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恪摆了摆手道:“仙娘厨艺了得,何来见笑之说。本王此前一直以为你只是琴艺了得,没想到厨艺竟也是如此。”
萧月仙将碗筷摆放齐整,对李恪笑道:“殿下喜欢就好,快些来用吧。”
李恪道:“用饭倒是不急,本王还有要事片刻耽搁不得,你先来为本王磨墨。”
“诺。”李恪刚自淮水便回来,便要研磨用笔,自然是要事,萧月仙闻言便连忙放下了手中的活计,给李恪研磨去了。
盱眙县衙所用的墨锭乃是寻常的松烟墨,比起在李恪临江宫中的贡墨自然要逊色上许多,萧月仙研磨了墨色稍稍浓稠些也花了许多功夫。
“殿下,这墨不比宫里的,便将就着用吧。”萧月仙研好墨,把纸也铺好,对李恪道。
李恪道:“本王出身军旅,哪有这般多的讲究,能写便是。”
李恪说着,从萧月仙手中接过笔,端坐于书案前,提笔着书。
能叫李恪空着肚子忙活的事情自然非比寻常,萧月仙看着李恪这般端正的模样,心中也很是好奇。
萧月仙作势为李恪揉肩,便靠在了李恪的后背,时不时地瞥向了铺在书案的上白纸,而李恪所书对萧月仙也毫不避讳,故而萧月仙能看的仔细。
“东南各军府统军亲启:今淮南大雨,连日不停,淮水已有决堤之像,淮水若决,必祸延东南半壁,使黎民殃苦,国力疲敝,本王李恪,为免天灾,当行节臣之权,调东南府军来此,修河堤,理水政,凡各府府军,接本王令着,各抽调常备兵力之半数,援驰楚州,若有违者,依军令斩!”
萧月仙就在李恪的身后,看着李恪在纸上写下的一笔一字,脸上虽是不动声色,但心中已是满满的诧异。
她没想到,李恪竟然动了调兵治水的心思。府军治水,这可是她从未听闻过的说法。
一时间,萧月仙还未全然消化掉自己方才看到的东西,但她看向李恪的眼神,已经多了几分复杂的味道。
她是萧铣之女,亡国公主,在萧月仙自小的听闻中,唐朝君臣便该是奸诈狡猾,心狠手辣之辈,对待治下百姓,也是如视猪狗,这一些萧月仙也曾毫不怀疑地相信,可当她见到了李恪,现在的她竟开始动摇了。
这天底下,应该没有人比李恪更加能够代表她所痛恨的大唐君臣了吧。
他是皇子,爵封亲王,官拜大都督,既是君,又是臣,他本该是萧月仙最为痛恨的大唐走狗,可每每当萧月仙面对李恪时,她的心里却又生不出太多厌恶。
论样貌,李恪俊秀英气,虽年少,却有着一种说不出,与年龄不相符的稳重和淡然。
论为人,李恪待人处事温和,哪怕是面对宫中婢子时也没有太多的架子,反倒和蔼地很,甚至可以在大雨中与他的麾下袍泽岿立其中,甘苦与共。
论才干,李恪少时为质,救关中万民于水火,他文采斐然,一篇上佳的诗作张口便得,一笔书法,更是颇有几分大家风范,至于武艺,更弓马纯熟,比肩军中宿将。
就是这样的人,萧月仙无论如何都无法把他同那些贪赃枉法、穷凶极恶的朝廷鹰犬划上等号。
地方大都督擅调府军,这是多大的干系,李恪为了缓解淮河水情,竟也心甘情愿地担了下来。
兵权这个东西,向来都是最为忌讳的,李恪出身宗室,天家父子之间便更是如此,这一点,萧月仙自然清楚地很。
李恪调府军治水之举,虽有奇效,但他也担了天大的干系,若是此事闹上了朝堂,免官革职都算是轻的,弄得不好,甚至会丢了王爵和封号,贬为庶民。
李恪虽为扬州大都督,提调东南军务,但淮南水患属政务,不在军务之列,李恪大可明哲保身,不做置理,可李恪偏偏出手了,而且动用了李世民赐予他的节钺之权。
要知道,李世民赐予李恪节钺,多半还是场面上的意义,可不是给李恪这么用的。
就在萧月仙还在恍神的时候,李恪的手令已经写好,自一旁的木盒中取出了他的楚王金印,盖了上去。
“楚王恪印。”
四个鲜红的篆字印在了手书之上,这封手书顿时便有了东南半壁江山最高的效力。
