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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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璧- 第9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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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听着漏更声,发现自己只睡了不过一刻时间。她拥被坐在床上,忽然想到了晏倾,心中一揪。

    她先前被酒迷了头脑,晏倾让她进屋,她就礼貌地进去,问也不曾问他。而今酒醒了一点,她才挂念起晏倾,心想他怎么办?

    他会和那些男人一起睡通铺吗?

    绝无可能。

    他恐怕是宁可死,也不会和别人挨着,何况是那么多人。

    但是晏倾的毛病,钟离是不知道的。即使他们知道,恐怕也不会在意,只觉得晏倾毛病多,瞎讲究。他们不知道他的病,他也绝不会告诉任何人。

    如今夜深,其他人都有地方睡,那么晏倾呢?

    徐清圆越想越不安,她下铺披衣,长发松挽,提着灯笼便出门找人。

    飞雪袭身,藕荷色的裙衫边缘滚着雪白的绒毛,她提着灯笼在夜雪中寻找。苍夜葳蕤,万籁俱寂,零星几点烟火绽放在天边。她在廊庑下穿梭,快步疾走时,耳下的流苏耳坠打着脸颊,轻轻晃悠。

    徐清圆忽然停了步——

    在他们方才一起围着篝火的地方,青氅郎君安然而坐。

    漫天飞雪,大夜长白。一坛酒放于他手边,他靠着柱子坐在台阶前,观望天地大雪。

    冷寒让他面容苍白,性情的温和又让他眸若星子。天上流离的烟火炸开,他是浑浊尘世间的虚白一笔。

    晏倾不知道在想什么。也许是他想事情太专注,他才没有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也许是他病重,他根本没有听到外界的声音。

    待徐清圆从后而来,跪于他半肩之后,伸手抱住他肩,晏倾才回过神。

    他转头,浓长睫毛沾着霜白雪色,看到女郎放在地上的灯笼,也看到徐清圆两只手搭在自己一侧肩膀上,正双目潮湿、有些难过地看着他。

    而晏倾甚至不知道她为什么难过。

    他心刺了一下。

    静雪飘落,他缓缓开口:“怎么了?你没有去睡吗?我以为你睡了,才离开的。莫不是夜间噩梦惊扰,你半途醒了?”

    徐清圆湿润而乌黑的眼睛眨也不眨。

    他沉默片刻,无奈笑:“你要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我自己判断不出来。我的病,你、你知道的。我不想猜这些。”

    徐清圆垂头,更加难过:“我没有其他意思,我只是、只是……我舍不得你。”

    耳边烟火落落。

    徐清圆第二次说“我舍不得你”,而这样的话,让晏倾怔怔看她,心神空白。

    这也许比所有的告白都委婉,这也许比所有的爱意都温柔,都更能打动他。

    晏倾听徐清圆伏在他肩头:“旁人都睡了,我也睡了,只有你没地方去,无法睡。你跟谁都不说,只自己一个人忍着。我只要想到你没有地方去,就为你难受。我认识的晏郎君,晏清雨,那么独一无二,那么为他人着想,可是只有你自己困在这场雪中。

    “我舍不得你一人独坐雪夜,舍不得你长夜难眠,病苦缠身,无人可伴。

    “可我还舍不得委屈你。”

    徐清圆抬眼看他:“你如果打算今晚这样熬,我陪你好不好?不要赶我走。”

    晏倾静静看她,睫毛上覆盖的霜雪,让她在他眼中,时而遥远,时而模糊。

    他整个人置于两重世界,一边是旧国阴影,一边是除夕夜趴在他肩头望着他的徐清圆。

    他轻轻伸手,想要抚摸她面容,却停在半空,不忍落下。

    烟火炸耳,他想到风若问他的话:“值得吗?”

    晏倾此时在心中回答:“值得的。”

    晏倾手没有落在徐清圆面颊上,徐清圆目色微黯,但他的手落在了她肩头,帮她整理了一下风兜。他冰凉的手擦过她脖颈,她微微发抖,他手便退后。

    徐清圆:“清雨哥哥!”

    她只来得及抓住他一根手指。

    二人目光一同落下,她讪讪松手。

    晏倾侧头咳嗽一声,低声问:“我不能让你陪我在外面熬一宿,你会生病的。”

    徐清圆以为他又要拒绝她,心里着急,然而他话锋一转,垂着眼问她:“所以你想如何呢?”

