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璧》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怀璧- 第102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为了掩饰更严重的罪。

    “但是赋税案中官商勾结,致使军人枉死,军人寻仇,这事已经很严重了,还能有什么事更严重呢?这时候,乔宴的名字,终于进入我的视线。”

    刘禄目色晦暗。

    他想到林宰相说在晏倾深入调查出更多证据前及时止损,或许可以瞒住另一个案子。如今看来,晏倾比林相想的更难对付,他们的急切,反而打草惊蛇。

    刘禄如今不再抱希望,他静等着自己所调的军马。只要军队一来,杀了晏倾,蜀州所有在场官员上下一心瞒住此事——正如他们曾经瞒住的另一件事一样。

    晏倾望向刘禄:“第一案中,我始终有个疑惑,便是刘府君带着文官和商人勾结,做下如此不利于蜀州军的事,蜀州军竟然仅仅因为自己的军人杀了平民而心虚,愿意和刘府君合作,瞒下此事。

    “钟郎君与我说,蜀州军因为官商勾结,死在战场上的人将近万人。这么多人的性命,竟然选择隐瞒。我从此时也开始怀疑,蜀州军的大都督和刘府君必然有更深的交情,或者说,他们是否以前就合作过呢?”

    雨哗哗声震。

    雨棚中有官员找补道:“共治一州,最高文官与最高武官交情好,才能更好地合作,这也没什么不正常。”

    晏倾并未反驳,点了点头,他继续说下去:“我对乔宴产生好奇,说起来还要感谢刘府君的频频提及。”

    刘禄脸色铁青。

    他道:“老夫不敢居功。”

    晏倾笑了笑:“数年来,刘府君在正堂一直挂着一幅《芙蓉山城图》。这画真迹是前朝大儒徐固所做,然而很奇怪,当刘府君的儿子刘禹刘郎君将真迹作为寿辰礼送给刘府君时,刘府君依然不将赝品拿走。刘府君说是怕真迹丢失,但我认为刘府君似乎是更喜欢这幅乔宴模仿的假画。

    “我曾与徐女郎一同对比过两幅画,可以说,乔宴只模仿出大概,甚至乔宴在其中加了很多自己的想象。当对比两幅画时,初时会觉得大体一致,然而仔细看之下,会发现连枝蔓伸展的方向都不同。但乔宴并不避讳,为了枝蔓自由伸展,他将真迹背后真正所画的形象都抛弃了——众所周知,徐大儒这幅画,真正画的是他夫人。若是连此都抛弃,如同画作失去灵魂,刘府君到底爱这幅赝品什么?

    “我想他真正想要的,是赝品中藏着的秘密,是他至今都未曾找出来的秘密。

    “刘府君不断向我说乔宴,他克制不住自己对乔宴的恐惧。他每夸乔宴一句,必然要忍不住说可惜他做了什么事,如何如何不得民心。此行迹疑似是惋惜前任,但我对他的前任全然不知,他这么频频提及,我只好认为他想给我勾勒一个乔宴的形象。”

    晏倾停顿了下,他看到雨棚下,一张张面容变得模糊。

    他们已经开始紧张,已经开始坐立不安。

    晏倾目光掠过他们,望向天穹。他想到当年王宫中,他所见过的探花郎——

    “近四年时间,你们要给乔宴编出一个符合他所为、又完全不同的形象来。你们要他虚伪不孝,他竟然强夺自己的嫂嫂,将嫂嫂关到自己的地方。

    “他让官府去开世家的粮仓,让百姓哄抢;把死人挂在城墙上,不许收尸,发公文羞辱百姓;他让穷人牵走富人的牛;他还不叛小二杀死掌柜的案子,害得掌柜一家枉死。

    “但是我们如果从另一角度看这些事——

    “他将前任木言夫人关进小楼,不是出于叔嫂之间隐晦暧昧的感情,而是为了保护当时的木言夫人。也许在那时候,小锦里就遭受了官府的觊觎,官员想利用前任木言夫人,逼迫乔宴让步,让出利益;所以你们要坏他的名,要到处宣传他如何对自己的嫂嫂不敬。

    “他开世家粮仓放粮,挂死人于城墙上,让穷人牵走富人的牛……是因为在南国灭国、大魏初建那段时间,世道艰难,饥民大增。他只有如此做,才能有更多的人活下来。他言辞激烈地羞辱死者,唾弃自尽者……他希望借助这种方式,减少人自杀。他希望百姓看到官府不许收尸后,百姓便活下去,宁可仇恨官府,也不要再自杀。

