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烈日下骑马,在夕阳中斩断敌人的追踪,在夜间的腥风血雨中并肩追敌,在暴雪与暴雨间交换战绩。他用弓,她用鞭,长弓射日,长鞭掠影,铁马冰河迸溅出辉煌夺目的光泽。
暮明姝逐渐找回昔日战场上的意气,她不得不为自己夫君杀敌时的英武而折腰。
他们是夫妻,面对共同的敌人,他们自然可以夫唱妇随,相携着在草原与沙漠间纵马长行,无人能及。
南蛮继续这么乱下去,公主回不到大魏,这种可能性是很大的。
直到这日,事情出现了转机。
暮明姝与云延在一处小村落躲过一场袭杀,正要休养生息时,侍卫前来报告二人,说他们发现了一个奇怪的赶路人。
暮明姝和云延警惕他们会遇到的任何敌人,黄昏下,二人不顾身体疲惫,一同前去见那个奇怪的赶路人。
他们看到的是一个风尘仆仆、衣衫脏污的中年男人,衣着破烂,形容狼狈,像刚从灾乱中逃出来。这人穿着西域的胡服,打扮也和西域部落的百姓差不多……但是当卫士们强迫他抬头,当他眼睛看向众人时,他那压不住的儒雅书卷气,出卖了他。
他绝不可能是胡人。
卫士在责问:“说,为什么假扮南蛮人,为什么会说一口流利的南蛮话?你出现在这里是何目的?”
这人抬头,看到门口进来的一对夫妻,目光微微缩了一下。
暮明姝盯着这个一身脏污的中年男人,有一瞬恍惚,觉得此人面善,似乎在哪里见过……
她的丈夫云延盯着这个人片刻,慢慢笑起来:“徐固,徐大儒。”
暮明姝眼睛骤然亮起,上前一步:“徐固?你就是徐固?是露珠儿的爹?露珠儿一直想找你!”
徐固惊讶。
他看到云延时,便觉得自己在劫难逃。但是这位王子身边的女郎貌美英秀,还说出一口大魏话,提到他女儿……徐固定定神,判断道:“臣见过公主殿下。”
暮明姝挑眉。
数日以来,紧张的战争让她不苟言笑。她此时见到徐固,少有地开心,侧头与云延笑:“不愧是徐大儒,与我们一照面,便猜出我是大魏公主。”
云延跟着笑了一笑。
他笑容向来英俊,一双桃花眼让人产生迷惑性。连日生死交供的交情又让暮明姝对他产生些信任,放松心情的暮明姝,短暂的迟钝,让她忽略了些细节。
暮明姝大步上前,扶起向她行礼的徐固,她向徐固保证:“你杀了南蛮王的事,我们都知道了。整个南蛮都在追杀你,你跟着我和云延吧。我会让人护送你回大魏的……”
暮明姝迟疑一下,道:“徐大儒可愿回大魏?”
徐固沉默一下,回答:“到了该回大魏的时候了。”
暮明姝:“好!徐大儒身上的叛国罪,到了大魏自然有答案。你是露珠儿的爹,我信任你,希望你也不要辜负我的信任。”
徐固目光幽幽烁了一下。
他遇到这样性情爽朗的公主殿下,微微意外,又微微恍惚。他想到了自己的妻子,也是这样爽快性情,如今……
徐固回神,向公主再拜。他有必须回去大魏的理由,妻子……再说吧。
暮明姝回头看云延:“找地方让徐大儒好好休整一下?”
云延微笑:“好。”
徐固:“多谢两位殿下。”
徐固在侍卫的带领下,向门外的方向走去。暮明姝立在原地沉思着接下来他们该如何是好,云延懒洋洋地靠在门框边缘,看着徐固越走越近。
夕阳余晖拉长他们的身影。
残阳似血。
徐固与云延擦肩之时,云延突然抬手。
一把匕首毫不犹豫地出手,刺向徐固的心肺。
云延是武力这样高强的人,他漫不经心的杀机,杀人时的狠厉果决,不但让侍卫们反应不过来,就连暮明姝飞奔过来,也一切都晚了。
鲜红血液迸溅。
云延要杀谁,谁必须谁。
暮明姝目眦欲裂:“云延——!”
她接住徐固倒下的身子,颤抖着、愤怒着、慌乱着去捂徐固身上的血。她出手想拔掉徐固心口上那匕首,可是这样危险的部位,她怎么拔?
