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恪看着温彦博脸上的愧疚之色,将温彦博扶起,笑道:“大殿之事,非温相所能阻挡,况且皇子成年外放,本就是朝例,李恪岂能不知,岂会迁责温相。”
那日大殿之上,群臣谏言,使李恪外放扬州,温彦博本有意出言相助,但无奈群臣之言正合乎法度,温彦博纵是想帮着李恪说几句,却也无从入口。
温彦博道:“殿下于老臣有救命之恩,老臣却未能助得殿下,实在是惭愧地很。”
李恪摆了摆手道:“所谓‘渌潭桂楫浮青雀,果下金鞍跃紫骝。’扬州江都,正是风景佳绝之地,我早欲观之,故此去扬州数载倒也无妨,温相何需自责。”
温彦博入府之前,本还担心李恪不舍离京,正因此而动怒生怨,如今亲眼看了李恪的样子,似乎全无不妥,这才放下心来。
温彦博道:“殿下既有此意,老臣便放心了。”
李恪看着温彦博,问道:“有劳温相劳心,却不知温相来此何事?”
温彦博闻言,突然开口道:“老臣正是为殿下持节之事而来。”
第八章 不让寸步
“老臣正是为殿下持节之事而来。”
李恪听着温彦博的话,倒是稍觉几分惊讶。
温彦博性情忠直,武德九年李恪为质北上,将他从颉利手中换了回来,故而于他有救命之恩,温彦博也一直记在心中,他虽算不得李恪党羽,但他和李恪的关系也绝对算得上是亲善了,甚至温彦博也还一度帮了李恪不少忙。
今日来信,劝李恪退节的大多是那些与李恪不相熟的朝臣,温彦博也这么说倒是叫李恪有些意外了。
“温相也是来劝我抗命退节的?”李恪看着身前的温彦博,皱眉问道。
温彦博回道:“老臣来此,正是为了此事。”
“这是为何?”李恪与温彦博的关系不同于长孙无忌、褚亮等人,李恪听着温彦博的话,不解地问道。
温彦博回道:“殿下手持节钺,看似威隆,实则于殿下无益,殿下与其拿着平白叫人忌惮,还不如退于陛下,也可全贤王之名。”
李恪接着问道:“本王持节,可掌生杀之权,怎会无益?”
温彦博道:“扬州乃殿下封地所在,依老臣看来,殿下初往淮南当行宽仁之政。殿下若持节南下,虽手握生杀之权,却叫淮南道上下生畏,若处之不当,淮南臣民或与殿下离心,岂非得不偿失?”
如今的李恪亲王之尊,已是扬州大都督,淮南道淮南道黜陟大使,就算没有李世民所赐的节钺,整个淮南道也以他为尊,没有任何人敢轻视于他。
对于李恪而言,有了节钺,不过是多了一份生杀大权,叫人对他心中生惧罢了,就这一点而言,温彦博的话倒也有几分道理。
不过温彦博的意思李恪虽然明了,但李恪却还是摇了摇头道:“本王久在京中,淮南、扬州上下不服本王者或大有人在,然本王若手握节钺,当可震慑宵小,行事事半功倍。”
李恪年少,更是初次外放,此前并无管制州部的经验,官署上下难免有不服他的人,如今有这一道节钺在,那些人自然收敛许多,纵然心中有不服者,也不敢表于明面,少了许多麻烦。
不过听了李恪的话,温彦博却道:“然殿下仁德,非是擅杀之人,纵持节钺,当也不会轻用,也不过束之高阁而已。”
在温彦博看来,李恪不是嗜杀的性子,轻易不会调用,与其带着节钺千里迢迢地去了扬州,平白叫人忌惮,还不如向李世民婉拒赐节之事。
不过李恪想了想却道:“剑乃君子之兵,君子佩剑,岂为杀人乎?”
