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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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璧- 第9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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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晏倾缓缓抬目看她。

    花容月貌,仙子下凡,皆不足以形容她的美。

    然而美貌竟是她身上,最不值一提的优点。

    他一次次折腰于她的聪慧灵秀,善解人意,那些与美貌全然无关。他心悸于自己见到了怎样美好的女郎,他又常常伤怀于自己见到了怎样美好的女郎。

    晏倾微微笑,向她伸了手。他并没有碰她的手,只是松松地隔着袖子拉住她。

    他说:“那里人很多,我们去那里看看。”

    徐清圆忧愁:“可是……”

    晏倾知道她要说什么:“我们不去人最多的地方,去边缘地儿走一走。我无妨的。”

    上元节和七夕节的寓意是不同的。

    七夕是情人之好,上元则是祛病破灾。上元节的灯笼,承载的是这一类的美好期盼。

    徐清圆袖中始终藏着上次七夕节遗留下来、无法送出的五彩缕,她如今被晏倾牵着走在灯火通达的灯笼下,竟隐隐有些恐惧,怕旧事重演。

    然而这次应该和之前不一样。

    二人提着灯走到人流最多的地方,仰头看整片天幕被灯笼包围,像一片片七彩祥云。

    架子上挂满了五颜六色的精致灯笼,一块块木牌挂于灯下,在风中摇曳。

    灯笼架下的商贩们手中各抓着一把木牌,卖力兜售:“卖木牌咯!一文钱一枚,童叟无欺!”

    “客人,你们从上元桥上下来吧?要不要多买几块木牌?找人写上吉祥话,挂在灯笼上,多吉利?”

    “看,那就是我们的写字先生!什么吉祥话都会写,也只要一文钱!过了今夜再没有这样的好事了!”

    这生意如此热闹,商贩们将此地占据,再加上来讨吉祥的百姓,此处被围得水泄不通。

    晏倾和徐清圆二人提着灯,完全不敢进入人潮最多的地方,只在外围看一看。

    徐清圆抿唇笑:“蜀地人们好会做生意,上元节如此热闹。”

    晏倾低头问她:“想不想也去挂木牌?”

    徐清圆思考:“唔……可以讨吉利呀。”

    她说得委婉,晏倾懂了她的意思。他低声让她稍等,便吸口气,挤入人群中。徐清圆“哎”了一声,她担心他被人碰到,也担心他出于好强而不顾自己的身体,不肯被她挂念。

    晏倾尽量避着人,到了一摊贩前。

    晏倾跟摊贩说话,片刻后又转过肩指了指远处树下的徐清圆。

    徐清圆心中乱想,且喜且忧。

    待他终于从人群中挤出来,她快步两步迎上去,手中提着的灯因疾走而撞上他衣角。

    她攀住他手臂,观察他面色只是稍微苍白了些,才放下心,嗔道:“你太乱来了,这种事应该我来的。”

    晏倾:“哪有男子让女子出头之礼?”

    徐清圆瞥他:“原来清雨哥哥这样迂腐吗?”

    他只是笑而不语。

    不论她如何误会如何乱猜,其他女子托付郎君做事的待遇,他希望她一样可以。

    晏倾温声:“帮我拿一下灯。”

    徐清圆接过灯,见他晃了晃手中一堆木牌,木牌发出清脆的“叮咣”声。她目中染笑,见他从另一只袖中取出了笔墨。

    徐清圆惊讶。

    晏倾:“那写字老头身前挤满了人,我想将位置让给更需要写字的人也无妨。你我二人皆识字,自己写一些吉祥话,并不是问题。所以我也买了笔墨。”

    徐清圆说:“那哥哥你好不会过日子啊。”

    晏倾疑问看来。

    她提着两盏灯,娇娇俏俏地在前面走。他不觉跟上,听她戏谑:“你找人写字,一个木牌才一文钱。你自己写字,光笔墨就不便宜。哥哥你好不会算账。”

    晏倾听得愣住,他还从未算过这笔账。

    而他心中生刺,想她算的如此清楚,可见她和侍女兰时上京那段日子,过得多么拮据。之前他从未想过,现在却后悔自己之前竟没有关照过她,竟以为她上京了就没事了。

    徐清圆回头:“哥哥你需要一个会算账的贤内助。”

    晏倾问她:“你那时过得很苦吧?”

