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君买看着李恪的模样,问道:“殿下可是生了爱才之心?”
李恪点头道:“牛进达的性子敦厚,为人也忠耿,只可惜他是关陇世家子弟,又是父皇老臣,轻易拉拢不得。”
席君买闻言,不解地对李恪问道:“殿下既颇为欣赏牛进达其人,方才又为何要执意同他较量,还打伤了他呢?”
李恪回道:“牛进达敦厚的性子确是颇和本王的胃口,但他轻慢本王在先,本王若是不拿他给东南十二州的将官打个样子,他们恐怕真当本王年少可欺了。”
牛进达是实在人,但有时候实在人做的实在事却未必就是好事,也有可能是糊涂事,甚至有时这些实在人犯的事比起那些奸邪小人更为棘手。
如今牛进达轻慢了李恪,李恪便用这个从龙老臣来给东南十二州,各军府的将领通告了一声,在东南,在他李恪的地盘上,凡事便需依着他李恪的规矩来办,如若不然,牛进达便是下场。
席君买听了李恪的话,也顿时明白了过来。
今日李恪必是故意打伤了牛进达,而且还故意搞大了动静,命人将牛进达架出了王府,套了马车送回去。
恐怕要不了两日,牛进达开罪楚王,被楚王提进临江宫,重责一顿,打地连地都下不来的消息很快就会传遍东南,到了那时,李恪立威的目的自然就达到了。
第三十四章 琼华殿
牛进达败于李恪这样的一个后辈,面上无光,自己回避尚且不及,自然更不会同旁人去提及今日之事。
而当时在校场之上随侍李恪的又是李恪的心腹卫率,李恪已下令不准传扬,他们也绝不会说出去半个字,故而牛进达是如何受的伤,扬州城中竟再无旁人知晓。
可旁人虽不知牛进达受伤的缘故,但牛进达受了伤,被架出的临江宫,甚至连马都上不得,被用了马车送回府中,这可是扬州上下有目共睹的,旁人自然就有了猜想。
不过半日,牛进达因轻慢李恪,被李恪重责打伤的消息便在扬州官场之上传了出去,甚至传出了扬州。
毕竟牛进达乃从龙功臣,朝中元戎,李恪尚且敢重责于他,更何况是旁人?要知道,李恪手中的那把御赐节钺可不是个摆设。
谁都不知李恪何意,但谁都看得出来他们的这位扬州大都督,楚王殿下绝非善茬,未免他新官上任的三把火烧到了自己头上,东南十六州各州郡掌事的将官近的尽数受命来扬拜见,远的则纷纷上表,生怕慢了,惹得李恪不悦。
就在牛进达被李恪遣人送回后的第五日,除去睦、舒、歙等路途较远,通行不便的的四州外,常、海、润、楚、庐、濠、寿、苏、宣、和、滁、杭余者十二州各军府统军已奉李恪谕令尽数抵扬,拜见扬州大都督李恪,各述其职。
扬州,临江宫,琼华殿,十二州军府统军俱都端坐其中。
自打淮南杜伏威降唐,辅公祏又为河间郡王李孝恭所灭后,大唐便依前隋旧制,于东南各州县设统军府(折冲府前身)。
统军府各府统军因互不统属,并无职份高低,而自前扬州大都督李孝恭去职后,又无一个真正镇得住东南半壁的人物,故而各州统军甚少碰面,这一次还是自入了贞观年以来的第一次。
各州统军坐在琼华殿中,看着大殿中的列位同袍,面面相觑,俱都坐立不安。
盖因东南半壁,自打武德七年安定归唐之后,便少经战乱,也谈不上什么军功,故而各府统军少有升迁,在统军之职上一待便是近十年的大有人在。
