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旁的卫士迷茫:“大理寺?大理寺先前怎么不问话,怎么让娘子你来……”
怎么会让一个不隶属大理寺的女子来问话?
徐清圆板起脸,刻意肃然:“此案目前仍由张府君掌审,张府君信赖我,我又有左卿先前给的吏员腰牌,问韦府君几句话,有何不妥?而且我一个弱女子,难道你们怕我劫持你们郎君?”
卫士们连忙说不敢。
徐清圆朝风若颔首后,提裙上了韦浮的马车。
上了车后,徐清圆便认真地告诉韦浮:“师兄,我想进宫,想跟着你见陛下一面。”
韦浮笑叹:“我便知道你不老实。”
徐清圆轻声:“师兄若是觉得难办……”
韦浮淡声:“还好,我来想办法。真晏倾的出现,是我对不起你。”
徐清圆面无表情,眼眸不抬。
韦浮知道她是真的为此生气,表面功夫都不愿意做。他亦愧疚,道:“我没有其他法子,所有人都会超出我的控制,只有那个真晏倾,是你夫君送来给我用的……那个人虽贪婪无知,却是我能找到的不会被林承收买的唯一一人。
“因为他不会维护你夫君……他本就是那么一个人,正是因他本性卑劣,你夫君才能加以利用。
“这是你夫君与我的交易,我并不算错……我守了承诺让你置身事外,我不算过界,那我理应享受你夫君给的好处。”
徐清圆轻轻叹气。
她闭目低喃:“我不想与你吵这些,争这些。眼下,我只求清雨平安。”
……
韦浮让徐清圆充作自己的侍女,在卫士惊恐的复杂目光中,带徐清圆进了宫。
这场隐瞒并未过多久。
半个时辰后,徐清圆便已跪在大魏皇帝暮烈面前,以臣礼,叩见这位天下共主。
暮烈惊愕之后,又用崭新的目光打量这位纤纤女子。
他喃喃自语:“徐固的女儿……
“太子羡的妻子……
“你是真了不起,竟敢走到朕面前。”
他头疼无比,心焦万分。徐清圆清清雅雅地伏跪,如一朵山茶在这座过于广袤的宫殿中铺展,她的格格不入,让暮烈生了兴味。
暮烈手抵额:“朕知道你……蜀州和甘州的案子,你都帮了很多忙。朕为你专门开了女科,虽然因一些事耽误了……”
他沉默哦半晌,道:“有人还要我保你。罢了,我不问罪,你为何要见朕?”
徐清圆低垂着眼:“陛下,臣女知道自己言行过激,已犯忌讳,臣女实在没有办法,但凡有其他主意,也不敢和师兄这样欺瞒陛下进宫……可陛下是天下共主,天下之土莫非王土,我若真要求一人,只能求陛下。”
这样的话,没有一位君主不喜欢听。
暮烈不置可否:“你要求什么?”
跪得笔直的徐清圆抬起眼,长袖广带委地:“求陛下救我夫君。”
一直拱手立于一旁静听的韦浮,抬起眼,看到暮烈眸子微缩,紧盯着徐清圆。
暮烈缓缓道:“救什么?你夫君怎么了,朕不是许他离开大魏了吗?还是说,你们私下见过面……有聊过什么?”
徐清圆:“他未曾与我见面,但他应当已经与陛下见过面了。我只是猜出了陛下与他的交易,我夫君一贯是一个为了别人不惜自己的人……可我不希望看到他身死的可能,我恳求陛下放过他,救他一命。”
暮烈静然。
他想到了两日前,晏倾用相似的话和他交易:“我要你保徐清圆。无论我发生任何事,你都不能连坐于她。你耐心地听她的诉求,在任何情况下给她一线生机……她若当真犯下天地不容枉顾国家的罪我自然无话可说,可若是没有,你便应看在今日交易的份上,永远保她。”
暮烈不能理解这对夫妻,他也不信什么真情。自己与林承几十年的情谊放在朝政上不断挥霍,如今残残无几,他心中伤怀,觉得任何情谊都充满讽刺。
一国之君,注定是孤家寡人。
暮烈缓缓道:“交易?朕和他有什么交易?你不妨猜一猜,猜对了,朕可以试着听听你的话。”
徐清圆镇定一下,慢慢说:“你要他用太子羡的身份,引出‘行归于周’的所有参与者。你们要让南国末年‘行归于周’背后祸国的事重新来一遍,但是这一次,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某些秘密藏了太多年,你们要收整了。
“陛下的国策需要解决这桩隐患,陛下多年来本就在等着这个一举压制的机会……当君主与当臣子,是不一样的。陛下雄才大略,一贯隐忍,如今到了清算一切的机会,我夫君把匕首交给陛下,陛下怎可能不动心?”
