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往往在没有办法的时候,会寄希望于天意。
朱由榔也不例外。
面对眼前的死局,不知道为什么,他脑海里又出现了自己做的那个奇怪的梦。
“好像老天不会让自己死这么早吧?若是那样,在台风中不就死去了?还折腾这些有意思吗?天若亡明,为什么还把自己派来?天若不亡明,必然会给自己带来生机。”他如此想道。
“陛下,不可轻萌他念。如今永历朝蓬勃兴起,正需要陛下励精图治,奋发图强,万万不可轻言放弃。”黄宗羲也劝道。
“好吧,不到最后一刻,不言放弃。且看看吧,来的究竟是何人。”
朱由榔想起那个梦,又得黄、吴二人相劝,暂时打消了立即赴死的念头。
没人愿意死。朱由榔若还是方致中,他才不在乎什么名节大义呢,才不死呢,投降就投降,或者假借投降另谋他计都有可首发
但他穿越成了皇帝,还是朱姓皇帝,那些事就不能做了,否则,他将成为历史的笑柄。
……
徐贵相一见清兵水师到来,惊喜非常。
他早就想投靠清兵,但苦于没有门路,也没有可以拿得出手的功劳。现在好了,自己堵住了明朝皇帝,虽然没有拿获,但将之羁绊于此,也算是大功一件吧。
而且,只要清兵把朱由榔抓住,永历朝立即就会士崩瓦解,大清统一天下的日子不会远了,自己凭借这份功劳,足以立足,再也不用远离故土,漂落他乡了。
“黄老弟,天无绝人之路啊,咱们的好日子就要来了。”徐贵相欣喜地说道。
“徐大哥,趁清兵水师没到,快撤吧,清兵忙于捉拿朱由榔,不会管我们的。”黄越心急如焚,劝了徐贵相一句。
“撤?为什么要撤?咱们堵住了狗皇帝,不是大功一件吧?投降以后不照样吃香的喝辣的?”徐贵相问道。
“徐大哥,不可降清啊。咱们是汉人,怎能降清?那样会留下骂名的!”黄越劝道。
徐贵相一愣,他没想到,黄越竟然不同意降清。
“骂名?黄老弟,不是大哥说你,你们文人就是有些穷酸,太在乎名声了。人活着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吃穿?名声有啥用?要为了名声,我会做海盗?你们父子要图好名,为什么要跟我这海盗暗中勾结?为什么还要谋反?”徐贵相不屑地反问道。
“这是两码事。我们父子反永历,就跟兄弟闹家产一样,那是自己家里的事,但降清性质就不一样了,跟勾结外人谋夺家产一样恶劣。徐大哥,你能明白我说的话吗?”
“当然明白。你们父子是对永历新政不满,想换唐王当皇帝。那我就不明白了,永历皇帝虽然损害了读书人的利益,却得到了大多数穷苦老百姓的拥护,而且你看,自他当皇帝以来,广州城发生了多大的变化?除了你们读书人,还有别人反对吗?就算你们谋反成功了,换了唐王当皇帝,他能做的比永历好?”徐贵相反问道。
黄越一愕,没有答上话来,默默思索徐贵相这番话。
“要我说啊,黄老弟,谁当皇帝都一样,只要给老百姓活路,老百姓才不管那些呢。说句你不爱听的话,我要是早赶上永历当皇帝,才不下海当盗贼呢。”徐贵相接着说道。
“行了,大清水师就要到了,听我的,降了吧,鞑子当皇帝怎么了?只要能让我吃饱饭,我就拥护他。”徐贵相看大清水师已经包围上来,连忙结束跟黄越的谈话,快步走向船头,同时命令扯起白旗。
见徐贵相去忙着投降的事,黄越没动,他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意识到,跟徐贵相这种人谈民族大义,谈名节,无异于对牛弹琴,这种人,只有财帛才可动其心。
圣人言,小人喻于利,君子喻于义,信矣。
“那自己怎么办?跟着降清?”这个念头一起,黄越立即断然否定:“不可,坚决不能降清。这是为人之大节,万万不可为之。父亲谋反,只是为了反永历,绝没有一丝一毫背叛祖宗的意思,只是因为黄逢元暗中与清朝有来往,才被永历利用,被冠以叛国投敌的罪名,落得个满门抄斩的下场。”
“永历跟我有杀父灭门大仇,可为什么眼见他要被抓,我这心里生不出一点欢愉之情呢?难道是因为他若一死,大明光复的唯一希望就破灭了?还是因为,他本来做得就不错,是我父子反错了?”