    二人同时一怔,各自反应过来对方的话题偏到了千里外。

    徐清圆好不容易生起的勇气一泄,微恼地瞪了晏倾一眼,说:“……我们还是写字吧。”

    ……

    上元节的长安城中,太子和广宁公主都没有参与宫宴。

    太子暮长亭不参与宫宴,是因他受命出城迎接南蛮的使臣团。使臣团已到了长安城外,大魏太子出迎,彰显一国气派,亦将太子的身份与其他皇子区别开。

    这是宰相林承教给太子的。

    广宁公主没有参与宫宴,用的理由很敷衍:病了。

    但谁也没想到,暮长亭傍晚出城前,来公主府看望生病的姐姐。而暮明姝并不是真的生病,她在府中饮酒。

    暮长亭到来后,被暮明姝拉入了酒席。

    前厅的太子暮长亭喝得醉醺醺,倒在桌案上。

    帷幔飞扬,他一杯皆一杯倒酒,口上翻来覆去说着胡话:“姐姐,我敬你!”

    “姐姐,以后你跟着我混,谁敢小瞧你。”

    而后院中,暮明姝慢悠悠地梳妆,任由府外的太子侍从着急徘徊。铜镜照出她美艳眉眼,同时照着摊在妆台上的两纸信件。

    两封信,一来自徐清圆,一来自韦浮。

    两封信皆为她今晚所为推波助澜,让她下定决心这么做。

    兰时乖乖地跪在地上捧着银盘上的金钿等物,公主自己的侍女则被公主的行为吓得心惊肉跳,在一旁小声劝:“公主殿下,这样灌醉太子殿下,是不是不太好?太子殿下该出城了,他的侍从们都急得恨不得闯入公主府了……太子殿下还在喝酒!”

    侍女打个哆嗦:“若是日后让那些朝臣知道,让陛下知道,您、您延误政务,这是大罪。”

    暮明姝缓缓起身。

    她已梳妆妥善,却不是平日在长安城中贵人流水宴上富丽堂皇、长裙曳地的华贵模样。她束冠、简装、窄袖,英气勃发。若是给她一柄枪,她便可以出门杀敌。

    暮明姝望眼侍女,慢悠悠:“我本就是要延误政务,要托住我那傻弟弟。他喝醉了酒无法出门,无法代表大魏出迎使臣团。而我这个姐姐心中有愧,决定代他出城。

    “日后告状到陛”

    暮明姝走出华庭,越过帷幔飞扬的前厅,一步步走向府外等得十分不耐烦的出城侍卫团。走过前厅时她可以听到弟弟醉酒的呢喃,闻到浓郁醇厚的酒香,但那些都不能阻拦她的步伐。

    她与暮长亭的争战从很久以前就开始了。

    无硝烟的争战不因姐弟亲情而半途夭折。

    暮明姝走出黑黝黝的府邸,迎上府外的侍卫,又在他们无奈的顺从下上了马,和他们一同出城。她将代表大魏,她将迎上未知命运。

    她仰头看天上苍穹,来自长安宫城的方向烟花绽放。

    暮明姝想到徐清圆写给她的信——

    “若是将一切阴谋屏蔽,直面真相,将得到一个结论:陛下希望您活下来。”

    暮明姝心想:是这样吗?那么,让我来证实一下吧。让我来看看——父皇,你是否允许我走上一条不可控的路。

    ……

    长安城外已不到两里的驿站前的小城,成了使臣团今夜留歇之地。

    只消再一日,他们便会与前来迎接他们的大魏太子见面,一同进入长安。这是最后一夜,又是大魏的上元佳节,便是南蛮这些使臣团的人,都放松下来。

    但还有一人很紧张。

    宰相的爱女林雨若日日焦虑,数着手指头等韦浮何时回来。

    韦浮走时,将他侍卫留给了她,说必要时可以假扮他。林雨若日日和这个侍卫在一处,做足戏码,但即使这样,云延的怀疑日渐加深,林雨若快要撑不住了。

    这夜天未黑,林雨若就带着韦浮侍卫出门,找借口说过节,躲开南蛮王子的堵门。

    在集市上,林雨若不由分说地给自己和韦浮侍卫各买了一张面具,叮嘱他:“好好带着,不要摘下来,这夜应当能躲一躲。但是郎君,你家郎君到底何时才能归来?明日就要见太子了,我、我隐瞒不下去了。”

    面具后的侍卫声音沉闷:“属下不知。郎君为了不被人查到线索,音信皆无。”

    林雨若气鼓鼓地瞪了他一眼,却也没办法,只好拉着他,忧愁地去逛街。她寻思着等驿站人都睡着了再回去,熬过今夜便又多了一日,可明日又该找什么借口拖延行程……

    她烦恼之时,侍卫突然一抬手,她抬头,看到前方不远处的云延,带着南蛮壮士们游玩。

    那些南蛮野人没反应过来,云延慢悠悠地瞥来一眼,隔着面具,林雨若都能感觉到那针扎一样的目光。

    她看到云延笑了一下。

    她本能警惕:“快走!”

