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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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璧-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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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清圆见他不说话,便道:“我、我要去找杜师太毛遂自荐去了。希望我能选上观音……”

    晏倾回答:“若是有困难,我会助你。”

    徐清圆等的便是他这句话,闻言弯唇,浅浅一笑。她和兰时告别,平复心情要出林子。

    女郎擦肩,香气馥郁。晏倾挣扎片刻后,道:“等等。”

    徐清圆扭过半个肩,晏倾的手向她伸来。她目不转睛,看他手上捧着一方雪白帕子。

    他低着眼:“得罪。”

    他的手带着那方帕子,在她丹朱唇上轻轻一点。

    身后兰时吞口水,而徐清圆周身涌上热气,热血上脸。她慌乱向后退一步,偏晏倾早有察觉,另一手隔着袖子,搭在她肩上,固定住她让她不要动。

    他手拿着那帕子,在她眉心轻轻一点,然后后退让路。

    只望了她一眼,晏倾快速移开目光:“这样更像观世音。”

    眉心滚烫,徐清圆呆立片刻,听到兰时大呼小叫:“娘子,你眉心多了一个朱砂痣。”

    徐清圆走后,晏倾在风若炯炯有神的凝视下静了片刻,将斗篷向下拉了拉,挡住自己大半张脸。

    晏倾说:“跟去照应一下。”

    风若挽起袖子准备干活:“又是我吗?”

    晏倾拢紧衣袍,不看侍卫促狭的目光:“……我与你一起。”

    ……

    那日后半日发生的事,并没有让人意外。

    积善寺的杜师太和江师太为主持之事相争,杜师太负责这一次的“观音祈福”。此事连续五日,若是足够成功,杜师太必然更有可能当上主持。

    下午的时候,杜师太和江师太在商量扮观音的事情。

    江师太领着冯亦珠,努力向杜师太推荐。冯亦珠偷偷塞给了江师太不少钱财,江师太收了钱,自然帮人办事。

    杜师太被两人烦的,态度几乎松动时,听到院中香客惊呼:“观音娘娘,观音娘娘现世了!娘娘,我、我给您磕头……”

    有女声窘然:“我不是真的观音娘娘……”

    厢房中的杜师太三人掀开帘子,看到寺中香客围着一白衣女子。那女郎端庄慈善,美丽幽静,在小雨中行走,眉心朱砂光华潋滟间,被进香百姓当成了观音娘娘在拜。

    那女郎抬起脸,赫然是徐清圆。

    杜师太忽然道:“便由她来扮观音吧。”

    冯亦珠一下子急了:“她讨巧了,我不服气!”

    江师太也不想钱财失去:“师妹,不要这么草率……”

    杜师太目光冷淡地看一眼冯亦珠:“你也可以扮观音试试,若是比那位徐娘子好,我自然选你。”

    ……

    四月初八,正是佛诞日。

    盛会持续五日,积善寺向世人开放,开启后山大门。十八层地狱涌入凡夫世界,当是每年此时的义宁坊盛景,引得无数客人登山。

    山门徐徐打开,一重迷离的世界呈现。

    阴森可怖的画像、雕塑呈现,有恶鬼拔舌、有铁树插身。袅袅烟雾升起,铁索拖着地,他们模仿出地狱中的蒸笼。进入这里的每个人,都要戴上一张恶鬼面具,模仿地狱中人。

    烛光诡谲阴森,长安百姓们胆子齐大,戴上面具后张牙舞爪,哈哈大笑。

    各项鬼哭狼嚎声来自四面八方,恶鬼戴着面具行于人间,只见铜山火海,刀山油锅,越往里走,越是吓人。

    这十八重地狱带着劝诫世人向善的心,做的栩栩如生。有带着小孩来的百姓,身边小孩早已哇哇大哭,哭作一团,扭着头要走。

    而大人们劝:“别怕,一会儿有观世音娘娘救世……”

    鬼怪之间,一重华车缓缓行来。车上巨大的含苞莲花张开花瓣,一身洁白的观世音娘娘坐于莲台,手持净瓶杨柳,挥洒甘露。

    百鬼夜行,众生皆苦。

    观音娘娘垂着脸,璎珞缤纷,是众鬼芸芸中唯一不戴面具的。诡谲烛火下,只见她面容安详恬静,目中自带怜悯慈悲,衣带乘风,万鬼不侵。

    百姓们惊喜:“今年的观音娘娘好美。”

    他们乱蜂一般地冲向车辇:“观音娘娘,请为我赐福!”

    “别挤,我先来的!”