    “相信那小二杀死掌柜一事,也出于同样世道的原因。若是打开锦城的《县志》,打开蜀州的《州志》,死亡人数的变化,灾民人数的改变,甚至赋税的增减,我相信都能看出乔宴在开国后的两年所为,给蜀州带来了什么。

    “换言之,刘府君接任蜀州刺史时,蜀州已经被乔宴治理得差不多了。你享了他的功,却要败他的名。”

    刘禄半晌不说话。

    好一会儿,他才咬牙:“你说的这些不过是自己猜测,就算《县志》《州志》有数字变化那也不能说明什么。自开国后,我大魏三百州的状况本就日益好转,这是陛下治理之功,非乔宴个人之功!”

    晏倾道:“拿陛下,拿朝政站队压我吗?好吧,我们先掠过此事不谈,依然说回乔宴。当我对乔宴产生好奇时,我最好奇的,便是乔宴为什么会死。他不是携红颜归老,而是与自己的嫂嫂在那两年中互相照顾,他不是主动辞官,而是被人害死在大柳村的枯井中。

    “大柳村的村民们目睹了这一行凶现场,所以他们成为了盗户。他们握着这个把柄,官府便得一直养着他们,任由他们掠夺四方财产,成为蜀州一股怎么除也除不掉的盗户。而这不是因为除不尽,只是因为官府投鼠忌器。

    “但此时我尚不能确认他是被私人所害,还是被一群人所害。

    “这时候我的主簿张文,与钟郎君带给我两个不同的消息,实际上这是同一个消息。张文告诉我,在乔宴当官的年代,有不少士人弃了文,去从事其他经营。而钟郎君带我去铁像寺,铁像寺的方丈又告诉我,一个残废的老和尚圆慧曾经有当举人、去长安参加科考的机会,但是放榜时圆慧大叫不公。观他之后遭遇,我们可知当年他并未中举。那他所说的不公,自然是说科考不公了。”

    刘禄厉声:“胡言乱语!科考是我国大策,上下奉行,官民叫好,岂容你在这里颠倒黑白!你在这里说不公,难道你不是科举出身?哪里不公了?”

    晏倾徐徐道:“科举起初,对于寒门子弟是有些难处的。但是此事太大,我们此案不涉及这般大策,只着眼蜀州之事便好。我怀疑蜀州官府在放榜时,改了州考的名额。将寒门子弟去除,用世家子弟代之。如此,才会有士人弃文、圆慧喊不公之举。

    “如此,我——”

    “胡说胡说!”刘禄大肆打断,不能让晏倾再说下去,他一双鹰隼般的眼睛里烧着火星,“无论当时发生什么事,那也是乔宴当官时发生的事!如果真的有罪,那也是乔宴的罪,如何能算到我们头上?而且你、你……”

    他咬牙切齿:“你没有证据!”

    晏倾说:“我在等证据。”

    刘禄和众人微怔:“什么?”

    雨撞铁马,声如裂帛,在一片寂静中,闪电划过天际,一阵脚步声打破了此间令人窒息的气氛。

    张文喘着气,从门外一路跑进来:“少卿,我带着圆慧来了!”

    众人齐齐回头,雨棚下官员们目光或疑惑、或凝重、或惊惧,站在正堂下的刘禄身子晃了一晃,向后跌退,靠在了博物架上。

    淋着雨的老和尚被张文拖拽进来,这老和尚抬起脸,沧桑的、皱纹纵横的脸上,根本看不出是雨水还是泪水。

    刘禄不安地嗤笑:“一个又哑又聋的残废有什么用……”

    晏倾温声:“但是你已经觉得不安了。当我去铁像寺那日,当我见到圆慧的那日,方丈不正听从你的话,将你给乔宴安上的罪,借方丈的嘴转述给我吗?

    “你还想杀了圆慧……可惜那方丈行凶的时候,我已经嘱咐过钟郎君多照看铁像寺。去年原永与你交换银钱时,钟郎君来杀你们。当时你们想反杀钟郎君,无奈碰上我,我只要抓活口……你们的计划被我打乱,那镖局成为了你们的眼中钉,偏偏你们不敢再下手了。

    “而且,谁说一个又哑又聋的人,就什么也做不了呢?”

