恪王爵,只是口称公子拜道。
方安识得李恪,李恪也还认得方安,李恪见得方安入内,扶起方安,笑道:“原来是方刺史,方刺史何过之有,今日若非方刺史在此,听着这位县尉的意思,我怕是都未必能完整地走出这山阳县衙了,改日我若得闲,还当回书家父,告知方刺史之功才是。”
李恪的话听着客气,似是在为方安请功,但方安的脸上却丝毫不见轻松之色。
李恪极得李世民宠爱,不同于寻常皇子,李恪在他楚州的地盘,就在他的眼皮底下被拿进了衙门,若是叫李世民知道此事,哪还会有他的好果子吃。
方安闻言,忙道:“公子实在是折煞方某了,此间之事实在是方某御下不严,哪敢劳公子玉笔,还望公子高抬贵手。”
方安不是庸吏,颇有些本事,今岁是他在楚州待的第三个年头了,此前两载的吏部岁末考课他均被选为“上”,若是他今岁再被选为“上”,便可调任高升。或是调上州刺史,或是为两京要员,运气再好些,甚至有调入六部九监为正堂官的可能。
若当真是李恪的一封书信进了京,莫说是高升了,他的项上人头能否保住都是未知。
一旁的县尉见了方安的话,哪还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方安,楚州刺史,堂堂正四品大员,是他往日看着宛在云端,都不敢高攀的人物,可如今竟唯唯诺诺地站在了李恪的身前,以门下自居,李恪的身份又该是如何?
不消再多说半句话,这县尉顿时感觉自己全身的气力已被抽光,站立不稳,栽倒在了地上。
方安回头瞥了倒在地上的县尉,仿佛看着一个半死之人一般,顿了顿,对李恪道:“公子放心,今日之事方某必给公子一个满意的交代,不使公子难做。”
第二十二章 仙娘之忧
无论是李越,还是这山阳县尉,在李恪的眼中都是小角色,算不得什么,是生,是死,李恪都不甚在乎,而李恪初来乍到,倒也不愿杀人,故而李恪也没想要了他们的性命。
知道了李恪的意思,方安给的交代也很直白,李越杖三十,刑狱十载,县尉夺官去职,流配岭南,终生不得回返。
方安虽依李恪之意,未曾要了他们的性命,不过却也比死好不了几分了,结结实实的三十杖下去,李越下半辈子走路是难了,十载的牢狱之灾过后,能否活着出来也是未知,而县尉比起李越也相差无几,岭南多蛇鼠虫蚁,瘴气遍布,常人去了,九死一生,而且就算他侥幸能活得下来,也一辈子都回不来中原了。
李越为虎作伥,看他那日在酒馆中的模样,想必往日也没少干这样的勾当,至于县尉也绝不是良善之辈,欺善怕恶的行径倒是熟稔地很,他们落得如此下场自然是罪有应得。
只不过如何处置他们,李恪倒是没放在心上,因为他真正关心的是盐行。
李越虽是盐行的人,但盐行之人甚众,看着李越的模样,多半也只是盐行下面跑腿做事的小头目,凭借这样的小角色想要借机发难,牵扯到整个盐行,只怕是不易。
此事若当真是揭了出来,牵罪到盐行,多半也就是一个御下不严不过,最多也就是罚没些银两,捉拿几个无关痛痒的人物,斥责几句,伤不得筋骨。
盐行横行淮南多年,上下关系盘根错节,自官府到百姓,多有勾连者,这些东西李恪尚且未能理出头绪,若是李恪上来便贸然动手,以强手腕惩治盐行,一来有失公允,恐失民心,二来盐行势大,若是处理地失当,于他的威信不利,甚至会导致盐市不稳,整个淮南道动荡,得不偿失。
故而李恪倒也未借此事大作文章,而是小惩大诫,命楚州刺史方安以刺史府之名罚钱百贯,仅此而已。
区区百贯,对于日进斗金的楚州盐行而言不过是九牛一毛,算不得什么,但这一百贯对于李恪来说,拿来敲山震虎却已足矣。
“娘子,城中传来消息,李恪已自山阳县衙门出来了。”李恪自山阳县衙出来不过半个时辰,山阳城外仙娘的婢子清儿已经得到了消息,赶回来对仙娘道。
仙娘问道:“咱们的人怎么说?”
