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倾:“……”
他自觉自己对感情十分的迟钝,但这是因为他自己的呆病带来的。若他没有那样的病,他和世间大部分郎君一样正常,他会注意到很多隐秘的细节。
可是这世上竟然也有风若这样的男儿郎——分明是个正常男子,却粗心随意,对暗处发生的、没有发生的事,一点不多想,一点不多问。
风若只知道拼他的图,玩他的游戏,耍他的鸳鸯刀。
晏倾轻轻叹气,起身下地。他挽发穿衣,待从屏风后走出,身着青松色宽袍的秀逸郎君,虽面色苍白,却让风若都侧头看了他一眼。
晏倾推门而出。
风若连忙跳起来:“你去哪里?大夫交代你不要乱跑。”
晏倾:“……出门散散步。”
风若看看天色:“大半夜的吗?”
晏倾无奈,白日他说不定又吃了药后昏沉睡着,想出门,自然是夜半三更……他也没办法。
……
夜三更,月在天。
躲避更夫、靠风若帮忙离开坊巷后,永宁坊中,晏倾二人此时身处一道寂静小巷,偶尔听到几声狗吠。
三月寒风吹拂晏倾衣袍,发丝拂他面容。
风若手扶着腰间刀,木着脸看眼晏倾,再看看他们面前那扇篱笆木门。从篱笆后,他们可以看到小院内的灯火,显然主人未睡。
风若:“我记得这里,这是永宁坊,当初你给徐清圆主仆他们住的房子。我上月末还来送她们回家……”
风若恍然大悟,笑露八齿:“原来你什么都不说,却是想来这里。”
他抬步上前就要叫门,却被晏倾制止。
晏倾眸子清黑,望着这家房屋,道:“夜深了,她二人都是女子,不方便见客。我是外男,更不应该主动进入女郎的闺房。”
风若嘀咕:“说的你没进过一样。”
晏倾侧头咳嗽。
风若吓了一跳,连忙来扶他:“怎么了?不会又要得风寒了吧……”
晏倾咳得脸红,却避开风若扶他的手,小声宽慰:“没有,只是咳了一声而已。”
风若狐疑看他,见晏倾在这家屋院外静立,丝毫没有上前敲门的意思。晏倾守着的礼,让风若看不懂。风若却也习惯他家郎君有时候很古怪的坚持。
只是光站在外面看,徐清圆会推门而出吗?
这个答案,至少在今夜,是“不会”。
晏倾终于接受自己的奢望是天真,徐清圆不会出现在院落中,让他看一眼。可他确实已经很久未曾见过她,为何他病着,她也不来探病呢?
是否年轻女郎的心思如此难猜,爱一时厌一时,都很难揣测?
晏倾垂着眼想半晌,转头和那靠着篱笆打哈欠的侍卫低声:“我们不敲门,悄悄进去,看一眼。”
风若瞪大眼:“哈?”
晏倾面容正经,似在说服自己:“我与徐娘子即将成亲,只是在屋外看一看,不算失礼。徐娘子不知道,更不会有损她的闺誉。”
那小小篱笆门,实在太好跨过。不说风若,就是晏倾都能轻松进去。
晏倾蹙眉看了那木门一眼,没说什么。进入院落,风若大步向屋门口走,他先听到的是里面两个女子的说笑声。而晏倾在院中停留一步,看了眼被挖得坑坑洼洼的泥土。
他睫毛轻颤,若有所思。
待晏倾站在徐清圆的窗外,他终于听到了徐清圆说话。他虽听不出她具体的声音,可是冥冥中知道是她。他一听便脸瞬间热烫,懊恼自己的错误决定——
因屋中的徐清圆,正在跟兰时撒娇。
徐清圆扑倒在兰时怀里,张开自己可怜兮兮的十根手指头,一边佯哭,一边声音软甜:“我不行了,我真的绣不动了。好兰时,你帮帮我吧,这么大的嫁衣,我怎么可能绣得动!