一府统军,官居正四品,州县之中论官级只在刺史之下,又属军府,属南衙十二卫所统,不受地方辖制,在地方向来逍遥自在惯了,若非李恪这个从天而降的扬州大都督,在这东南地界还真没有能制地住他们的人。
以往他们在地方州县越是坐大,此时他们的心中便越是没底,不知李恪传召他们来此,究竟是为了何事,也不知他们即将面临的又是什么,对于这个在他们眼中宛在云端的楚亲王,他们陌生地很。
不过好在他们这种不上不下的心绪并未持续太久。
“蹬、蹬、蹬”
随着一连串脚步声在殿中众人的耳畔响起,众人心头一紧,纷纷侧身看向了大殿殿门口的方向。
片刻之后,随着脚步声越发地靠近,一个身披明光铠,腰跨长剑的少年带着一众卫率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大殿中坐着的众人此前大多从未见过李恪,今日还是初面,与李恪自不相熟,但他们只看了李恪一眼,似乎便明白了李恪能庶子身份,得李世民宠爱的缘故了。
且不论李恪内里如何,光是这份卖相,已足以叫李世民偏爱了。
李恪年少,虽是生地样貌俊秀,唇红齿白,但眉宇间却透着一股子难掩的英气,丰神俊秀之下不显地丝毫文弱,反倒有一丝儒将的味道。
他们未生在汉末,未得见周瑜,但在他们看来,当年那个小乔初嫁,雄姿英发,谈笑间破灭樯橹的周郎公瑾似乎就该是这般模样吧。
“末将等拜见楚王殿下。”殿中众将看着众星拱月般进了琼华殿的少年,哪还不知来者何人,一齐起身拜道。
李恪手按长剑,迎着俯身下拜的众将,径直走到了大殿的上首主位之上,压了压手道:“众将起身、落座。”
“谢殿下。”众将得令,起身谢道。
李恪坐在大殿上首之位,看着大殿中的麾下诸将,朗声道:“本王拜扬州大都督,奉皇命南下都督东南军事,你等往后不必称呼本王王号,唤大都督便可。”
李恪之言一出,殿中众人立刻明白了李恪的意思。
李恪命殿中众将称其为大都督,而非楚王,便是要告诉众人,他可不止是要做一个简单的摆设而已。
“诺。”众将闻言,不论心中想着什么,嘴上先是应了下来。
众人落座后,李恪先不论公事,反倒是看着坐在右侧手边的邗江府统军牛进达,关切地问道:“牛统军身子可曾大好?”
牛进达见李恪发问,拱手回道:“承蒙大都督费心,末将的身子已无大碍。”
李恪闻言,笑道:“如此便好,牛统军为邗江府统军,正在扬州之下,本王日后尚有牛统军鼎力相助之处,牛统军前往仔细身体。”
牛进达一向耿直,不知道李恪为何会在大殿之上突然关心自己的身子,但他们俩的话落在了旁人的耳中,旁人却难免心惊。
牛进达何许人也,李世民潜邸之臣,武德二年便拜入李世民天策府麾下,虽官职不显,但却是李世民心腹爱将。连牛进达受了李恪重责,尚且不敢做声,更何况是他们?
“心腹归是心腹,心腹再亲,也亲不过亲生父子。”众人敬畏地看着坐于上首的李恪,在心中暗自道。
李恪新官上任,方一到此便突然传见他们,必有要事,他们心中本就忐忑不定。如今殿中的众将看着眼前的一幕,心中便越发如此了。
果然,正如众人所猜测的那般,李恪刚同牛进达说完话,便端起了手中的茶碗,轻轻啜了一口,突然开口道:“本王诏诸位来此,自有要事,本王初到扬州时便曾受到一封隐报,东南诸州下各军府,多有军田私侵之事,不知可有此事?”