    雨水中,圆慧被张文搀扶着,一步步走向他们。

    他的每一步,都让在场诸人不自在。

    他到正堂上,倏地跪下,从袖中展出一张伸冤书——

    以血书写,字迹扭曲。

    他张着这封书,举给在场所有人看。就好像数年前,他也同样伸冤过——

    那时恃才傲物的才子蒙受不公,觉得以自己的才学如何能榜上无名。更可笑的是榜上有名的数人,在他眼中皆是才气不存之人。他在县令府前大闹,又跪去州刺史府。

    他要求查看试卷,是否自己真的才疏学浅。

    哪怕不公开,只让他看一眼便好。

    他跪在雨地中高呼:“那姓陈的考完就喝醉在小锦里,把自己的答卷漏底漏了个干干净净,谁不知道他写了什么?他这样的人尚且榜上有名,为何我无名?

    “不知诸位大儒以何标准评卷?学生不服!学生要上京告你们……”

    那时候的雨,沉黑如墨,压于此身。

    而他口中“姓陈的”,便是如今的陈县尉。他坐在雨地中,脸色惨白,垮着肩,嘿嘿低笑。

    陈县尉口中喃喃:“完了,全都完了……我就知道这一天总会到来……”

    圆慧跪得浑身发抖。

    这一伸冤路,他走了数年。当时刺史是乔宴,他被人打废后,是乔宴将他安顿在铁像寺,让他隐姓埋名。

    他以为那是机会——

    既然刺史相信他,刺史愿意查这件事,那怎么会查不出来呢?

    他等着乔宴再登铁像寺,等着乔宴哪一天突然出现,告诉他州考评卷确实出了问题,让他去作证——

    这一等,便等了将近四年。

    乔宴身死枯井,和尚枯坐古寺。这桩恩怨,到底要如何说?

    他口舌被废,手筋被挑,他失去了所有机会。可他依然不平,为自己不平,为乔宴不平。于是不平则鸣——

    他拿着这封手写的字迹丑陋的血书,他知道自己再写不出一笔好字。他失去了自己想了一辈子的前程,他绝无可能再通过科举去当官、去济天下,但他在见到张文后,依然写下了这封书,依然跟着张文来到了这里。

    这里兵马集结,这里暗藏祸心。

    刘禄分明已经慌了,他口中说着“诬告”,这时听到徐清圆在钟离后面声音清越:“晏郎君,我拼出来了。”

    刘禄:“什么?”

    同一时间,马蹄声在刺史府外停下,穿戴蓑衣斗笠的风若大步跨入,手中卷着一被竹篾所封存的公文。

    风若高声:“郎君,大理寺正卿给您的东西终于寄来了——”

    晏倾颔首:“向诸人展开。”

    同时,徐清圆从后徐徐走来,她立于晏倾身畔,立于风若身畔。在风若展开这封公文的时候,徐清圆也展开自己拼出来的东西:

    风若向诸人展示的,是龙成二年蜀州州考名单。这是蜀州存于长安吏部中的正册,大理寺卿左明在弟子询问乔宴后,便开始关注蜀州之案。在晏倾再一次给自己老师写信后,左明去就吏部,调出了这份名单。风若的消失数日,便是为了这份名单不在半途被人调换、被人毁掉。

    徐清圆手中的,则是另一份龙成二年蜀州州考名单。她拼出的这份名单,由《九歌》、赝作画、寐娘的练字书共同组成。将失去的横竖撇捺还原,将多余的纸张撕掉,再加上韦浮千里迢迢为他们送来的那个公章印——

    这组成了一份龙成二年蜀州州考的名单。

    加了公章。

    两封完全不同的名单,都有乔宴的公章。

    徐清圆望着众人,轻声说:“如乔宴这样的人物,明知大祸临头,他动了别人的利益,他怎能不早做准备呢?我听闻他是前朝的探花郎,那样风华绝代、才华横溢的人,知道自己会死,怎么会不藏证据呢?

    “他将这份名单一分三份。一份随他葬于大柳村的枯井,一份挂在刘府君的正堂中,还有一份被藏于小锦里。朝廷收到的州考名单,是乔宴迫于你们势力而不得不屈服的;真正的名单,永远随他埋葬。

    “看看这份名单,想来在场诸位的亲人、族人、或者诸位自己,也许出现过在这份名单上吧?蜀州大都督和刘刺史交情这样好,想来也是这份名单的功劳。

    “你们不想要有人拆分利益,放逐世家。乔宴做了那个逆行者,你们必须要他死。他死了,你们才能心安理得地享受胜利成果;他死了,再也不会有人虎视眈眈盯着你们,你们可以把自己安排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