她身子微微颤抖,轻声:“他们都要杀我夫君,他们都害怕太子羡活着……只有我是真的想我夫君活着。我求陛下给一队人马,一次机会……救救我们。
“我听我夫君说,陛下是为了广宁公主才要开女科,陛下一直在等广宁公主回来。人皆有父母,父母为之筹谋深远。广宁公主有陛下为其打算,可我夫君也曾有过父母。
“陛下能不能,再多帮帮我们,给我们一线生机?”
她闭上眼落泪:“我不求当官,不求名不为利,不觉得我夫君不该帮陛下。只求一线生机。”
她长跪,裙裾铺地。
一殿沉寂。
暮烈为这种自己不相信的情感而震撼,又为她的聪慧过人而说不出话。
他无数次从晏倾那里得知徐清圆的聪慧,他以为那是晏倾的过于修饰,他竟是第一次见识到徐清圆真的能猜出全貌。如果晏倾真的没有告诉她,如果她真的见微知著,她确实是、确实是……难得的人才。
韦浮慢慢走上前。
他同样下跪:“求陛下成全我师妹夫妻。”
暮烈手扣着肘下紫檀木,沉思。
……
深夜之时,林承夜不能寐。
站在窗下,他看着园中繁木,分明春日,却有萧索之意。
忽然,屋中多了一个人。
那死士低声向他汇报:“皇帝召见了韦江河。”
林承闭上的眼皮微微颤。
他向皇帝写书求见,皇帝一封不回。皇帝却见了韦江河。
公卿至此。
死士低声:“主人劝相公,不要再犹豫,不要再等了。相公心慈,但对方显然不给我们机会,要将我们斩尽杀绝。相公再犹豫……我等都是一个死字。”
林承喃声:“我不是犹豫。”
他低声:“我是觉得时机不对,时候不对……我心中惴惴,总觉得太急了,不应到这一步。”
死士:“可若是再不动手,便再没有动手的机会了。”
林承默然。
良久,死士听到他低哑的声音:“动手吧。”
一枚棋子,被抛出袖摆。
林承回身,走入屋中的幽暗中。
天历二十一年,他做过同样让他昼夜不寐的决策;龙成七年,旧事重演。
可他心有不祥预感。
可他已经老了。
他只能勉力一搏,后果难料。
长安客17(晏郎君我来寻你。。。)
漫天黄沙; 丘林如壑,两骑一前一后,在沙海间穿梭。
后方箭锋如虹; 从三面包围而来。放眼望去,一队轻骑追杀,在浩瀚的沙漠中,人海宛如尘寰间一粒沙尘; 随风聚扬。
带兵追杀的人; 正是南蛮的云延王子。
云延与南蛮王子们临时联手,他亲自追杀暮明姝,其他人则带兵迎战卫清无。大魏至今没有南蛮开战的讯号; 但是卫清无在大魏边关; 不断消耗兵力,艰苦之战不能只靠上华天的人。
黄沙中前方逃亡的两人骑马越过一座沙丘,转过弯在丘下下马。
暮明姝干脆利落地勒绳下马; 并把喘气剧烈的朱老神医扶下来。
老神医跟着她在沙海中冒着敌人追杀而逃亡数日; 骑马与逃命的紧迫并肩,老神医从马上摔下时; 双股颤颤; 脸色青白,扶着暮明姝的手颤抖不住。
他一开口便是剧烈咳嗽:“殿下,咳咳……”
暮明姝的美丽背后,永远是果毅冷酷。她毫不犹豫地脱下斗篷,和朱有惊换; 将老神医穿了几日的斗篷盖在自己身上。
在朱有惊惊诧的目光下,暮明姝:“接下来一段路; 麻烦您自己走了,卫将军会接应你。请您务必救活徐大儒……只要救活徐大儒,您就是大魏的恩人。”
暮明姝:“时间紧迫,请快上马。”
沙丘下阴翳重重,暮明姝的眼眸看不清神色。老神医只听到她淡漠的声音:“我去会一会我那夫君。”
她微微一笑:“他对我紧追不迫,我亦非杀他不可。老神医请放心逃,我替你断后!”