“你看我手指头,都肿了。你看我嗓子,都哑了。兰时,好兰时,最漂亮最可亲对我最好的兰时,你帮帮我好不好?求求你了,你不会忍心我累死吧……”
她抱着兰时的脖颈不撒手,一叠声地哀求。没有顾忌的时候,她声音格外不端庄,而是软乎乎、糯糯的噙着糖霜那样。
屋外的风若听得心口一跳,忙不自在地后退。他心慌意乱地观察他家郎君,青袍微扬,晏倾侧脸温润,不知道能不能听出徐清圆的声音。
可是他们都没见过这样的徐清圆。
她没有骨头,没有气节,她抱着兰时一会儿亲一口,一会儿摇晃兰时的袖子。她眼中波光闪烁,非要与兰时亲热无比:“你最好了,你最喜欢我了,你最舍不得我了。我亲一亲你好不好,我明日来做饭给你好不好……你帮帮我嘛。
“我这么可怜,我根本做不好女红,我手指头一碰就疼……”
兰时抵抗这样的徐清圆,抵抗得格外辛苦。
兰时艰难地想推开徐清圆,徐清圆哼哼唧唧地说“不要”,“啵”一声又亲了兰时一口。
兰时高声:“娘子!”
徐清圆呜咽一声。
兰时软下声音,哄她道:“我不能帮你呀,人家都说嫁衣要女郎自己亲自绣,外人不能插手,不然不吉利……”
徐清圆狡黠而笑:“可我从来不当你是外人啊。”
兰时努力板脸:“反正不行!”
徐清圆沮丧,又将手指伸到她面前晃一晃:“那好吧,你帮我吹一吹,我手指头好疼,你不会看不到吧?”
兰时忍笑,拉过她的手指。兰时低头轻轻吹两声:“手指真的破了吗?好可怜,再不仔细撒娇,明日都要看不到伤口了……”
徐清圆:“哼!”
她抱着嫁衣,哀怨地继续去绣。只是她绣一针,就要用妙盈盈的一双眼看眼兰时。她靠着兰时,呼吸与兰时相贴,兰时每时每刻都能感觉到她的委屈和不情愿……
兰时生怕自己再坐下去,稀里糊涂地帮徐清圆绣起来。罪过罪过,原来郎主昔日要面对这样的小娘子。
兰时穿鞋下地,慌里慌张:“我、我先去睡了,你绣一会儿也睡吧,不要熬坏眼睛。”
徐清圆乖巧:“我有兰时做眼睛呀,瞎了也没关系,兰时又不心疼我,对不对?”
兰时瞪她一眼,不敢再和伶牙俐齿的女郎多说,一溜烟跑开了。
徐清圆见侍女如此不配合,伤怀地叹口气。她咬唇,一边心不在焉地绣嫁衣,一边琢磨着明日如何磨兰时。
……
徐清圆对绣嫁衣并不是很有兴趣,她绣了没两针,掩口打个哈欠,嘀咕抱怨了两句,将衣服丢开,自己慢腾腾地走了。
屋外的风若还等着徐清圆回来继续绣,结果他等来的,是屋内熄了烛火。
风若:“……”
他为徐清圆的这一面震惊万分:“好懒的女郎!”
他扭头告状:“郎君你看她,这么懒,自己的嫁衣都不想绣,狡猾地要别人帮她。她嫁过来,该不会整天躺床上指挥郎君你干活吧?这可不行!”
结果他扭头,看到晏倾面有绯意。
晏倾说:“何必严于待人?”
他咳嗽一声,掩饰道:“会借用旁人的同情来帮自己做事,未尝不是一种方式。徐娘子这般聪慧,你怎么看不到?”
风若:“……”
而晏倾又指挥他:“你进屋,将她那件嫁衣取出来,我看看。”
风若“哦”一声,不疑有他。他翻窗入室,抱着嫣红大袖衣裳跳出窗时,看到晏倾坐在台阶上,月光清辉浮照。
晏倾接过这件嫁衣,从怀中取出大理寺官员平日都会带的一个布囊。布囊打开后,里面密密麻麻装满了各式针,远比徐清圆的绣花针来得齐全。
晏倾挑了一枚针,便低头接上那绣了一半就扔开的纹路,向下缝绣。
风若:“……你让我取嫁衣,我还以为你要查什么呢。”
晏倾:“不要多嘴。”
而风若只觉得惨了——他可以预想未来夫人将郎君使唤得团团转的样子了。
……
次日,徐清圆刚起来,她抱着被褥在床上躲懒时,听到外面兰时夸她贤惠,一晚上竟然绣完了一朵花、一只鸟。
兰时的夸赞太过夸张,徐清圆懵懵地赤足下地,散着发出去。兰时捧着那嫁衣,扭头对徐清圆笑,温柔无比:“我以为娘子必然丢开针就跑,没想到娘子这么认真。
“这便对了,新嫁娘正应该对嫁衣上心些。”
徐清圆:“你说什么啊?”