大片大片的鲜血流失。
暮明姝愤怒得浑身发抖:“云延!”
跟着她的大魏武士们刷刷刷拔刀,面对着云延那边瞬间拔刀的南蛮武士们。
云延慵懒地靠着门框,笑盈盈看着他们,笑意不达眼。
刀尖相对,云延错过眼,不看暮明姝。
他淡声:“徐固必须死。刺杀南蛮王的凶手若不死,我说服不了南蛮几部,我登不上南蛮王的王位。阿姝,为了我的王位,别和我为敌。”
暮明姝冷冷看着他。
暮明姝让自己的卫士接管徐固,她一点点站起来,发抖着,提起刀,锋利刀刃朝向他。
手上属于徐固的血滴答溅地,暮明姝眉目美艳妖冶,在这般剑拔弩张下,她竟然微微笑了一下。
她目光盯着云延高大的身躯、英气的侧脸,她平静地凝视他,将自己受到的屈辱铭记。她缓缓的、静静的:“这话应该是我说的——云延,为了我的王位,不要和我为敌。
“但是,我们从此刻开始,就是敌人了,对吗?!”
恩爱假象破裂,权势之争,国仇之间,天真是致命伤。
这致命伤,让暮明姝浑身血冷,遍体生寒。
朔风冷冽,暮明姝拔刀,刀光映她眉眼,血色夕阳斑驳。她一字一句:“你当着我的面杀徐固,杀我一心要救的人……云延,你好大的胆子。”
……
长安绵雨数日。
昏昏日落,华灯将上,星星点点的光落在街巷间的水洼中,滴滴答答如花之开败。
徐清圆撑着伞,慢慢地在雨中浅行。在风若的陪伴下,她向韦家递了口信,说想见韦浮一面。
在此之前,徐清圆将将从大理寺出来。
陈少卿消极怠工,不想查涉及林相的案子。张文热血满满干劲十足,多次强硬地召徐清圆去大理寺,将线索重复了再重复。张文咬定两个案子是林承的阴谋,徐女郎应当配合他,帮他查出真相。
徐清圆问张文:“为何笃定此事与林相有关?”
张文:“满街巷都传……”
他闭了嘴,警惕着不说。
徐清圆喃喃:“行诏筹吗?可是南国末年,不是也出现过行诏筹?那时谣言四起,如今和当初有何区别?”
张文:“你不懂,空穴不来风,那也不是谣言……哎,林女郎的尸身找到了,在水里都泡得不成样子了。你要看看吗?”
徐清圆本不应该看。
但她想了一下,还是去看了仵作的记录。
长陵公主坚持这不是她女儿的尸体,但是林雨若的侍女们泣不成声,哭着认领了林雨若的尸体。大理寺进入了林家去调查,翻遍林家府邸的东西,为了找出线索……
林雨若若是自尽,当有缘由;林雨若若是被人推下楼,也应有缘由。
比起虚无缥缈的路人,林家人的嫌疑显然更大。
侍女们哭哭啼啼,将林雨若生前写的字、作的画,全都交代出来。侍女们诉说林雨若回到长安后的踪迹,说林雨若如何不快乐……
桩桩件件,似乎都在说是林承所逼。
徐清圆离开大理寺前,张文自信满满地叮嘱她:“后日,我要当堂公审,徐女郎可来前听!”
徐清圆诧异:“你们尚未找到证据……”
张文责她一眼:“证人证据都在,此事足以结案。林相行此恶事,已不是一次两次,本官必揭穿他的真面目。徐女郎坐看便是。”
徐清圆想劝说,被张文不耐烦地赶了出去。
她温柔娴静,一介白身,柔弱女子,显然没人将她的话放在心上。
但徐清圆心中隐隐约约捕捉到什么,这让她不安。
所以她来见韦浮。
韦家这处宅院,只有韦浮一人独住。他不和韦家人一起住,毕竟他是状元郎出身,是当今的京兆府少尹,他有权独开一院。
何况,徐清圆听说,韦浮除了与他外祖父韦松年亲近一些,和韦家其他人都不如何往来。
韦浮在书房中接见徐清圆。
徐清圆褪下胭红色斗篷,露出姣好面容与纤纤身量。
雨水滴滴答答,顺着屋檐向下滴落。柔和的灯烛火光,照在她侧脸上。
韦浮坐在案前慢悠悠品茶,回头望她一眼,见她娴静雅致之美。韦浮道:“你从不登门拜我,小厮说你想向我讨教你父亲叛国之罪,这是稀奇。你怎么想起此事?