“来人,把本王的手书送出去,着楚、濠、滁、寿四州统军即刻依令行事,不得耽搁。”李恪将手书合上,唤了门外的卫率,吩咐道。
第五十八章 水急破堤
子、丑之交,已是入了深夜,盱眙城县衙内外正是静谧的一片,除了稀稀拉拉拍打在瓦片上的雨声,再无其他。
而随着李恪调楚、濠、滁、寿四州府军来楚州,又征用地方民夫,连夜加修水堤。两日之后,总算是抢在淮水决堤之前,将淮、泗相交处的河堤又加高了三尺。
淮水河堤加高,总算是能撑过一时之急,李恪提了许久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便比往日早了些回了县衙歇息,此时的李恪,正怀搂着萧月仙,躺在内室的床榻上入了梦乡。
“咚咚咚”
子时末,丑事初,正是人最为困倦的时候,就在李恪睡得正酣时,门外竟响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启禀殿下,水曹从事袁承范有要事求见。”一阵敲门声后,便传来了门外值守的王府卫率的叫门声。
李恪非是嗜睡之人,早先便曾下过口令,若是有紧急要事上告,哪怕是深夜,亦可叩门通禀。
而李恪又是何等身份,能叫王府卫率不惜夤夜禀奏,将李恪唤醒的,自然是了不得的要事。
李恪听到门口传来的声音缓缓睁开了眼睛,与此同时,与李恪歇在一处的萧月仙也被唤醒了过来。
“殿下,这是怎了?”萧月仙半睁着眼睛醒来,见李恪已经坐起,于是问道。
李恪一边起身,一边回道:“袁承范求见,王府卫率深夜传禀,想必是淮水那边生了乱子。”
萧月仙听着耳边的雨滴声,早已不似日前那般急促,于是不解地问道:“如今大雨已缓,殿下又是今日刚刚加高的淮水河堤,能出什么乱子?”
今日的雨势早已不似前几日那般急促,缓和了许多,依理而言淮水断没有破堤的可能,此时袁承范求见,淮水能发生何事?
李恪回道:“此事本王也不知,不过袁承范不是一惊一乍的性子,他既来了,必有要事。”
李恪说着,没有丝毫的耽搁,拿起一旁的衣衫便穿了起来。
“妾身为殿下更衣。”
萧月仙见状,知李恪心急,也连忙披了见外衫在自己的身上,接着起身帮着李恪更衣了。
片刻之后,待李恪衣袍穿着齐整,便连忙出了屋门。
萧月仙从睡梦中被唤醒,到迷迷糊糊地帮李恪更衣,看着李恪出了屋门,前后还不到半盏茶的功夫,萧月仙看着李恪离去,还未彻底缓过神来。
不过李恪何等身份,能叫袁承范半夜求见李恪的,自然是紧要万分,迫在眉睫之事,萧月仙看着李恪离去,心中也有了盘算。
如今淮南大雨,李恪外出督水,乃是萧月仙难得的机会,萧月仙对李恪的一言一行自不会有半分大意。
究竟是何事竟能要紧到如此地步,萧月仙的心里也满是好奇,哪里还有半分睡意,换上了衣裳,便也出了房门,借奉茶之名,随着李恪往偏厅而去。
“门下袁承范,拜见殿下。”李恪刚到偏厅,袁承范已经在厅内等候,对李恪拜道。
自打李恪北上楚州督水,便用袁承范以心腹,袁承范在李恪跟前,私下也已门下自称。
李恪扶起袁承范,忙问道:“袁卿夤夜拜见,想必是有要事。”
袁承范道:“启禀殿下,泗水水流暴急,比之以往更甚数倍,以致竟冲破了近日临时新修的河堤,淮、泗之交的河堤怕是撑不住多久了。”
泗水暴急,河堤告破!
李恪听了袁承范的话,心头竟猛地一颤,他没想到,在他以为大局已稳的时候,竟又出了这等岔子。
若是泗水水流暴急,冲刷河堤,今日新建的河堤尚不稳固,自然难以抵挡,被急流推毁。
李恪连忙问道:“这是何时的事情?”
袁承范回道:“就在半个时辰前。”
半个时辰,区区半个时辰便将他三日急修的河堤冲垮,该是何等的急流。
李恪接着问道:“今日大雨已不比昨日,怎的会突现这等情状?”