清儿回道:“衙门中的细作传来消息,李恪并未下令查彻楚州盐行,下令重责,只是有楚州刺史方安署令,罚没楚州盐行钱百贯,严加伤叱,以惩盐行御下不严之过。”
“御下不严,只此而已吗?”仙娘闻言,讶然问道。
李恪今日亲见了盐行之蛮横,最后竟也还只是这样的结果,着实叫仙娘讶异。
今日之局,除了事情来地巧合,她自问再无半分疏漏。
李越是真的,县尉是真的,就连险些丢了手腕的吴六都是真的,她唯一做的只是故意将吴六贩盐的消息告知了李越,又将酒馆之争安排人告知了县尉,仅此而已。
李越、吴六、县尉都不是她的人,她做的只是用巧合将他们串在了一起,摆在了李恪的面前,李恪绝不该看出半分破绽来。
“李恪其人,多半也是那怯懦鼠辈,怕是被娘子的话吓住了,盐行已经欺到了他的头上,竟也不敢重惩,只是罚没了区区百两,当真可笑。”清儿咬了咬牙,恨声道。
今日之局,本是仙娘苦心设计,欲借此事挑起李恪与盐行之争,借李恪之手对付楚州盐行,进而引起李恪同整个淮南盐行的纷争,可李恪今日却平静地出奇,他的举动大大出乎了她们的意料。
清儿的话有几分道理,可仙娘闻言,却摇了摇头道:“李恪少年为质,北上突厥,在突厥一待便是四载,纵不说是胆略过人,也不该是怯懦之辈,今日之举,怕他有意为之。”
李恪八岁便北上为质,在突厥几经生死,大唐谁人不知,试问李恪这样的人,又岂会是怯懦之辈,方一直淮南便怕了盐行,任由他们在自己眼前作威作福?
须知李恪非但为扬州大都督,更兼持节代天巡狩的淮南道黜陟大使,有生杀之权,他手中的节钺可非摆设。
清儿闻言,想了想,只当自己已经知道仙娘的意思,于是转而问道:“娘子是的意思是李恪勾结盐行,两人早已狼狈为奸,故而得以轻饶了盐行的人?”
盐帮豪富,甲于东南,清儿自然知晓,若说他们以巨财收买了李恪,官商勾结,清儿也是信的。
但仙娘听了丹儿的话,却觉得此事没有这么简单。
李恪不过初至淮南,尚且不久,听着日前仙娘在为李恪弹琴时李恪的口气,他对淮南人物风土尚且不熟,对盐行更是所知甚少,李恪怎会这么快地便被盐行收买,更何况若是李恪已被盐行收买,又何必重惩盐行下属的李越,反倒护着吴六呢?
仙娘想着,觉得此事绝不似丹儿说的这般简单。
仙娘担忧道:“我担心的倒不是李恪怕了盐行,抑或是被盐行收买。我担心的是今日之事,绝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而李恪其人,也绝没有那么容易摆布。”
清儿看着仙娘的满脸忧色,不解地问道:“娘子何出此言?”
仙娘道:“今日之事若是李恪刻意为之,那他城府之深,心机之重必定远超常人,怕是比我们所想的要难对付地多。”
仙娘不怕李恪畏事,更不怕李恪贪财,李恪若当真如此,仙娘有的是办法叫李恪上钩,可他若非是如此,而是如她想象的那般,那这个少年的稳重和手段便着实叫她惊叹了。
若是如此,李恪这把刀当真还借得吗?
