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言辞温婉,说话柔和,相貌又好,这样的女郎,不会在席上被排挤。
暮明姝侧耳聆听,听徐清圆在和女郎们说她的新婚夫君晏倾——
“原来夫君是龙成二年的状元郎,我倒从未听他说过。”
“是么,原来你们都认识夫君。他以前在长安城中,这样有名啊。”
女郎们怀着各种心情,或嫉妒或羡慕,和徐清圆分享起她没见过的晏倾。她有目的地探究晏倾的过往,而从女郎们的说辞中,她看到的是一位明润温秀、郎艳独绝的晏清雨。
在韦浮出现之前,没人说什么“长安双璧”,长安城女郎们趋之若鹜的,只有一个晏清雨。
虽没有高贵出身,但一言一行不比贵族郎君多年沉浸的修养差,甚至更胜一筹。但他不卖弄,很低调,除了每年六月固定的那次赏花宴,他不参加任何民间宴席。
他不出现在女郎们面前,长安女郎们却都想嫁他。
长安女郎们不缺家世不缺钱财,不用为家族去联姻的话,她们更喜欢晏郎君这样的人物。她们多么羡慕徐清圆可以嫁给晏倾。
徐清圆微微笑着,接受众人各怀心思的询问。
六月这场雨很大,她与暮明姝目光对上的时候,蓦地想到了去年六月,樊川芙蓉园中紫藤花树洞中的相依。
那时候,晏倾与她一同坐在树洞中看雨。
树洞中,刻着一些字。
……
雨渐渐小了,吃醉酒的徐清圆面颊绯红,摇晃若柳,被兰时吃力地扶上马车。
回到了晏府,兰时正要撑伞,徐清圆又躲开她,跌跌撞撞地从车中跳下,径自淋着雨回府。
“娘子,娘子……”兰时撑着伞在院中追她。
徐清圆模糊的:“我有些热,我要吃酒。”
兰时拉住她的手,将伞塞入她手中,哄她道:“你不能吃酒了,我给你端点醒酒汤,你在这边不要乱走,等一等我。”
嘱咐其他侍女跟上徐清圆,兰时掉头就走。然而兰时走后,徐清圆就将伞扔开,其他侍女劝她,她好像听不见一样,只顾着趔趄摇晃地在雨中淋着。
落落地淋着雨,神智因醉酒而恍惚,但她模模糊糊地记得芙蓉园中紫藤花树后的字。
“晨曦以沐,百世来贺。我儿赤子,光华且璨。
“灵威来降,万福皆庇。我儿束发,寿考且宁……”
记忆中坐在树洞中的晏倾抬起目光,与雨中徐清圆的目光对上。
她恍惚着看记忆中的他,她的思绪又飘向更遥远的记忆,被更遥远记忆中灼烫的火弄得全身发抖——
而“砰”一声巨响,看不清脸的少年郎君钻入火海,将摔在地上意识模糊的徐清圆抱入怀中。
徐清圆颤颤地伸出手,想碰触他的脸……
……
“露珠妹妹,醒醒。”
“妹妹,还认得出人吗?”
徐清圆混沌着睁开眼,眼前是晏倾,她被晏倾半抱在怀中,他手中端着一碗滚烫的闻着不太好闻的药。
她慢慢挪头,看到四面帷帘飞扬,雨丝仍在飘摇。她被抱坐在一张竹篾小榻上,晏倾正在哄她,他发丝、衣襟都有些湿。
她乌黑目光迷乱地看着他。
他见她睁开眼,便用清和的声音解释:“我们在一座四面通风的小凉亭中,原本设了榻是为了方便赏荷,不想妹妹吃多了酒,又不听话,兰时只好来找我。”
他微微笑,伸手摸她额头:“我记得你酒量不错,这却是吃了多少酒,才醉成这样?下次不能这样任性了。来,把醒酒汤喝了。”
她在他怀中扭过脸,不看他的面容,也不肯喝药。
她美丽乌明的眼中噙了水光,潋滟如波,悠晃着噙了满眼。
晏倾低声哄她的声音时远时近,她听不清楚,看不清楚。他的面容和声音离她那么远,又离她那么近。她垂着脸无声无息地掉眼泪,晏倾为她擦了又擦。
他低声:“怎么了,为什么哭?是不是头疼,快些吃药吧。”
他哄她:“只要你肯吃药,什么愿望都满足你,好不好?”
徐清圆缓缓抬眼,看向他眼睛。
她伸出指尖,抚摸他面容。他吃惊又赧然,睫毛不好意思地颤了颤,却并未拒绝。
徐清圆喃声:“你是谁啊?”
