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在他身后,浩瀚如烟。
晏倾问:“你在想什么?走路这样不当心。”
徐清圆喃喃:“想你的妻子……”
她倏地住口,捂住嘴巴,眨着眼看他。
晏倾满目疑惑,万万想不到她给了这个答案。
可是徐清圆脸色青青白白,显然不打算细说,她甚至扭头看雨,支支吾吾:“清雨哥哥,你不应该回房了吗?你怎么在这里?风郎君呢?”
晏倾看着她许久。
她扭头不看他。
他终是慢慢地向她走过来,耐心道:“风若回去歇息了,我方才告知了一下客栈掌柜,让他熄了灯。到现在,客栈上上下下,应该都睡着了。你不必怕人看见你不端庄的模样了。”
徐清圆一怔,回头时,他已站到了她面前,带着点儿无奈的笑,低头看她。
徐清圆问:“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晏倾:“多亏妹妹的醒酒汤,让我越喝越清醒,越想越觉得妹妹乖乖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很可疑。但我自然不知道妹妹的心思,以为妹妹有什么难言之隐,我放心不下,只好回来看看。”
晏倾声音里带笑:“露珠妹妹的心思可真是难猜。”
徐清圆低头,压住自己唇角忍不住的笑意:“……可你还是猜到了呀。”
晏倾:“猜得人头痛。”
清圆羞涩极了,低下来的余光看到晏倾伸出手,扶住了她手臂。
他拿她没办法:“还是我扶你回去吧。你,哎,你莫摔伤了自己。”
徐清圆被他扶着,羞窘于自己狼狈糟糕的样子被他看到。
雨丝飘到二人衣袂间,她一瘸一拐间,抬头替自己辩驳一句:“我平时不是这样走路的。”
晏倾侧过头,看向檐外的雨水。
雨花轻溅,青苔落落。他忍笑:“知道。”
他又道:“这两日你乖乖呆在客栈不要出去,我要忙一件事,你听话一些。”
徐清圆目光飞烁,心生担忧,却点了头。
……
此夜,加密的文书过了重重关卡,在城门关闭之前,终于到了在家闭门思过的林宰相的案头。
这是一封蜀州上下官员的求助信。
林承看了信,面色铁青,将信砸到案上:“一群混账,竟自作主张,招惹上晏清雨!
“难道以为晏清雨在大理寺这么多年,升官升的飞快,靠的是他那张小白脸?!若没有几分本事,岂会坐稳大理寺少卿之位?如今一群混账惹上他,无法收拾残局了,才来求本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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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无寐13(“你等着看吧我一定要你。。。)
蜀州官员上下皆属世家; 鉴于宰相势起于蜀州,而今天下世家以宰相林承为尊,于是世家发生什么事; 世人都以为是林承授意。
比如蜀州官员上下荒唐,告于朝堂,哪怕和林承无关,百官心中也会将林承嘀咕一二。
林承不能忍受这种污蔑。
他承蒙恩师韦松年教诲; 数十载担起世家气运; 殚精竭虑,整治世家,将世家从腐朽被弃的边缘; 拉扯到如今光鲜局面。他以世家崛起、贤者天下为己任; 而世家中出现的腐败糜烂之虫,他比任何人都厌恶。
就连世家,也不与他完全同心。
就像六月那次,晏倾从蜀州借道; 想调查徐固离开大魏的踪迹。蜀州官员刻意让百姓拦道; 刻意演一出“宰相政令致使民不聊生”的戏码,便是那些官员胃口大了; 想敲诈林承一顿。
可惜他们遇到的是晏倾。晏倾并未相信他们的话; 并未因个体的失败而将整个有利于天下的政策推翻。
如今,时入九月,蜀州这样的戏码,再一次上演——蜀州上下官员求世家之首林宰相救他们一命。
林承本不屑理会他们,可是蜀州失踪多年、没有查到的那份名单一直悬于他心。若是整个蜀州官员集体落马; 以晏倾的本事,未必不能接触到那份名单; 而那份名单才是对天下世家近乎致命的打击。
蜀州官员上下至今找不出那份名单,那份名单却也不能落到晏倾手中。
长安三更鼓,灯阑珊,夜未央,林承在书房来回徘徊。
他不得不救蜀州官员。
许久,他伏案持笔,给他们出了一个主意。希望这个主意足够及时,能够帮他们藏好他们的尾巴。
任何事都需要有人牺牲,只要牺牲能换取更大的利益,相信那些官员们知道自己别无选择。
林承出门,正要叫侍卫送信,却看到从黑夜中走出的林斯年。
林承怔了一下,这个越走越近的高大青年陌生得他差点认不出来:比起月前的荒唐,进入北衙军中的黑衣青年面容瘦了,身子结实了。
玄衣青年走在竹林小径上,抬头的一瞬间,林承似乎看到渐渐醒来的孤鹫。
林斯年是如此的阴沉而肃冷。
林斯年停下步子,拱手:“爹,这么晚,您还在处理政务?”