    徐清圆怔一下,小心说自己的想法:“我想让清雨哥哥跟我一同回房,一同歇息。我屋中烧着炭,很暖和。”

    她解释:“我并没有其他意思……只是你不能在这里坐一夜。”

    她以为她会很辛苦才能说服晏倾,但是晏倾看她半晌,目光又游离了一二瞬。他轻声:“那便听你的。”

    徐清圆蓦地抬头,吃惊看他一眼。她本想说她那屋中没有屏风之类挡面的物件,但她怕说的多了晏倾又开始讲男女之别,便匆匆扶着他一同起来,拉着他返回自己的屋舍。

    这小小一间房,自然不能和刺史府中相比。

    晏倾自然也是无论如何不肯和她同榻而眠,同屋已是他的极限了。他不肯靠近床,挨着墙壁坐下,便打算这样凑合一夜。而徐清圆也生了气,硬挨着他一同坐下。

    他不睡床,她也不睡。

    晏倾:“何必非要吃苦?”

    徐清圆挽着他手臂,靠着他,微笑:“你为什么非要找罪受,我便为什么非要吃苦。”

    晏倾困顿非常,病后的身体虚弱,他如此已经十分勉强,想说徐清圆却也没力气。她非要靠着他,他心想反正二人……嗯,就随她去吧。

    只是晏倾始终习惯一个人,温香软玉挨靠着他,他闭上眼也无法入睡。

    他不敢表现出来惊动徐清圆,便一直闭着眼装睡。

    挨着他手臂的女孩儿香甜可亲,气息温热,似乎十分乖巧。但是徐清圆靠着他肩只歪了一会儿,就睁开了眼,有些睡不着。她亦有自己的羞涩,亦有自己的矜持,这么大胆的痴缠郎君的事做出来,她只要一想,就替自己脸热。

    爹爹如果知道,会被她气死吧。

    可是晏郎君这么好,她再遇不到了。

    没有睡意的徐清圆托着腮,睫毛纤纤飞翘,凝视着靠墙闭目的晏倾。屋中没有灯火,窗边雪光充作光源,她越是看晏倾,心中便越是喜欢。

    窗外的鞭炮又响了一声,将她吓一跳。

    而她依偎着的晏倾闭目安然,似乎没有被鞭炮声惊醒。

    徐清圆盯他片刻,心跳加速时,脸一点点红了。

    她伸手在他眼前轻轻晃,小声:“晏郎君?”

    她等了一会儿,又叫得更小声:“清雨哥哥?”

    装睡的晏倾满脑子疑问,不知她在调皮些什么。他踟蹰于自己是否该睁开眼回答她,听到徐清圆又说:“你还欠我拉手,欠我一个抱抱。你说话不算数,根本没帮我实现愿望。”

    晏倾心想:我并未答应你啊。

    而那女郎自娱自乐:“嗯,我喝醉了,脑子不清醒,做点儿糊涂事,既没人知道,也没有关系。”

    晏倾心中登时警钟敲响,觉得不对劲。

    他打算立即装作醒来时,颊边忽然一热。

    他全身僵住,呼吸屏住。

    徐清圆凑过来,唇靠近他。她不敢做更多的,她只靠在他颊边,轻轻亲了他面颊一下。

    徐清圆小声:“新年礼物,我并不过分。”

    亲完便装作没有这事,亲完就要慌张掩饰。徐清圆胡乱地将头埋入晏倾臂弯间,不敢回首自己的大胆。

    她心跳凌乱,面红耳赤,竟没有注意到晏倾的脉搏剧烈跳动,他的心跳也快得不正常。

    晏倾睫毛颤得厉害,他想伸手碰一下自己被亲过的地方,却怕惊动她。他僵坐着,心慌意乱之时,终于小心睁了眼,看那藏在他臂弯间的少女。

    他看她许久,眼睛里的光一点点亮起,蹙着的眉目舒展开来。他笑的时候努力地忍了一下,却是看到她靠着自己,竟然无法忍住那点儿窃喜。

    他没有忍住嘴角上扬,坐于暗夜中微微笑。

    黑暗中,二人兀自装睡,竟谁也不敢大声呼吸,谁也不敢再发出任何声音。

    ……

    当此长夜,锦城禁闭城门前,一蓝袍青年翻身下马。

    风雪吹开斗篷,他仰头看星星点点的城楼后的灯火。

    除夕佳节,他独身在外,等待城门开启的时间。

    他是千里迢迢来见故人的韦浮。

    ……

    徐清圆次日醒来,发现自己不知怎么睡到了床榻上。这种小伎俩在她和晏倾之间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完全不能引起她的慌乱。

    徐清圆推开门,见雪已经停了。她正看到晏倾背对着她在一雪白廊庑下。

    徐清圆整理了一下衣容,捂了捂砰砰心跳,走过去,语气轻快地从后拽了拽他衣袖:“你怎么不叫我起床呢?”