黄越思绪非常沉重,忽然感觉自己的生命没有一点意义。他望了望天,好像他父亲黄日章在天上看着他,好像在警告他,千万不能降清,若是降清,他在天之灵也不会原谅的。
“无论如何不能降清,这事关民族大义,事关我黄家令誉。我做不了徐贵相的主,但能做自己的主,能做自己生命的主。”
黄越摸了摸腰间的匕首,暗暗下了决心。
这把匕首是他家的传家宝,吹老断发,削铁如泥。黄越打算看看情况再说,实在不行就当着朱由榔的面自杀,也好让他明白,黄家父子不是叛国投敌的小人!
……
“陛下,清兵水师悬挂的将旗是大清同安副将施。”黄宗羲目力较好,手搭凉棚观察一阵,对朱由榔说道。
“谁?施琅来了?”朱由榔一惊。
大清水师姓施只有两人最为有名,一个是武毅伯施福,另一个就是他侄子施琅。
同安副将,姓施,肯定就是施琅了。
若是施琅,自己是不是有机会活命了?
朱由榔本已等死的心,一下子活了过来,升起了希望。
第一百九十章 打脸,毫不客气
对于施琅,朱由榔一直想将其招入麾下,前者曾令王夫之秘密查访,因为没有联系上,后来就不了了之。
按朱由榔的推测,王夫之既然知晓自己对施琅非常看重,应该有后续动作。但王夫之一直没有再提起此事,想来是没有进展吧。
没想到,自己一心想招降的海军人才,竟然跟自己在海上相遇了,而且还是以敌对的形式相遇——不能不说这是对自己绝大的讽刺。
要说朱由榔看重施琅,主要的是看重他的军事才能。
施琅祖籍河南,在泉州出生、长大,长期的海边生活,让他练就了一副好本领,不但武功高强,而且善观潮信、知天象。
别小看这两条,在海上讨生活,不知何时涨潮落潮,不知何时有风雨,有时就可能面临灭顶之灾。
就比如朱由榔这次海上遇到台风,要是林察有这本事,哪能经历这些风险?显然林察是不具备这种本事的。
而具备了这种本事,就可以在海战中善加利用这些自然条件,往往会给战争带来意想不到的效首发
在朱由榔看来,整个清末明初,最厉害的海上将领,当属施琅无疑,像郑芝龙、郑成功父子,主要本事还是凝聚人心,要说军事才能,不见得比施琅高明。像林察、赵跃龙、叶允武这样的,跟施琅比,估计就是渣渣。当然,忠心这一条另当别论。
除了军事才能突出以外,施琅的缺点也非常明显。
一条是权力欲太强。他一直跟着他叔父施福,但施福却是个不当家的,大事小事听他的。史上说施福自知能力不及侄子,所以才放手让侄子当家。其实,在朱由榔看来,根本就不是施福有多么高风亮节,而是施琅架空了他。一方面说明施福太窝囊,一方面也说明施琅太强势,权力欲极强。
第二条是太过刚愎,不懂变通,做事不计后果。曾德是郑家旧将,因为得罪了他,所以跑去郑成功那里告状,而施琅明知道曾德是郑成功的心腹之人,不但不放过,反而将曾德从郑成功那里捉回来,说什么也要杀了他。郑成功驰令他放人,他也拒不执行,终于还是将曾德给杀了。
此举彻底激怒了郑成功,郑成功将他全家都杀了,施琅只身逃回大陆,再次投降清朝。
第三条,施琅没有坚定的立场和信念,往往是在面临最大危险的时候,就会改弦更张而这个最大危险,就是他自己造成的,好像他永远都不会跟上司搞好关系。
他先从郑家投降隆武帝,李成栋灭闽,他又跟随郑芝龙投降了清朝;后来跟郑芝龙也没有搞好关系,又投降了郑成功;郑成功杀了他全家之后,他又投降了清朝。
从以上这些史实中可以得出一个结论:施琅此人只能为帅,不能为将。为帅,可以大杀四方;为将,不是他把帅架空,就是让帅把他干掉。
当然,如果施琅能够归顺,朱由榔自信还是能够驾驭他的。知道施琅这么多他自己都不知道的事,还能驾驭不了他?