他看到了林承手中夹着的信封。
林承眯了眯眼,问他:“你呢?”
林斯年淡漠高瘦,他劲竹一样挺拔的风貌,和月前完全不同。他说:“我刚从北衙回来,今日训练结束得晚。”
林承无言。
他可以对纨绔风流的儿子疾言厉色,却不知道如何面对一个看似当真懂事长大的儿子。
林斯年打破这种尴尬:“爹有什么事,我可以替爹效劳。”
他看了眼林承手中的信,说道:“爹被勒令闭门思过,若再让人往外送信,阳奉阴违之举被御史察觉,恐怕爹不好向文武百官交代。不如爹把信给我,我明日去军中的路上,用别人的名义替爹送出这封信。”
林承眉目动了一下,这确实是他的忧虑。
林承说:“你那些狐朋狗友……”
林斯年笑了笑,眼神却始终冷:“只是借他们的名义,信还是我自己把关的。”
林承:“这封信,需要八百里加急,你有这样的人脉?”
林斯年道:“还成吧,试一试。我也想为爹分忧。”
林承考虑一二,将信给了儿子。林承看林斯年拱手后告别,心中浮起带着疑虑的欣慰:莫非经过徐清圆一事,林斯年终于长大了,终于正经了,可以为他分忧了?
林承望着林斯年逐渐走入竹林的背影,突兀地说了一句:“若若找到了。”
他看到林斯年停了步子,僵站着未回头。
林承叹口气,难得对儿子和颜悦色:“韦江河来信,带来了若若的手书。若若说她受了点儿惊,身上却无碍,她跟着韦江河一起返回长安。
“她还告诉我,当晚被擒之事是她不小心,和你无关,让我不要连累你。”
林斯年声音喑哑干涩:“多谢爹告知。”
林斯年拿着那封信,走出林承的目力范围。他面上平静无波,靠在一枯败的紫薇花藤前,随手拆开了这封信。
他将林承的信从上到下扫了一遍,若有所思。
原来如此,原来蜀州之事这么重要,有可能对林承造成重大打击。
林斯年闭着眼,努力回想自己那经常做的混沌不清的梦。
梦中这段时间,晏倾确实不在长安。原来晏倾身在蜀州,做了一件对林承威胁很大的事。
林斯年思考半晌后,将信重新折叠好,放回信封。他仍会替自己爹去送这封信,但是他也会将此信再抄一份留个底。
不管梦中晏倾是因身体太差还是因什么其他原因没有斗过他爹,晏倾始终是失败了。林斯年要做的,便是在其他方面存下一些线索,以待后用。
他已然明白,他想得到徐清圆,若无权势,全然无用。若有权势,依赖于他爹,终究恶心。
梦中爱恨情仇的些许作用,正是为了帮他斗倒他爹。
他可以扭曲于情,但他必须要林承落马。
……
晏倾要徐清圆待在客栈中养伤,但是徐清圆收到了刘禹发来的请帖,邀请她参加刘刺史的寿辰宴。
徐清圆当初好不容易得到这样的机会,怎么会放弃?
徐清圆拿着请帖找晏倾,晏倾蹙眉不答。
此时晏倾正在吃药,他最近精神不济,一直发着低烧,让人很担忧。
徐清圆央求了半天,他才迟疑着说:“我这边的事,会让刘刺史和刘郎君都不会在寿辰宴上。既然人不在,你何必去?”