    乱哄哄中,梁家的女郎们和郎君跟随在老夫人身边,颇有些羡慕地看着那展裙坐在花中的女子。夜火流连,烛光微弱,那“观音”随着车缓缓挪动,真是圣洁高邈,让人仰望。

    冯亦珠嫉妒跺脚:“有什么了不起。”

    晏倾和风若等大理寺官吏换了常服,戴了恶鬼面具,也混于人群中。这些官吏们以为自己只是日常来寺庙停棺,并不知道自己的长官在找一具叫卫渺的尸体。

    官吏们与民同乐,高兴地冲向“观音”,想要获得赐福。

    晏倾和风若挤在人群中,不敢大意。“十八重地狱”已开,卫渺的尸体要做手脚混入寺庙,应该就是这个机会。

    人山人海,晏倾不断走动查看那些戴着面具或做成雕塑的“恶鬼”,因不断和人碰撞,他肌肤升温,额上渗汗。他后背被汗浸湿,可面容依然清雅沉静,让人看不出他的不适。

    他侧头嘱咐风若:“一会儿盛会结束,你去找徐娘子,今夜必须让她说实话……”

    正这时,一阵劲风吹过,街上灯火灭了大半。

    黑暗涌来,片刻寂静。幽诡气氛下,突然有人发出恐惧尖叫:“鬼活过来了,杀人了,救命!”

    晏倾猛地回头,看徐清圆是否完好。



    锁梁园9(晏家郎君是小女子见过的。。。)

    

就在街上大半灯火熄灭的刹那时间,异变突生。

    有戴着恶鬼面具的人突然掀开自己的面具,抽出一把祭拜用的剑,随意地向身边人砍杀去。这样的“恶鬼”不只一人,他们在灯火暗下的那一瞬骤然发力,袭击百姓。

    坐在高处莲台上的徐清圆猛地站起。

    刀入人身,血光飞溅。被刺的人没有被刺中要害,还有余力回头看。他们看到灯火幽光中,掀开面具的人露出的狰狞表情,比面具上所绘的恶鬼更加可怕。

    霎时间,这处游街盛会,变成了修罗场。

    “恶鬼”追逐百姓,百姓惶恐逃窜。哭叫声,求饶声混成一片。因为人流过多,连逃亡都施展不开手脚。于是更多的血溅出来,更多的人扑倒在地,挣扎着往街外逃。

    “救、救命——”

    伪装成寻常百姓的大理寺官吏面色一变,纷纷抽出刀剑。官吏们大声:“什么人在此生事?大理寺在此,还不速速械器投降!”

    徐清圆再无法扮观音,她煞白着脸立在莲台上。

    她看到人挤人,看到恶徒可怖的嘴脸、疯狂的狂笑。他们向无辜的百姓下手,毫不手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灯烛火光都染了一片红。

    她也看到梁家的女郎们发出惊惧尖叫,她们围在老夫人身边,慌得不知道如何躲。

    老夫人也面色惨白,高声:“来人,来人!”

    梁家的唯一郎君,跟着这些女郎们一同游街的梁丘正奋力推开那些百姓,努力向老夫人身边去。但是周围人太多,梁丘根本过不去,他口上直呼:“祖母快躲躲。”

    梁丘眼睛看到一个小孩即将被大刀砍中,他一咬牙冲过去抱起小孩儿,在地上滚一圈。

    梁丘肩上挨了一刀,趔趄着起身再跌倒。

    徐清圆离他很近,立即从莲台车上跳下去,叫他:“梁郎——”

    奔走之间,烛台掀倒,火焰漫扬。

    徐清圆被吓得向后一跳,裙裾飞扬间,她见到一个黑色身影极快地扑入火中。半树高的浮屠被那些恶徒推动,轰然欲倒时,这人冲撞过去,以蛮力撞稳石浮屠。

    他长身飞跃,环腰一周,火树银花!一鞘两刀,两把雪白飞刃从鞘中飞出,被他握手一甩,周围恶徒瞬间倒一片。

    身后半墙坍塌,他昂然高喝:“大理寺在此,焉敢造次!”

    徐清圆一眼认出这人是风若。

    风若一入场,和大理寺其他官吏配合,共同伏击这些恶徒。徐清圆盯着风若,看他挥舞双刀,认出他耍的是鸳鸯刀。

    她自幼跟随阿爹读书,博闻强识,这世间几乎没有她没读过的书。即使她没学过武,她也知道使用双刀需要怎样的灵敏反应。

    徐清圆心中稍微放心,正要再次奔向倒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的梁丘,面前黑影一暗,一个恶徒抢到了她身前。

    这恶徒对她冷笑一声,莫名其妙说了一句:“徐固枉为前朝大儒,女儿竟然为新朝效力?”