“不过你放心,你是我最疼爱的师妹,你爹的案子既然压在我的案牍上,我认为你应当有自信我不会如何才是。”
他微微笑一笑,幽静淡然:“怎么,难道需要我口头应承吗?”
徐清圆屈膝行一礼,声音清婉柔和,徐徐道来:“我不是与师兄说我爹的案子。我独自前来,是想从师兄这里得到另一个答案……”
韦浮眸子清幽地看着她:“慢着。”
她停住话头,沉静地回望,目无怯意。
韦浮垂下眼,轻轻道:“我听说,龙成五年的春日雨夜,你带兰时前往晏府求助。那一日,你必然如此时面对我一样,在晏清雨的书房中见到了他。”
韦浮出一会儿神。
韦浮微微笑,手下轻轻一“啪”,徐清圆才注意到原来他在独自下棋,手中黑子映得他手指乳白如玉,修长匀称。
韦浮:“你如此时一样弱质纤纤,分别独自面对晏清雨与我。你不知你所处局面是开朗或是晦暗,却每一次都要向前走。
“师妹,我问你,你害怕吗?
“同样的春日,同样的雨夜,你好像回到了故事的最开始,好像重新回到了进退维谷的局面。差不多的困局,你有勇气再走一遍吗?”
徐清圆身子微微颤一下。
是的。
她手持匕首,鲜血淋淋,再一次立在了悬崖边。悬崖边风声呼啸,天地无色。
这一次,没有一个晏倾从后走来,抛下她手中的匕首,拉过她的手,将她抱在怀中。
黄昏已去,夜色已至,她独自面对命运。
徐清圆缓缓抬起脸,她美丽的眼睛凝望着韦浮。褪去惧怕和迷惘,蕴起勇气与坚定,她向他问出:
“是你杀了林雨若,是吗?”
……
西域的上华天中。
夜色深浓,帷帐纷飞。
朱有惊端着新制好的药进屋舍,告诉里面那人,让那人再次试药。
帷帐如雪,朱有惊抬起眼,看到帷帐后若有若无的身影。那人睡在寒夜帐内,推开帐子的手苍白瘦削。
他不见天日,独处这幽暗,宛如一捧春日即将消融的薄雪。
地砖上纸张纷飞,时而有血迹斑驳的纸砸在廊柱上。密密麻麻的文字,遍地都是的讯息。西域都知道,上华天的主人不见世人,兵不血刃,却刚刚解决了一场上华天的内乱,并将目光投到整个西域。
但是上华天内部有隐隐约约的传说,上华天的主人快要死了。
虽然这样的传说,每一次都被朱有惊呵斥住。
跪坐在氆毯上倒好药后,朱有惊心里轻轻叹气,口上习惯性地准备劝人服药。
他听到晏倾温静的声音带着沙哑,从帐内传出:“先生,先不用药了。”
朱有惊皱眉;“为何?难道连你也觉得我的药没用?你不要听那些人乱说……”
账内的青年掀开帷帐,露出眉眼。如同一道明澈月光落在海上,落在黑暗深渊上,熠熠生辉。
晏倾手中棋子向外轻轻一抛,清脆声溅在地砖上。
他与朱有惊的目光都落在那棋子上。
晏倾淡然微笑:“我要入长安一趟。”
朱有惊大惊:“你不要命了?!你听我说……”
晏倾平静地打断:“我知道先生要用什么样的话劝我,其实这所有事,我都可以不在意。但是他们不该让露珠儿入局,不该欺负露珠儿。”
朱有惊:“露珠儿……”
他想了半天。
晏倾继续微笑:“我妻子。”
他穿着单薄的雪白薄衫,慢慢从帐后走出,身形修长拔然,苍如月光。他病骨支离破碎,却安然自若,坚毅淡泊,高贵雍容气质,从他挺秀身形、唇角的笑溢出。
长安客4(必要之时杀广宁公主亦无。。。)
大理寺开衙; 张文主审,好事的长安百姓们纷纷涌至大理寺衙堂前,想看林家事如何落幕; 朝廷是否会伸张正义,判宰相之罪。
张文志得意满,看同僚们纷纷躲开林相的案子,他只觉得他们胆小怕事。张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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