不再多说,她重新催老神医上马,鞭子在马屁股上用力一抽,那精疲力尽的马便重新载上老神医向远处奔去。暮明姝自己亦上马,身后追兵渐近,她用斗篷裹紧自己,纵马冲入沙漠中。
后方追兵很快发现:“殿下,少了一人!”
他目光紧盯着前方那一骑,那人回过头,风沙吹开斗篷一角,露出女郎姣好英气的面孔。那样的挑衅,隔着灼灼烈日,仍让云延深吸一口气。
云延纵马急追:“分兵——一部分去堵朱有惊,一部分跟我走!”
他既不能放朱有惊去救活徐固,也不能让和南蛮有隙的广宁公主平安回到大魏。
暮明姝余光看到云延果然追上来,大部分兵马跟随云延而来,朱老神医那边就多份希望。她唇角露出一抹嘲弄的笑,日光打在鼻梁上,打在她挥起的长鞭上——
双方的追逐游戏再持续了大约两个时辰,暮明姝像无路可走,被身后兵马堵到了一处被林立矮丘包围的山谷前。前方是荆棘密布的入山路,后方是虎视眈眈的追兵,暮明姝似乎无路可逃。
追兵们远远看到前方那一骑在山前停驻,风吹起那女郎的斗篷,背影颇有些孤寂伶仃。
云延向前方用大魏官话喊话:“阿姝,为了我的王图霸业……”
他眸子骤然一缩,反射的日光刺下,半空中有凌厉的寒光若隐若现。那绝不是自然的寒光,而是刀剑的光。这方山地……
云延立刻勒马,想退出这方谷底。前方的暮明姝调转马头回头望来,从她身后,密密麻麻的亲卫兵从山中跃马奔来。数量不算多,都是暮明姝出嫁时跟随她的兵马,但恰恰云延带的兵马也不多。
烈风吹拂暮明姝的衣袂,兜帽掀开,她凌乱的干枯的发丝拂过唇鼻。
暮明姝冷笑:“我知道你们不会放过朱老神医,也不会放过我。长途跋涉自然轻骑为主,但是回来的路上……谁告诉你我没有兵,没有帮手了?”
双方目光在半空中短暂凝滞后,就各自向前挥手,皆冲着对方:“给我杀——”
夫妻之间,至亲至疏,既有温情旖旎之时,自然也有横刀拔起之刻。
……
在暮明姝的配合下,卫清无那一方留了小部分人接应朱有惊,大部分兵马,在得了太子羡的飞书后,和南蛮人且战且退,到了大魏国土边界。
大魏皇帝召甘州兵马助阵,但是卫清无知道,世家把持之下,这些兵马效忠陛下与效忠世家的,不过半数之别。她在大魏边关久战不是目的,她是借助这些战争深入大魏,进入大魏。
当卫清无开始带兵进入大魏,四面八方,若有若无,出现了一些声音——
“太子羡没有死,太子羡要复国了。”
“上华天要攻长安,南国要复国!”
伴随着这些声音,各处有兵马调动,前来阻拦。
百姓们的惶恐不安与期待好奇皆与卫清无无关,当卫清无横刀拔剑时,锋刃向前时,她的刀刃,只会对着那些阻拦自己的人。
从天历二十二年到龙成七年,蛰伏时间已足够长,她要为自己杀出一条重回长安之路。
……
四方战起。
长安又是阴雨数日。
当真晏倾揭穿太子羡的身份后,当长安百姓们热烈讨论着太子羡到底有没有死的时候,长安四方,传来“太子羡要复国”的说法。
那些声音说,太子羡建立了一个叫上华天的国都,从西域杀回来,一路杀入长安,要入主长安。
各方不断调兵,茶余饭后,每日都有各种真真假假的消息传来——
“我有个侄子在凉州当兵,给我们说他见到了太子羡!太子羡真的出兵了。”
“可是我们大魏兵马也不弱啊?”
“你们知道什么?我听我三姑爷说,他在南衙当差,说咱们朝廷里有很多太子羡的暗棋,要助太子羡回长安……哎,虽是大魏,却一个个心向南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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