李恪之言一出,温彦博顿时哑然。
大唐以武立国,君臣尚武,莫说是武将了,就连文臣佩剑的亦大有人在,但这些文臣佩剑又有几个是为了杀人,除了震慑宵小外,更多的还是一种喜好和象征。
在李恪看来,文臣佩剑而不杀人,与他持节钺而不杀人,别无二致。
李恪见温彦博未言,便接着道:“持节之命,乃父皇所赐,既是权力,亦是父皇之恩宠,本王岂能抗之。”
自大唐立国以来能予赐节者不过当年尚是秦王,南征北战时的李世民而已,而自李世民登基为帝以来,能予赐节的,李恪还是头一个。
这对于李恪而言,不知是权力,更是一种殊荣,是李世民对于他的宠爱,他何必抗节。
温彦博听了李恪的话,便知李恪心意已决,自己多半是说不动他了。
温彦博叹道:“殿下行事,还是如此率性,看来老臣当年之言,殿下是半个字都未听进去。”
当初李恪刚自突厥回长安时,温彦博便曾对行事颇为张扬的李恪说过:“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行高于人人比非之。”希望李恪行事收敛,莫要叫旁人生了妒意,可是光看李恪的所作作为,自然没有听进温彦博的话。
李恪对温彦博道:“节钺既是父皇给的,本王便当收着,本王管那些旁人作甚。”
温彦博摇头道:“为了一个有名无实的节钺,平白惹地朝中群臣生怨,殿下何其不智。”
李恪知道温彦博之意,温彦博与那些来信望李恪抗节的人不同,他是出了心地为李恪考虑。
温彦博年迈体弱,下了朝后本已疲累非常,这这种情况下他还专程跑来一趟楚王府,无非就是担心李恪因为赌这一口气,收了李世民所赐的节钺,开罪了许多朝臣,得不偿失罢了。
若是旁人这么同李恪说话,李恪早就生了怒,但李恪看着眼前这个对自己颇为关心,却很是固执的老人,笑了笑,不予置评,只是道:“温相多虑了,此事本王自有思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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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恪即将外放出京之事算不得朝中辛秘,不过区区半日,长安城中已经开始不知不觉地,悄悄地传来开了。
而这长安城中消息最为灵通的地方,除了皇宫之中,便属城北的平康坊了。
平康坊中上至京中权贵,下至贩夫走卒,各色人等汇集,人多耳杂,故而也是消息传得最快的地方。
“楚王李恪不日即将南下扬州,你速命人将这个消息带回给主人。”平康坊撷玉楼的后院,一个衣着艳丽,容貌姣好的女子,竟躲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趁着旁人不备,操着一口熟练的扬州口音对前来送酒的酒行脚役小声道。
这酒行脚役的听了这女子的话竟没有丝毫的惊讶,显然,这两个看似本该格格不入的两人竟是相熟之人。
此事李恪即将外放的消息尚未传地大开,知道此事的人尚是少数。
他听闻此事,惊讶道:“此事干系重大,可出不得半点差错。”
女子道:“这是许瑞醉酒后亲口告知于我的,岂能有假,楚王出京也就在这两日,传信之事丝毫耽搁不得。”
许瑞乃吏部员外郎,也是这女子的老主顾,许瑞虽算不得什么朝中大员,但也是消息灵通之辈,他酒醉之后的话自然做不得假。
酒行脚役闻言,当即回道:“姑娘放心,我这就回去安排人往扬州传信,绝不耽误了主人的正事。”
第九章 南下筹谋
作为深得皇帝宠爱的皇子,李恪出京,动静自然搞地不小。
李恪虽然外放之官扬州大都督,但右骁卫大将军之职并未被撤,故而李恪出京并未自金吾卫抑或是千牛卫中调人,而是直接自右骁卫中抽了五百精锐豹骑,以席君买为统领,随他南下。
“殿下此次南下,一去千里,臣不能相随,殿下一路还请千万保重。”长安城外灞水边,李恪将行,岑文本拉着李恪的手嘱咐道。
岑文本乃李恪之师,亦为楚王府长史,李恪外放出京为官,依例岑文本亦当出京随同,为李恪实掌地方政务,但岑文本文采斐然,身兼中书舍人一职,为李世民草拟诏命,李世民身边半日离不得他,故而未予放行,而是命王玄策以楚王府司马职代行长史事。
不过岑文本虽不能随李恪同去,但李恪手边倒也还不至无人可用,王玄策和马周俱是当世人杰,各有所长,故而李恪倒是心定地很。
李恪道:“岑师放心,此次南下弟子自有分寸。”
岑文本道:“殿下此去扬州,一应事务臣倒不忧心,臣担心是殿下如何权衡内外关系,得扬州为己用。”
李恪问道:“得扬州为己用,岑师何意?”