    徐清圆一怔,这人挥着刀向她砍来。避无可避之间,她袖中手指紧张地摸到一个机关玉盒。刀挥到她眉间之际,徐清圆一咬牙,抬头上挡,手在袖中小盒子上重重一按。

    登时间,她袖中飞出数把银亮冷冽的针,向前方挥洒如雨。

    那恶徒张皇逃开,却被飞出的些许针刺入。恶徒惨叫着后退,旁边有同伴看到他受袭,惊疑不定地看向这个柔弱的“观世音”。徐清圆面色苍白,见那个恶徒的同伴又挥刀向她扑来。

    可她已毫无办法。

    人群堆积,逃窜艰难。徐清圆绝望之际,一人的手从后贴来,在她肩上轻轻一按。她身子被一旋,向身后转去。同时,那帮助她的人身子一转,手从腰间摸出什么东西,快速地向上抛出,抵住那人砍来的刀。

    旁侧有人扑来,这位郎君一脚将人踹开,凌厉万分。

    徐清圆怔愕抬头,自下向上看,灯火煌煌。

    风若紧张的声音在外:“四郎——”

    徐清圆看到抱住自己肩膀的人,是晏倾。

    他目若清水,面容微白。

    这一次,他没有不肯碰她,而是真正地将手按在她肩上。乱糟糟中,徐清圆注意不到别的,只发现晏倾的手快速离开她肩膀,她以为他又要躲开,但他下一瞬,握住了她手腕。

    徐清圆微颤。

    晏倾低声:“走。”

    他护着她逃离这方杀戮场,徐清圆被他搂住腰肢,被他几次带着快走。她没想到晏倾这般看着文秀斯文的人,也会武功。

    徐清圆仓促向身后的杀戮场看,大理寺的官吏们在风若的吼声中,艰难地和这群恶徒搏杀。大理寺的人毕竟是官衙出身,那些没有经过训练的恶徒渐渐处于弱势,开始滴溜溜转着眼珠子要逃。

    ……

    晏倾带着徐清圆一阵疾走、逃跑。

    等到二人终于停下的时候,徐清圆跌倒在地,手扶在膝头喘气。她听到凄厉鸦鸣声,才抬眼观察四周。

    林木森郁,天际漆黑,半人高的荒草在寒风中摇晃,快要淹没他们。徐清圆站起来,看到四面八方,一座座孤坟至于荒草中,山雾如烟雨般弥漫上来。

    徐清圆向后退了一步。

    她身后,青年有些沙哑的声音说道:“这里是十八重地狱后方的乱葬岗,恶人突袭,避无可避,只好暂时将娘子带到这样的地方躲避,委屈娘子了。”

    徐清圆回身,看到自己身后不远处的松柏树下,站着晏倾。

    他额上渗汗,半边衣裳都要被冷汗浸湿,脸色也白得如鬼。虽则如此,他仍站得笔直挺拔,望向她的目光也温和,带着明润安抚的意味。

    晏倾抬袖,向她拱手作揖。

    徐清圆如梦初醒,回他一礼。

    熟悉的互相行礼请安,唤起了徐清圆的安全感。她的心跳渐渐平复,抬头问晏倾:“其他人……”

    晏倾一动不动地站在松柏下,任由树荫挡住他的面容神情。

    他只有声音听着温和:“大理寺的人有应对此事的经验,恶人仓促行事,街上武器不足,他们必然失败。我向你保证,大理寺官吏不是酒囊饭桶。今夜之事,百姓最多伤,不可能亡。”

    徐清圆低头柔声:“我相信郎君。”

    乱葬岗中,四处黑魆魆,都让她觉得害怕。

    她看不清晏倾,便试探着想上前一步,低声恳求:“郎君,我不碰你一衣一角,我能站得离你近些么,这里很吓人。”

    树下的晏倾强忍着身体不适,面容紧绷,睫毛上的水滴沾在眼尾,他抬目望她。

    他早知道她远比她表现出来的聪慧。但她一直藏拙,他也不好多说。

    此时此刻,徐清圆明确表示她看得出他和旁人不一样的地方……

    晏倾轻声:“你相信我么?”

    徐清圆:“我相信你。”

    她向前缓缓走,净如霜雪。

    月亮从云后升起来,皎白光落。乌鸦凄叫,杂草荒芜,徐清圆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进了树下,隔着三步,与晏倾四目相对。

    正如她是误入尘世的观音。

    他是被囚深渊的信徒。

    睫毛上的汗滴落入眼中,晏倾目光闪烁,移开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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