    晏倾微僵,回了头。

    徐清圆微怔,这才发现晏倾不是一个人站着,他和一人在廊庑下说话。她愕然地看着晏倾说话的那个温润青年,瞠目结舌,快速松开了挽着晏倾衣袖的手:

    “韦、韦师兄?”

    韦浮晃了一下神后,目光在二人身上徘徊片刻,微笑:“今早怎么不叫你起床?小师妹,你与晏少卿……”

    晏倾打断:“些许误会。是此地简陋,众人只好胡乱混睡。我与徐娘子住的比较近,徐娘子想早早起来去拜佛,让我记得叫她。”

    他解释得如此详细。

    他向徐清圆颔首:“我与韦府君只顾着说话,忘了喊你,徐娘子见谅。”

    徐清圆低头,红耳:“没关系。”

    韦浮挑眉,看着他们。

    晏倾自若:“新年快乐。”

    徐清圆小声回答:“新年快乐。”

    韦浮半咳,终于笑了出来。他道:“原来你二人也约好一同去铁像寺了,正好,我们便同行吧。我时间仓促,经不起耽误,烦请两位配合我一些。”

    徐清圆满肚子疑问,不知道韦浮给他们带来了什么样的消息,为什么他们要去铁像寺。但是晏倾撒谎已经撒到了这里,韦浮又是何其聪明敏锐的人,她便没敢多说什么,应了一声,说回去换衣。

    而到最后,再加上来这里找晏倾的风若、醒了酒的张文、凑到徐清圆身边的钟离,他们这只去铁像寺的队伍,何其壮大。

    这么多人……晏倾有些不自在。

    他想和徐清圆近一些,只有她能让他放松些。但是晏倾回头,却看到韦浮与徐清圆站在一起低声说话。徐清圆低头时,韦浮伸手为她抖落斗篷上的雪。

    风若:“怎么了?”

    风若要扭头看,晏倾别过脸:“没事。”

    他为自己一瞬间的龌龊心思而懊恼,惭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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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诗无寐26(“我、我一个个约每人一。。。)

    

铁像寺古柏笔立; 偃蹇欹曲。佛钟声寂,亘古错落。

    晏倾跟着钟离他们去探望那个据说正因风湿缠身而起不来床的老和尚,他每每用余光看; 便见徐清圆和韦浮落在最后面,一径低着头嘀咕。

    晏倾侧头:“风若,你去问问徐娘子,她不来看看这位老师父吗?”

    他记得; 是徐清圆最先注意到这位老和尚的。

    风若去问了; 却是和韦浮在说话。一会儿,风若回来回话:“人家说了,这种事交给郎君你便是。徐娘子相信郎君。”

    风若看到晏倾神色有点儿勉强。

    他不由问:“怎么了怎么了?哪里难受?要不咱们回去吧。”

    晏倾摆摆手; 怀着郁郁心情进入了禅房。钟离正声音爽朗地问老和尚日常起居如何; 晏倾勉强定神,落座与老和尚攀谈。

    钟离请来了老方丈,方丈果然知道得比较多:“哎,圆慧也是可怜人。以前读书; 后来放榜时惹了官府; 在考场外叫嚷不公。当年刺史直接发落了他,几方辗转; 贫僧就收留他在寺里待着。”

    那盘腿坐于榻上的圆慧和尚低垂眉眼; 对于他人当着他面讨论自己的事,他尽是麻木,无动于衷。

    反是经常来看他的钟离听了后义愤填膺:“竟有这种事?我就说过官府不是什么好东西。”

    老方丈连忙劝他慎言,又小心看一眼晏倾的神色。

    这位文秀青年面容沉寂,眸子清黑; 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但是风若都听得摸脑袋,觉得哪里不对劲:“钟郎君; 你天天看这又残又哑的和尚,却不知道这和尚有这身世?”

    钟离直眼大呼:“我不过是以前跟官府开过小玩笑,官府派兵抓,我当时躲进了这寺里,碰上了这和尚罢了。怎么,你们还怀疑我早知道他这么惨,却不告诉你们?”

    晏倾和和气气:“钟郎君和蜀州官衙开玩笑的时候,是否是乔宴任职蜀州刺史?”

    钟离怔了一下,神色古怪:“是……你怎么知道?我当时便想,这乔宴是很复杂的一个人。一方面待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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