晏倾一怔:“你不认得我了?”
她诚实摇头。
他支吾道:“我是你夫君啊。”
徐清圆:“你不是。”
他怔忡时,她泪水反而多了。她心中藏着太多的委屈,又大约潜意识知道可以对他发脾气,她便抽抽搭搭,泪水迷了眼睛:
“你胡说八道。我云英未嫁,二八芳华,我有一个混蛋爹爹,才没有嫁人。你欺负一个未婚女郎,不是好人……”
晏倾茫然,无措。
她一会儿又哭:“我夫君是个坏蛋,专门欺负我……”
晏倾羞愧:“如何欺负你了?”
她抽泣着搂着他的脖颈,他将手中药碗伸远一些不让她碰。他轻声:“怎么欺负你了?”
她有太多委屈:“混蛋。”
晏倾怔。
她说:“骗子。”
晏倾不语。
她还哭:“还有、还有……不肯亲我抱我,我一个女孩子,要我怎么样嘛呜呜呜……”
晏倾无措极了,她前言不搭后语的抱怨又让他觉得可爱。他胡乱地抱紧她哄着她,试图将药碗送入她口中。她摇着头不肯,又凑过来摸他的脸,迷茫委屈:
“你是谁啊?”
晏倾:“我是……晏倾啊。”
徐清圆:“你是谁啊?”
晏倾:“我是晏清雨。”
徐清圆:“晏清雨……”
徐清圆:“谁是晏清雨?”
晏倾小声:“你的……清雨哥哥?”
她迷离的目光有了神采,努力专注地凝望来。她又像认识他,又像不认识他。她抚摸着他的脸,哭泣:“清雨哥哥为什么这么丑……”
明明是那么好看的神仙郎君。
明明是海上明珠一样的神仙哥哥。
明明与她隔着屏风、看她读书看了好久。
为什么会成为这样。
为什么会变丑。
为什么要她为他而死。
为什么又跑入火中救她。
为什么龙成五年的初遇他不认她;为什么他那么可怜那么美好,又那么讨厌那么无奈。
徐清圆眼泪掉得厉害,胸脯因啜泣而起伏,她哽咽着说不出话,晏倾试图将醒酒汤再次送入她口中。
她扭头不要,并在混乱中抓住他的手,打翻了他小心端着的醒酒汤。晏倾蹙眉看她,她口中呢喃着“不要不要”,满脸泪水,让他无法斥责。
徐清圆摇摇晃晃地挂在他身上,仰颈亲他嘴。他顾念着那碗倒了的汤,狼狈间被不听话的酒鬼拉下去,与她一同倒在睡榻上,衣袂纠缠。
亲吻连连,呼吸滚烫,与泪水缠在一起。
四面凉风起,雨帘如雾,帷帐将凉亭中倒在榻上的二人身形掩住。
……
【暖床斜卧日曛腰,一觉闲眠百病销。尽日一餐茶两碗,更无所要到明朝。】
明朝到的好快。
血观音1(昨日必须什么也没发生。。。)
有兔爰爰; 雉离于罗。我生之初,尚无为;我生之后,逢此百罹。尚寐无吪……有兔爰爰; 雉离于罦。我生之初,尚无造;我生之后,逢此百忧。尚寐无觉!
徐清圆醒来; 身上好像都还带着昨日荒唐的痕迹。
她睡姿习惯侧卧; 乖而小地窝在被褥中,正好能看到躺在旁边睡着的青年。他和她不同,她睡着后喜欢依偎着人; 而他喜欢远离人。此时她侧着脸看他; 只看到他一贯蹙着眉,睡梦中大约也不甚安然。
徐清圆揉了揉酸涩的眼睛,猜自己眼睛恐怕肿了。昨日吃酒后哭了太多,发泄了太多委屈……恐怕都让晏倾为她兜着了。
她浑浑噩噩间; 记着她拉他倒在凉亭中的小榻上; 亲抱不避讳,纠缠只随心。她的委屈需要他承受; 而她缠缠绵绵的纠缠; 让他气息不定,喘息微微。
他哄着她:“不能在这里,会得风寒的……”
她并不听他的,只是要亲他,只是要往他怀中埋; 还在不停地哭。她觉得她弄丢了他好多年,又觉得她恨了他好多年。她觉得他讨厌至极; 她厌恶他至极,可她心口又那么地疼。
她分明不知道他经历了些什么,才从太子羡变成晏倾,但她就是难过。
离她这么远的人,离她这么近的人,她怎样才能躲开他,又怎样才能拥抱他呢?
