了李世民的手中。
“高士廉好大的胆子,魏征不在门下,他倒是把魏征的脾性学了过来,竟敢封驳朕的诏书。”李世民看着门下省退回的诏令,怒火中烧,把手中的诏书重重地摔在了地上,怒道。
“发生了何事,陛下怎的如此动怒?”以往李世民的诏令下至门下,也有被封驳的,也不是头次了,怎的今日竟如此动怒,一旁的长孙皇后一边说着,一边捡起了李世民摔在地上的诏书,问道。
长孙皇后捡起诏书一看,一下子便被诏书所载给惊到了,李世民所下竟是分封之诏。
长孙皇后一直知道李世民有分封的念头,只是碍于朝中百官力抗,故而未能推行,可没想到借着此次李恪外镇之事,李世民竟直接下了诏书。
看着手中的诏书,长孙皇后心中不禁有了三分悔意和后怕。
所谓悔意,李恪要夺李承乾储君之位,本也不是易事,可她为保万全,因功封赏李恪,世镇扬州,险些酿成大错;
所谓后怕,幸得门下省封驳了李世民的奏疏,否则一旦如诏令所出大举分封,届时难免重蹈七国之乱,她于青史之上亦当为人所诟病。
然而长孙皇后的心倒也未曾因门下省封驳了李世民的诏令而放松,因为看着李世民的模样,似乎分封之意并未作罢。
若是以往,她还可上前劝上李世民两句,劝他搁置分封的念头,可此次李恪封于扬州本就是她始议之事,她又何来的立场再去劝李世民。
一时间,长孙皇后也为难了起来,陷入了被动。
不过叫长孙皇后被动的还远不至此,就在长孙皇后左右为难,不知该如何开口的时候,原本在外殿候着的常涂又走了进来。
“启禀陛下,献春门外禁军传话,楚王现在献春门求见。”常涂入内,对李世民禀奏道。
眼下李世民正在气头上,听得李恪在献春门外求见,皱眉问了一句:“他又不是外臣,候在献春门作甚?”
献春门在甘露殿东北向,过了献春门便算是进了内宫,若是外臣自然入不得内,但李恪是皇子,宫门守卫的禁军又怎会拦他。
不过李恪既候在门外,自也有他的道理,常涂道:“楚王怕是不敢面圣。”
李世民不解地问道:“这是为何?”
常涂如实回道:“楚王以为分封之制于国不利,他此来是向陛下退封的。”
本来李世民就在气头上,听常涂的话,先是微微一愣,接着脸色便越发地难看了。
“逆子,他也想伙同这些外臣气死朕吗?”李世民一拍桌案,怒道。
见得李世民发怒,一旁于李恪走的极近的长乐生怕李世民迁怒李恪,连忙道:“阿爹息怒,三兄向来最是敬重阿爹,怎会故意惹阿爹动怒,三兄多半也只是心系大唐朝局而已。”
李恪视李世民如何,李世民自己比谁都清楚,要是旁人说李恪故意同他作对,李世民自己都是万万不信的,他方才所言也只是一时怒急而已。
只是李恪终究与旁人不同,分封之制,封的便是李恪这些皇子,李世民顿了顿,还是道:“传楚王和满朝三品及以上大臣来甘露殿见朕。”
第十四章 废止分封
关中的隆冬,不比扬州来的那般温婉。自打今日早间大雪初降,不过大半日的功夫,富饶的关中大地已经满是雪白的一片。
太极宫,献春门,李恪着王服,束王冠,身披貂裘大氅,正垂手立于门外。
李恪抬头看着满天飘雪,和被素裹了一层白衣的宫城,内心出奇的宁静。
今日他退封,必是十拿九稳之事,盖因李恪对这些朝中大员的禀性实在太过清楚了。
论才干,这些辅佐英主,开国立唐的武百官少有平庸之辈,俱为干臣,但也正因如此,这些人也大多带着几分倨傲。
贞观初年,高季辅便曾上疏,议三品及以上官员见亲王不必行参拜之礼,最后此事虽因李世民心疼诸子,被李世民驳回,但由得此事,也可见臣官之傲。
自汉后,天下始乱,主渐弱,而臣渐强,历经数百年磨合,才有了如今君臣共治天下的局面,若是依李世民之意,分封天下于宗室,那这维持了数百年的局面便会一朝而破,这些臣子和他们背后站着的那些世家门阀又岂会答应。
更何况,分封制着实弊大于利,不利海内安稳,李世民非是刚愎自用之人,听不进群臣的良谏,又怎会独断专行。
李恪在献春门下待了片刻,便也看到了自甘露门而来,鱼贯而入的朝中众臣。
“殿下,群臣都到了。”在李恪的身后,席君买正手撑着伞,为李恪挡着鹅毛大雪,见了众位朝中大员进殿,对李恪道。
“恩,你且去外殿候着本王。”李恪说着,便走出了伞下,往迎面而来的众臣走去。
“诸位大人可算是来,本王在此可是等候多时了。”李恪拱了拱手,上前对众臣道。
李恪出现在此,倒是叫众人有些讶异,杜如晦与李恪颇为相熟,也走在众臣之前,于是对李恪问道:“天寒地冻的,殿下不在府中养着,怎的在此?”
李恪收起了脸上的笑意,一脸正色地对杜如晦道:“自是为父皇分封诸王之事而来。”
杜如晦问道:“此事殿下也知了?”
李恪回道:“虽不过半日,但此事早已传遍了长安官场,整个大唐朝堂,还有几人不知。”
杜如晦问道:“那不知楚王之意是?”
李恪当即回道:“分封之制一旦推行,必使地方藩王之权过重,长此以往或成尾大不掉之势,难免地方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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