岑文本道:“如今诸皇子长成,夺嫡之争日烈,太子有长孙无忌扶助,多得关陇门阀支持,而魏王遥治洛阳,与荥阳郑氏等一众山东士族也走的极近,殿下若欲与之抗衡,江南世家便是殿下不可或缺的力量。臣以为,殿下此去扬州,理扬州内务不过其一,首要之事还是借此良机结交江南世家,以为己用。”
随着众位皇子渐渐成年,他们间的关系虽然还未分裂地厉害,但早已不似以往那般和睦,李承乾和李泰乃是嫡子,自然有着李恪难以比拟的优势,而李恪则需自己一点一滴地累积。
李恪的官职虽只挂了一个扬州大都督,但却可另督常、海、润、楚、舒、庐、濠、寿、歙、苏、杭、宣、东睦、南和等十六州军事,半个江南都在其治下,借此机会拉拢江南世家自非难事。
李恪道:“岑师之意,弟子已知,只是江南世家大多闭守排外,弟子乃是北人,若是贸然前往,恐怕不易。”
江南世家虽多,但乡土之念却极重,当初东晋之初,衣冠南渡,南北士族融合百年尚且时有纷争,李恪于他们而言更是外人,想要拉拢他们岂是易事。
不过还早李恪虽是北人,但岑文本却是南人,李恪这么说,自也是希望岑文本为他出谋划策。
岑文本道:“此事殿下勿忧,江南世家多在吴地,吴县顾胤乃臣之好友,他已去信吴县,届时殿下若往江东,顾氏那边必会多行方便,助殿下一臂之力。”
李恪听了岑文本的话,脸上不禁露出了一丝笑意。
顾氏乃吴郡四姓之一,虽经侯景之乱后元气大伤,但顾氏在江东经营六百年的基业又岂是摆设,如今的顾氏虽不比魏晋时那般名冠东南,在江东也还颇有威望,若是有顾氏相助,李恪在江南行事自然便利许多。
李恪道:“弟子此次南下,在扬州稍待后便当以巡视为名,前往兰陵,拜会萧夫人,弟子若能借萧夫人得萧氏相助,再加上顾氏,行事自当事半功倍。”
李恪口中的萧夫人便是他自突厥迎回的前隋萧后,萧后本就出身西梁皇族,如今其弟萧瑀又贵为宰相,萧后在萧氏族中威望甚高,有萧后牵头,李恪要结好兰陵萧氏自然不是难事。
萧氏乃江南世家魁首,若是李恪能结好萧氏,便是结好了大半个江南世家门阀,再加上顾氏从旁襄助,李恪的心里已经有了几分底气。
不过岑文本看着李恪却又嘱咐道:“殿下南下,王玄策、马周二人乃殿下肱骨,左膀右臂,地方要务,一应内外,尽可交由他二人去做,但臣与殿下自己交代之事殿下哪怕交由长倩也不可假手二人,以免得不偿失。”
李恪闻言,面露讶色,看了眼远远地站在他身后的王玄策、马周二人,不解地问道:“岑师何出此言?”
岑文本之气量幕天席地,非是嫉贤妒能之人,况且岑文本之于李恪,更甚张良之于刘邦,是李恪真正的谋主,与李恪的关系更非寻常君臣,岑文本这么讲,必有深意。
岑文本道:“马周善内政,有捷才,理治州郡当不在话下,王玄策长纵横,有胆略,捭阖内外不过举手,两人俱是当世人杰,一时之选,莫说是佐理州郡了,将来稍加锤炼,纵是辅政帝王,称量天下亦非难事,但若要他们与世家子相交,恐非所长。”
李恪听着岑文本的话,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
若论才干,马周和王玄策二人自不必说,可他们都是寒门子弟,更是仕途不顺,几多波折,若非李恪赏识,现在他们尚不知在何处沉浮。
这样的人,对那些生来便更易为人所赏识的世家子弟自然有着天生的疏远,交由他们来处理世家门阀之事,自然稍显不妥。
其实对于世家,李恪的心中早有防备。
大唐之所以能立国,能一统天下,故是因为大唐君臣上下一心,战无不胜,但这也未尝不是世家门阀选择的结果。
隋末群雄,王世充乃是胡人,窦建德自称扶风窦氏之后,却实为农户,杜伏威更是草寇出身,唯一一个同样家世显赫,实力和声望都可于李渊相较的李密还昏招频出,以致兵败,出身陇西李氏分支的李渊自然就成了世家门的首选,终有天下。
君不见,李世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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