她接过侍女爱抚不住的嫁衣,低头看到侍女所说的非常完整的一只凤凰。侍女夸她用针仔细,绣得活灵活现,让这只凤凰栩栩如生。
徐清圆说:“不是我绣的。”
她伸手抚摸针脚,在兰时不解疑问中,她解释:“我本来没想这么绣。”
兰时登时惊骇。
徐清圆抱着这件嫁衣,忽然低头,在衣裳中闻到了一股清幽冷寂的香,混着极微弱的药香。
徐清圆唇角上翘,抱着嫁衣坐下,偷笑出声:“好一个贤惠温柔的……田螺哥哥呀。”
天仙配6(你知道‘吕’字几种写法吗。。。)
宫中来的御医为晏倾诊断; 其实也诊不出什么来。
晏倾没什么病,不过是生生熬坏了身体。后续的所有药汤,都在补他坏了的根基罢了。
老生常谈后; 御医边收医箱,边叮嘱:“晏少卿是以前服过什么厉害的大补大毒之药吧?这种药毒性可比补性重多了,郎君日后不要乱服药,有什么都问问大夫。”
披衣静坐的晏倾温声道谢。
风若在旁插话:“看吧; 我早说不要乱服药。你身体本来没什么大毛病的。”
晏倾微微笑了一笑; 并不说若不是“浮生尽”,他现在都没办法和他们共处一室,没办法和他们交谈; 没办法看懂寻常人是如何生活、如何自处的。
“浮生尽”对他们是毒; 却是解救他的良药。
为了走出他的龟壳,为了承担起来本就应当他承担的事务,他病弱一些又算什么。
御医交代:“少卿平日里多注意些便好,少吹风; 少操劳; 少耗神。老臣开的药都是温补之物,也要日日喝着。若是好好养着; 若是少卿好好听医嘱; 总有一日会好全的。”
风若眼睛亮起,已经畅想起来若是郎君彻底好起来,那才是真正的翩翩风流郎君。
风若心中一直觉得可惜。
晏倾是蒙了尘的明珠,一日比一日黯淡。
现在见到晏倾的人,不知道他如今只有六年前的四成好看;而六年前就认识晏倾的风若; 又不知道当晏倾是太子羡时,有多么的风华雅致。
那是他兄长口中海上明珠一样的美少年。
而就是现在已经蒙尘的晏倾; 依然让很多人喜欢。
风若希望郎君好起来。
他也和世上大部分人一样,对太子羡有不同寻常的崇拜和敬爱,有时候幻象能见到太子羡。
风若心中惆怅时,晏倾咳嗽两声,缓缓和御医说话:“我近日觉得自己好了很多,有了很多思绪。不知陈公觉得,我如今这样,可能成亲?”
被尊称一声“陈公”的老御医摸摸胡须,先惊讶地向晏少卿道喜,暗想难道是那位广宁公主终于打动了晏少卿?
陈公没完全懂晏倾的意思,只说:“这有什么不能成亲的?人家病得快死了的还会冲喜,少卿这能说话能下地的,不强多了?陛下还盼着您早日回朝堂,帮陛下分忧呢。”
晏倾默然。
他说:“风若,你先退下。”
风若震惊看他,晏倾目光漆黑温静,态度却显然坚决。他的雍容清贵气度,不容置疑,与平日的温和浑然不同。
风若伤心道:“你现在多了很多秘密,都不愿意与我说了。”
晏倾心中抱愧,口上却道:“……那你日后要多习惯些。”
风若垮着肩沉着脸被赶出去,老御医摸不着头脑,才见这位晏少卿摸了摸鼻子,眼睛飞快地眨了一下,态度很是不自然。
晏倾问:“我打发掉风若,是想问陈公,我可能行房事?”
说完,他而容绯红无比,坐姿僵硬,垂着眼皮。
这种事并非少见,陈公见过各式各样的病人询问隐疾。但是晏倾表现得这么尴尬,让陈公心里憋笑。
陈公:“……容老臣再给您把一次脉。”
晏倾:“……嗯。”
陈公假模假样地重新把了脉,慢悠悠地折磨了这位晏少卿一段时间,才沉吟着开口:“大约是没问题的吧。少卿打算何时成亲?”
晏倾说了一个日期。
他疑问:“大约?”
他道:“陈公,我不能只有一个‘大约’的答案,我需要明确的肯定。”
陈公心中古怪,他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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