徐清圆的哭泣不是那类撒泼的,她哽咽啜泣,都埋在他怀中,哭得晏倾一派心软,又吮得他满心颤抖。他好不容易用厚氅衣把她盖住,将她身子抱在自己怀里,抱着她回房。
一路躲着雨走,不敢让任何仆从撞见,只恐怕旁人看到怀中女郎迷离痴缠的模样。
那段夜路走得艰难,晏倾抱着她走,她还在氅衣下乱动,挣扎着捣乱,让他呼吸更乱……
晏倾也终于知道,吃醉酒的露珠妹妹有多难缠。
他们回到屋舍内,关上门窗,便荒唐了一夜。其中细节难以记清,只此时此刻,卧于晏倾身畔的徐清圆,微微觉得腿肚子发麻,她一动之下,腰肢也有点酸。
可是这样的羞涩,却无法战胜心中的荒芜。
早早醒来的徐清圆睡在床榻内侧,清水一样的眸子在她夫君面上盯了许久,她才移开目光,蹑手蹑脚地爬起来,在不惊动他的前提下下床。
徐清圆心事重重,不知该如何面对晏倾。
她脚踩到地砖上,走出床帏,原本心不在焉地想着那些事,却闻到了空气中残余的浓郁香气。
这种香……和她在新婚之夜时闻过的一样。
徐清圆回过神,在屋中寻找,半晌在外间的圆桌上找到了香炉,以及桌上残留的灰烬。她轻轻嗅了下,闭上眼——
是的,她模模糊糊记得,昨夜晏倾将她抱回来后,又点了这柱香。
晏倾瞒着她的秘密太多,她对他的信任开始瓦解。她此时看着这香,便不禁怀疑难道他阳奉阴违,继续用这种东西壮阳?非不如此,他就无法行那事?
可既然他不行,为什么每每勉强他自己?
他还在病着,难道为了让她高兴,就一次次这么糟蹋身子?
徐清圆越想越气,目中忍不住凝了水雾。但她又定下神,说服自己眼见为实,不能凭猜测就冤枉那个谁。虽然那个谁在她眼里,此时已经有些面目可憎了。
徐清圆俯下身,取出香帕,小心地将桌上残留的灰烬拨入帕中。
晏倾声音微哑,从帐内传来:“露珠妹妹?”
徐清圆一惊,本能抬眼看外面的天色。天尚有些黑,他已经醒来了?他是今日醒得早,还是一直醒的这么早?
徐清圆匆匆折叠好帕子,将帕子收回怀中,才应了一声:“我在外面。”
一会儿,她调整好了情绪,才走回里间。她抬目望一眼,晏倾只穿着中衣,用牙钩悬好帐子,听到声音,向她看来。
成婚五日,她才第一次看到他不修边幅的模样:长发散着,衣袖皱褶,襟口微敞。他睫毛飞颤一下,看到她时躲闪了一下,似乎想拉好衣襟,但却又逼着他自己停了下来,没有多此一举。
平时徐清圆会喜爱他的美色,此时她脑子里想的却是,他原本会更好看。真实的他的容貌,比她想象中的画作,要逊色多了。
她心又开始揪作一团,闷闷地痛着。
晏倾见她恍神,以为她是害羞昨日荒唐,他便也不提,只柔声问她:“怎么起得这么早?”
徐清圆回答:“昨晚睡多了,自然醒得早。”
徐清圆咬舌头:“我没有其他意思,你不要多想。昨天的事,你、你全都忘掉!”
晏倾莞尔,说:“好。”
徐清圆兀自不放心,但又不好说什么。她咬唇纠结许久,见晏倾清泠泠的目光仍看着她,她才干咳一声,转移话题:“你怎么醒的这么早?我吵到你了?”
晏倾自然不会说自己睡眠一向不好,除非病得昏迷,他很少能睡到好觉。
他只回答她:“因为今日有些事,需要出门,自然不能睡懒觉。”
徐清圆愣住。
她方才心里还在嘀咕他混蛋骗她的事,此时一听他要出门,就急了,快步走上前:“不行,你不能出门。我记得大魏律法规定,四品以上的官员,婚假有足足九天。今日才第五天,你就要回朝,不,绝对不行!”
她说得很急:“你病成这个样子,能回去办公吗?我不许你去!”
她张臂阻拦他,仰脸时一改方才的目蕴哀愁,何其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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