袁承范回道:“若是大雨,恐怕泗水不会急流至此,泗水现如此急流,当时有外水灌入。”
李恪看着袁承范一脸笃定的模样,知道虽然时间尚短,难查通彻,但袁承范必然已经有了猜测。
李恪问道:“袁卿的意思是?”
袁承范道:“泗水之上,便是汴水,泗水暴急,恐怕是汴水那边出了岔子。”
李恪不解地问道:“汴水那边能出什么岔子?”
泗水起徐州,汴水起汴州,泗水与汴水虽然合流,但不过是汴水分支,水量算不得丰沛,怎会使的泗水水流暴急至此?
袁承范道:“若只是大雨,恐怕泗水水势不会如此突变,臣担心的是汴水决堤,汴水之流冲破河道,自上游灌入泗水,乃有此祸。”
汴水决堤,灌流入泗水。李恪听了袁承范的话,眉头一下子皱了起来。
今岁的雨下的怪异,以往淮南、淮北从来都是一处大雨,可自打今岁入了夏后,淮水两岸竟同时大雨,近月不停,故而汴水决堤之说,在李恪看来这倒也并非全无可能。
淮南大雨,光是一道泗水已经足够李恪头疼了,若是汴水决堤,汴水之流再往南灌汇入泗水,经泗水入淮河,那便彻底打了李恪措手不及。
“淮南之事,本王已是应接不暇,不料淮北竟还出了这等事情,汴、宋、徐、沂四州刺史都在做甚,本王绝轻饶不得他们”汴水决堤,汴水沿河的四州刺史自然难辞其咎,李恪拍案怒道。
袁承范听着李恪的话,也无奈地叹了口气。
李恪行伍出身,自然不通水政,但袁承范却对此事清楚地很。
淮南有淮水,自然治水不易,可这汴、宋、徐、沂四州同样有四渎之一,关系山东百姓存亡的济水,这些地方官员的心思大多扑在了济水上,又怎会是过多在意汴水这条支流呢?
其实在袁承范的眼中,真正可怕的也不是汴水,而是淮河上游的淝水、颖水等支水,若是淮河上游诸水也受祸决堤,到时淮水之流,就不是人力可以抵挡的了,甚至整个盱眙都可能会被夷为平地。
袁承范道:“淮水如若决堤,必定损伤重大,臣以为殿下当务之急乃是先行撤离盱眙,免自陷于险地。”
第五十九章 共存亡
袁承范劝李恪王驾撤离盱眙,本是好意,可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不谋其政,不知其难。袁承范为臣子,又怎知李恪眼下的处境,如今的李恪早已是骑虎难下。
李恪以扬州大都督职,加御赐节钺,调地方府军入楚州治水,又上书禀奏李世民,请调山阳仓仓粮赈灾,他已经动用了太多的特权,若是仍旧保不住大唐粮仓的淮南,那他便是罪过了,更何况还是要他当先撤离呢?
李恪看着袁承范,许是因为决心已下,脸上竟没有太多的慌张,一脸深沉着问道:“袁卿以为本王还能退吗?就算退,又能退到何处,扬州?江南?亦或是长安?”
李恪志在皇位,向有夺嫡之心,岂能不重民望,李恪若是就此离去,他在淮南的民望便是算是差到了极点,到时此事传入宫中为人所攻讦,李恪便算是彻底告别皇位之争了。
不过袁承范哪知李恪的心思,袁承范以已李恪门人自居,于是道:“所谓千金之子不坐垂堂,殿下一身所系乃淮南上下之人心稳固,岂能不小心仔细。”
李恪摇了摇头道:“袁卿之言错了,今日之局已然至斯,你们谁都可以退,唯独本王不能退,也没有退的余地。”
袁承范看着李恪的模样,心中大急,只当李恪少年意气,为了一时的颜面,竟不顾自身安危,要留在这已然是风雨飘摇的盱眙城。
袁承范见李恪固执,心中大急,连忙劝道:“殿下身份尊贵,不同常人,切莫为了这一时之进退,犯性命之险,追悔莫及啊。”
李恪断然道:“袁卿不必再劝了,本王心意已决,淮南大水,大唐百万子民之安危悬于一线,本王身为皇子,奉圣意牧守一方的大都督,岂能退却,本王誓与淮南共存亡。”
誓与淮南共存亡!
此时的萧月仙正端着茶水,站在门外,李恪之言传入站在门外的萧月仙的耳中,萧月仙的心中猛地一颤。
李恪之言,仿佛一方巨鼎,落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