只不过,现在看来,那已经是一个梦想了,如今不成人家施琅的阶下囚就不错了,招降的好事就别想了。
……
朱由榔思绪翩翩之际,那边徐贵相、黄越已经和施琅在互相见礼愉快交谈了。
“施大哥,早就听闻你的威名了,兄弟也早就有心去投靠大哥,今日兄弟算是遂了心愿,还望大哥收留啊。”
施琅才二十六岁,徐贵相比他大了十好几岁,但满脸谄笑着叫大哥,姿态放得够低,够贱。
黄越在旁边看了,不禁有些牙疼:“就算归顺,也得有点骨气好不好?用得着这么低贱?”
可施琅就爱这口,他总是愿意以胜利者的姿态出现。
“哈哈哈,好说,好说。徐兄弟在这南海之上,也算是有名号的人物,今日来降也算咱们有缘。”施琅大喇喇地受了“大哥”的称呼。
“日后还望施大哥多多关照。”
“好说,好说。”
“今日兄弟堵住了永历狗皇帝,施大哥,您看,算不算一件功劳?”
“徐兄弟,永历只有一条船,不知你有多少船?多少弟兄?”
“呃,兄弟有八十多条船,八百多名弟兄。”
“哦,这么多船这么多弟兄,竟然拿不下永历,徐兄弟,不是当哥哥的看不起你,是不是太无能了?”
施琅毫不掩饰自己对徐贵相的蔑视。
“施将军,永历虽只有一条船,但那是千料大船,而且船上火力很猛,更有一种叫手榴弹的武器,凡靠近的船都会被炸。在这种情况下,我们用五条火船拖住永历,若非永历拼命,激发侍卫的士气,这时候我们早已经将其拿获了。将军,如果你领教了手榴弹的威力,就不会说我们无能了。”
黄越听了施琅和徐贵相的对话,心里失望之极:“这是什么人哪?踩人抢功,吃相太难看了,难道我以后就跟这帮人为伍?不,绝不!”
毕竟跟徐贵相这么多天,还是有些感情的,不忍见他难堪,所以出言呛了施琅两句。
“这是谁?”施琅问徐贵相。
“哦,这是黄越黄公子,他爹就是隆武朝吏部侍郎黄日章。”徐贵相连忙介绍黄越给施琅。
“哦,听说了。黄越,你是世家大族,读书人,怎么也跟徐兄弟这种海盗混在了一起?不觉得辱没身份么?噢,明白了,听说你爹被永历给杀了,还是以通敌的罪名,是不是?看来人家永历没错,今日你降了我,可不就是通敌么?”施琅冷冷地说道。
他的话跟小刀子一样,每句话都射中了黄越最疼处。
“不许你侮辱先父!”黄越涨红了脸怒视着施琅,说道。
“我还就侮辱了,怎么的?!你不想活了么?信不信老子现在就把你剁了喂鱼?”施琅牛眼一瞪,毫不客气地骂道。
施琅的亲兵一见此景,“刷”地抽出腰刀,朝黄越逼了过来。
“慢来,慢业,施大哥,黄越小,不懂事,你消消气,消消气,看在兄弟的面子上,饶了他这回。”徐贵相连忙求情。
“面子,你有面子吗?”
打脸,施琅毫不客气。
第一百九十一章 劝降
“兄弟我自是没脸。不过,我跟你叔叔施伯爷有点交情,前年我们哥俩还在一起喝过酒呢,想必大哥你也知道。就当看在我老哥哥的面上,饶了黄越一回,下回他绝对不敢再冒犯了。”
“什么辈啊这是?”施琅翻了个白眼。
不过,徐贵相提到他叔叔,他总得给个面子。
“好吧,看在徐兄弟的面上,饶了你这回,若是再有下次,老子剥了你的皮!”施琅回头骂了黄越一句,示意亲兵将他放开。
黄越没有说话,既没再呛声,也没有谢不杀之恩。他羞愤交加,有一种想大声哭出来的冲动。
“我黄越何时受过这等羞辱?士可杀不可辱,刚才永历喊得对,宁可站着死,不愿跪着生。姓施的,等着吧,我黄越宁死不跟你同流合污,一定会报今日之辱。”
施琅没有再为难黄越,而是转过头跟徐贵相说道:“唉,徐兄弟,你不知道,我叔叔已经仙去了。”
“啊?这……,这是怎么回事?”徐贵相大惊。
“唉,有人容不下我叔侄二人啊。罢了,不说了,以后有的是时间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