    她吩咐侍卫快走,自己也赶紧掉头。而她回头时,不出所料,见云延闲庭信步地向她走来。她心中叫苦:这人眼力太好了,这都能认出她。

    其实云延哪里认出她?只是她见面就跑,行踪那么可疑。她一个娇滴滴的女郎没有经验,他却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林雨若在人群中躲人,扭头之间只见云延离她反而越来越近。他几步就到了她前面,她急得不行,手一推将侍卫往身后推走,自己硬着头皮挡在云延面前。

    云延低头看眼她脸上的昆仑奴面具,抬步便往她身后走。

    林雨若忙挡路:“是我!”

    云延停下步,低头故作惊讶:“原来是林女郎,好久不见。林女郎在这里,想必方才那位便是韦府君了。韦府君真有意思,数日来避而不见,只肯与林女郎作伴。便是美色误人,林女郎看着也不是那倾国倾城貌,不应有本事把韦府君迷得忘记公务啊。”

    他忧心忡忡:“我要与韦府君见一面,和他再谈谈公务。”

    林雨若面具后的面容涨红,她张开手臂再次挡在云延面前:“我、我虽不是倾国倾城貌,但是你不知道情人眼里出西施。在韦、韦师兄面前,我自然是最美的!他就愿意和我在一起,你不要打扰我们、我们花前月下。”

    云延眸中笑意变淡,眼神微冷:“让开。”

    林雨若努力学习刁蛮:“我不让,我就是看不惯你们总要谈公务,我就是不许韦师兄和你们在一起……”

    云延的手搭在了她纤窄的肩头。

    林雨若身子一僵,想起了昔日他掳走她时的可怕。她抬头,隔着面具,她眼中雾濛濛一片,又怯又坚定。

    她微微发抖。

    可她轻声:“我不让。”

    云延望她片刻,他低头于她耳畔:“看来他真的不在啊……他去了哪里?”

    林雨若惊:“你胡说!你没看见么,韦师兄刚才还和我在一起……”

    云延嗤笑一声,他轻松无比地拨开她,林雨若被他一推就趔趄歪倒。他大步向侍卫方向追去,林雨若被他碰过的肩膀火辣辣的疼。

    她眼中眨掉一滴泪,咬唇冲上前,再一次张手臂挡在云延面前。

    云延眯眸。

    他抬手就要点她穴,手指却被林雨若后方伸开的修长手指拨开。

    男声如破冰溅玉,温凉噙笑,却在所有人耳中炸开不同的结果:“云延王子不应这样欺负我的小师妹。”

    这声音……

    林雨若猛地回头。

    此时此刻,站于她身后的青年衣衫落拓,戴着和侍卫方才一模一样的昆仑奴面具。在云延和林雨若各自不同的目光凝视下,他摘下了面具。

    面具下的郎君眉目清雅,隐约带笑,这温文尔雅的君子风,除了韦浮,别无他人。

    烟火在头顶绽放,五色光落在地上的人面上。

    林雨若一点点摘掉自己的面具,噙着泪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看他。

    他垂首对她笑,既像清薄的酒,又像温煦的风,让她的心在烟火下煎熬万分。

    烟火绽放声中,云延盯着韦浮,似恨不得揭开他一层皮,看他是真是假。但这是真的,云延知道自己落后一步。韦浮望来时,他随意地耸肩一笑。

    云延:“林娘子是倾国倾城貌?”

    韦浮睫毛轻扬。

    他自然不知道云延和林雨若之前在说什么,他只能顺着他们的话,低头看面容绯红的林雨若一眼:“嗯,倾国倾城貌。”

    ……

    烟火在天边炸开,锦城之地,徐清圆轻轻瑟缩一下。

    晏倾在旁温声:“烟火而已,莫怕。”

    徐清圆不好意思:“只是突然被吓了一跳,这也没什么好怕的。”

    两盏灯笼置于草地上,零星火光摇曳。

    此时此刻,她和晏倾坐在槐树下的湖水边石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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