李恪之言一出,大殿之上的众人顿时哑然,面面相觑地看着彼此,谁都不知该如何开口。
原因无他,只因李恪开门见山的这一句,只一招便打在了他们的七寸之上。
第三十五章 军田
所谓府军制:和时为民,战时为兵;兵不识将,将不知兵。
大唐的府军制沿自前隋,起自西魏。与各处边州的边军不同,大唐州县的府军,除战时,除每岁入京上蕃戍卫外,大多驻于本籍,不必远行。
于本籍驻防时,除了旬日惯例的演习武事外,便是屯田之事,而所屯之田,便是府军的军田,所得之粮,除去军需缴纳的份例之外,便留于私人。
故而有言,府军之基便在于军田,军田所系,便是各地府军士卒和州县军府。
府军制可以没有箭矢,可以没有战马,甚至可以没有统军,但如果没有军田,那府军制便从根子上烂掉,从底子里彻底崩塌了。
但这些地方统军不怕李恪去查他们的兵丁,不怕去查他们的弓马,他们最怕李恪去查的恰恰就是这最要命的军田。
军田之重,李恪比大殿中的将官更加清楚。
因为李恪知道,百年之后,随着地方世家门阀,豪强权贵无休无止的土地兼并,大唐的均田制已被破坏殆尽,军府无田可用,府军制便失去了根基,军府转而为方镇节度所取代,也就酿成了日后几乎毁灭大唐的安史之乱。
李恪初到扬州,便传东南各府军统军来扬州拜见,自然不会毫无准备,而军田便是他揽东南之权,辖制各府统军的一把利刃。
李恪之言一出,大殿之中的诸多将官一下子都愣住了。
扬州不比边镇,常年少经战事,府军制早已渐趋松弛,连每旬日必行的士卒刮练也越发怠慢,于是府军制赖以存续的军田,或转为己有,或私下发卖,早已削减了三成有余。
此时他们人又在扬州,李恪若是趁着现在命人前往州府彻查,定能查出其中的缺项。
“所谓军田私侵,我等府下绝无此事,却不知大都督自何处闻得,还望大都督明鉴。”片刻的静谧之后,大殿之中的众将纷纷叫冤道。
李恪关于军田私侵的隐报从何而来,究竟是有人密奏,还是李恪自己凭空杜撰,大殿中的众将不得而知,但他们知道此时他们决不能应下此事,否则他们还能否回去都在未知。
大殿中众将的反应也都在李恪的意料之中,李恪不动声色,只是轻轻放下了手中端着的茶碗,问道:“如此说来,倒是本王所得的隐报所言不实了?”
这一次,李恪话音方落,大殿中的众将便纷纷回道:“军田干系重大,卫府上下岂敢私据,大都督所得之隐报恐藏有祸心,欲离间我军府上下人心。”
无论李恪如何试探他们,他们也尽数都是一口咬死,绝无公田私据之事,欲先把眼下的难关渡过去再说,至于李恪是否遣人至各州军府彻查,那都是后话了。
只要有足够的时间筹备,他们自然能为已经被私下买卖,化作真金白银的军田找到一个合适的去处。
众人的反应也都落在了李恪的眼中,李恪看着他们的模样,心中早就有了猜测。
李恪也不问他们,转而对身后的马周问道:“宾王,此事你以为如何?”
马周想了想,回道:“各府军田,数目多少,位布何处大都督府中早有备案,大都督只需拿着各军府所对之账册前往地方,逐地逐数核查,定知分晓。”
大殿中的众人听了马周的话,脸色越发地难看了起来。
若是李恪只查军田亩数,他们大可以次充好,寻些沙田亦或是尚未开垦的荒地作数便可,可李恪显然没有那么容易糊弄。
各军府军田有数,俱都登记在此,非但是亩数,就连军田的位置也都有详细记载,李恪若是想查,只需按图索骥便可,不消费上多少工夫便能查出端倪来。
李恪坐在大殿的上首,看着下面坐着的众将,笑着问道:“既然各位叫冤,本王便欲前使前往各军府彻查军田之事,一是为正东南百姓视听,二是为还列为清白,如何?”
这一次,听了李恪的话,显然他们便没有先前的那般轻松了,有些心虚地厉害的,脸色已经渐渐苍白了起来,额头也被汗珠浸湿。
李恪之言,一步一步把他们逼到了这个份上,此前他们已经把话放了出来,故而此时尽管他们心中不愿,也毫无办法,只得应了下来。
见众人应下,李恪身后站着的马周问道:“大都督,若是查出了各军府军田有所短缺的,又该如何处置?”
众人皆知,马周乃李恪心腹,马周的话出口,众将的心都提了起来,在坐的众人,除了一个初到扬州的牛进达,其他的众人没几个手上是干净的,他们自然关心李恪对此事的态度。
李恪并未直接回答马周的话,而是问道:“若是依唐律,该当如何?”
马周回道:“依律当抄没家产,流岭南。”
众将听了马周的话,心中一沉,紧接着,不自觉地把眼看向了李恪,唐律虽是如此,但李恪总有便宜行事之权,李恪若是有意放他们一马,自然不是难事。
李恪知道众人的心思,他的脸上故露出为难之色,皱了皱眉道:“近年来山南酋蛮作乱,多自东南征调府兵,有时朝廷调令下的急,地方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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