仙娘知道。李恪贵为皇子,又是持节南下,他的这把刀自然是锋利无匹,若是能借来自然无往而不利,可仙娘也知道,李恪这把刀绝不易借,若是稍不仔细,说不得还会割伤了自己。
仙娘道:“李恪其人如何,暂且不便定论,且待我到了扬州后再试他一试。”
第二十三章 行抵扬州
淮左名都,竹西佳处。
扬州,位列大唐上州之一,自汉始,便为东南冲要,水路通衢,位置之紧要,除东西两都外,无出其上者,甚至就连大唐龙兴之地太原,也可以与之一较。
扬州下辖江都、六合、海陵、高邮四县,其中一县每岁所纳之税赋便及得上一个下州诸县之和,扬州富庶,有此可见一般。
“殿下何等偏爱扬州,昨日还是一脸沉郁,今日扬州将至,竟也渐渐展笑了。”大船上李恪临时所设的书房之中,王玄策入内,看着李恪捧着书,嘴噙笑意,脸色比之刚自山阳县衙出来那两日缓和上许多,于是笑道。
如今虽是大唐开国之初,那些堪称天纵之才的盛唐诗人虽还未出世,也尚没有“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这样的绝句为扬州出声,但古扬州繁盛之名,李恪前世今生听了不知多少,扬州在前,李恪岂会无动于衷。
李恪见王玄策入内,放下了手中的书册,推来了身后的舷窗,看着运河两岸的扬州大好风光,笑道:“先生岂不闻陈郡殷芸‘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之语,扬州富庶华美,有江都之名,传闻更是不在两都之下,本王既来了,岂能满心尽想那烦心之事,置满眼风华于不顾啊。更何况,本王封在扬州,与本王而言,扬州便是算个半个故里,本王岂能不加偏爱。”
李恪封楚王,封地便在扬州,若是李恪为王,其子孙之国不除,扬州便可算其后的半个祖籍了,故而李恪之言倒也有些道理。
王玄策道:“臣少时游学江淮,也曾数过扬州,至今虽已过十载,但扬州旧景却仍历历在目,扬州确为当世之胜。”
李恪闻言,点了点头,起身推门走出了船舱,深吸了一口气,看着远处码头上依稀可见,来回攒动的人影,对王玄策道:“扬州自是佳绝之处,若非如此,炀帝也不会三下扬州,欲长居此处,不返长安了。”
隋炀帝初封晋王,起自扬州,后因平陈之功而得文帝青眼,登帝位之后更是三下扬州,最后甚至也死在了扬州,他对扬州的钟爱,自不必多言。
王玄策道:“炀帝对扬州之好确实异乎寻常,其一下扬州,为衣锦还乡,二下扬州,为巡武天下,三下扬州却已锐气全失,不过南下避祸,自欺欺人而已。”
李恪听了王玄策的话,看着王玄策一本正经的模样,已经知道了王玄策的意思,他所言虽只提及炀帝,但他知道,王玄策之言多半也是在借故劝今,要他恪守初心,莫要沉迷于扬州繁华,忘了南下本意。
李恪道:“先生放心,本王南下不过是暂避长安城中锋芒而已,早晚必当回京。这扬州虽是温柔乡,却也是英雄冢,李恪绝不敢沉溺其中。”
李恪之言已然如此,王玄策为人臣的又还有什么好去担忧的,王玄策听了李恪的话,看着李恪宛如星辰般的眼睛,笑了出来。
王玄策转而问道:“殿下,扬州将至,可要先行命人前往扬州衙门传告,命一应州县官员赶来迎驾。”
李恪官拜扬州大都督,东南十六州之首官,李恪行抵扬州,依例他们自当相迎,这不止是面子上的排场,更是李恪要给他们下的规矩,要他们知道,谁才是他们的上官,谁才是真正的扬州之主,此事绝不容马虎。
可就当李恪听了王玄策的话,正想着该不该命人先行进城传告的时候,船离码头靠的更近了。他抬头仔细一看,发现了码头上原本来回攒动的人群竟不是抬着船货的脚夫,而是在久候多时的扬州上下官员。
李恪指着码头上站着的扬州官员,对王玄策道:“倒是不必先生操心了,他们竟已到了。”
李恪常年习武,自然耳目聪颖,远远地看见了码头上的场景。王玄策听了李恪的话,也循着李恪所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码头之上已经密密麻麻地站了许多人,而其中领头的一人便是一身紫色官服,正束手直立于码头之上。
扬州虽是上州,但能着紫色,三品及以上的官员却不多,除了封于扬州的王侯之外,便只有扬州刺史贺休了。
“殿下此次乃是简行南下,贺休如何得知殿下将抵扬州的,竟已早早在此等候了。”王玄策看着已在码头等着的贺休,眉头微皱地问道。
李恪抬头看着视线中尚显地有些模糊的贺休,眼中也闪过一丝疑虑之色。
李恪虽是简行南下,但知道他南下消息的人却不少,魏王府长史张元素,楚州刺史方安等人对他的行踪都颇为了解。
李恪身为扬州大都督,扬州首官,更在刺史之上,若是说贺休一路专程命人查探他的消息,李恪倒也不会生怒,毕竟得知上峰将至,贺休谨慎些,免于失礼也是应该的,可李恪担忧却不是这个,他担忧的而是自己南下的消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