徐清圆目中流波闪烁。
她笑吟吟:“原来主人不在吗?正是主人不在,才方便看到很多平时也许看不到的,听到平时听不到的。我说不定能在刺史府发现什么……我只是一个弱女子,他们都不会提防我。这样的机会,错过就没有了。”
晏倾放下药碗,咳嗽两声。他面上有些红晕,盖是低烧引起的。
在徐清圆掩饰担忧的目光中,他抬头说:“可我那日有事,无法陪妹妹一同去。”
徐清圆怔了一下才说:“不必哥哥陪我呀。风郎君是不是会跟着哥哥一起走?那张郎君,张大哥陪着我就好了。”
坐在一旁翻看枯井中那具尸体的验尸报告的张文一愣,抬起头。
张文恍然大悟,又拍胸脯保证:“少卿可以放心将徐娘子交给我,我会保护好徐娘子的。”
风若嗤之以鼻:“你?你是能爬墙还是能飞檐走壁啊?”
张文呵斥他:“徐娘子一个大家闺秀,好端端地和众女郎们待在一起,她做什么,用得着我必须会飞檐走壁?难道世人不如风若你这样武功高强,就都不用活了吗?”
晏倾说:“好了,不要吵了。”
他揉着额头,抬头看徐清圆时,仍是不赞同:“妹妹还是在客栈中待着养伤吧。”
徐清圆一听急了。
她知道晏倾是怕她遇到危险,可是这么好的去刺史府侦查的机会,这是她察言观色的强项,她怎能放弃?怎能真的当一个娇滴滴的受人照拂、连累人一路的拖油瓶?
徐清圆想了想,硬着头皮,重重扯了扯晏倾的袖子。
晏倾怔忡。
她就坐于他旁边的矮凳上,他喝药的时候,她在婉婉而谈;他不喝药了,她开始扯他的袖子,还轻轻跺了两下脚。
晏倾忍不住看向她那紫色裙摆,心想她脚伤受得了她这样跺?
然而徐清圆娇滴滴:“清雨哥哥,求求你了,让我去吧。我一个脚上有伤的人,本就不会乱跑。我一定乖乖跟人群在一起,其他女郎去哪里我去哪里,绝不多走一步,不给哥哥惹麻烦。”
她举起手,哀求:“清雨哥哥,你相信我吧,好不好?我会很小心的。”
晏倾被她一下下地拽袖子,她自己不自在地脸红,他被那不轻不重的力道扯着,心中不知是何难堪还是害羞抑或是尴尬。张文和风若都在旁边看着,晏倾脸一点点变红。
他低声:“别这样。”
他听不出她声音里的撒娇到底是如何撒的,可她这副做派,已经让他步步后退了。
他只好道:“那你不要擅做主张,若发现什么意外,等我与风若回来再说。”
徐清圆没想到撒娇手段这么好用,她还没哭呢他就投降了……她怔然时,晏倾俯眼,乌黑水洗般的眼睛带了一丝责备。
他说:“不要对男子这样。”
在其他二人津津有味的目光下,她只好藏起自己的羞涩,厚着脸皮应了好。
徐清圆愿望得到满足,扶着桌子起来。晏倾顺便跟着她一起站起,在其他二人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伸手扶住她手臂,扶她出门。
徐清圆低下头。
他送她到屋门口,又不放心地叮嘱:“寿辰宴的时候,不要乱走动。有什么发现,等我回来再说。”
徐清圆立在门口踟蹰半晌,抬头再次问:“哥哥你都病成这样了,真的还要跟风郎君一起出门,去忙你们的事吗?不能再缓缓吗?”
晏倾莞尔:“我病成什么样子了?我一直这样。”
他看徐清圆眼中雾气重重,便多解释一句:“妹妹要习惯我这样。我是有些麻烦的。”
她连忙摇头。
她仰着脸看他许久,说:“那你小心些。”
晏倾低头:“你也是。”
二人一直站在门前说话,实在有些傻;互相嘱咐,看起来更加傻了。
徐清圆关上门,晏倾仍在她房门前站了一会儿,才转身回屋。却是一回头,撞上风若。
晏倾面不改色地走路。
风若自以为是,目光探究:“你不对劲啊。”
晏倾没理会他。
风若想了想,追上他,大胆猜测:“你是不是喜欢徐清圆?”
晏倾看了他一眼。
风吹衣袍,晏倾很平静:“是啊。”
二人出了客栈,去后院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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