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任僎心里,对张献忠要杀尽川人的做法,也是极不赞成的。没人知道他是为了什么才下此决定,他对外的说法是:“川人因我而活,故不留一个川人与鞑子。”
这算什么道理呢?简直就是不可理喻的!
面对杨乔然的质问,任僎更不可能拿这种理由出来回答,若是如此回答,肯定会让杨、黄二人嘲笑个够。
“或许,老国主有之长远考虑,那可不是吾能肚之的。”面对杨乔然的质问,任僎满面通红,很难给出答案,但面子不能丢,只好给出一个模糊的答案。
若是写出来,黄宗羲一定会告诉他,“肚”字也错了。不过,说出来嘛,却无人知晓他错将“度”作“肚”了。
“为天下苍生计,当给苍生以活路,让天下百姓吃得饱,穿得暖,哪有屠戳苍生却说是为苍生计的?杨某观贵使也是读书人,当懂圣人之言,请问贵使,献逆有何利民之举?”
杨乔然再次质问道。
任僎面对杨乔然的咄咄逼人之势,一点反击的言词都没有,只好装腔作势地把脸一扳,道:“杨大人,吾千里召召从云南而来,是有大事与贵国皇帝相商。今杨大人上门,莫非专门羞耻吾而来?若是如此,吾立即请辞,回云南便是。”
“你乃献逆余党,当自缚请罪于陛下之前,不但不如此,竟然敢以两国之论哓哓有词,杨某自是不能容你!”杨乔然大怒,站起来斥责道。
“你!马宝,收拾行李,咱回去,不在这里受这鸟气!”任僎也急了,站起来喊道。
一着急之下,也不装斯文了,粗话随之而出。
“莫急,莫急。”黄宗羲听了好久了,觉得任僎此人大概没多大学问。说话用辞不当,辩术也不高明,一个杨乔然就把他考焦了,能有多大学问?若是这样,倒有文章可做。
见两人都急了,连忙站起来拉架。
“杨大人,你这态度可不中啊。献逆再是不对,也怪不到任先生头上吧?再说,任先生再怎么说,也是客人,你这待客的态度可真是不中啊,若是陛下知道你是如此待客的,一定让你吃鸡。”黄宗羲边说,边冲杨乔然眨眨眼睛。
杨乔然被他一劝,一下子醒悟过来:“对啊,不能误了皇上的大事啊。不过,这吃鸡是怎么回事?”
想到这里,杨乔然坐回座上,鼻子里“哼”了一声,再不言语。
“任先生,请坐,请坐。别义气用事嘛,你为嘛事来的?这么回去,怎么交待呢?是不是?依我看,军国大事,今日咱们先不论,等你见了皇上再说。咱们都是读书人,谈谈学问,谈谈风花雪月,岂不是好?任先生,你说中不中?”黄宗羲硬拽着任僎把他按在座位上。
任僎当然不能就走,就坡下驴,坐了下来。
“黄大人,你也是河南人?”任僎听黄宗羲一口河南腔,就势转换话题,问了一句。
“不是,我是浙江人,不过,在河南呆过一阵子,河南算是第二个故乡吧。听到先生说河南话,感觉很亲切,所以就说几句跟你表一表半个老乡之情。”黄宗羲满嘴胡诌,说得跟真的似的。
“亲不亲故乡人。在广州听他们说广东话,叽哩呱啦一句也听不懂,还是黄大人这一口河南话让人听了痛快。黄大人是好人,任某愿意跟你交个朋友,不知道中不中?”
“中!怎么能不中来?中……”
第一百七十一章 哥哥你错了!
一个河南口音就成了好人了,这种判断标准真让杨乔然哭笑不得。
他知道黄宗羲这是在搞怪,目的当然是盘盘任僎的底,看看有没有可乘之首发
一念至此,当下再不言语,坐在一旁喝茶,听黄宗羲怎么忽悠任僎。
“任先生,不知你在贵……处担任何职?”黄宗羲想说“贵国”,想到不妥,话到嘴边改成了“贵处”。
任僎一听黄宗羲尊称他为“先生”,不像杨乔然一样“贵使”、“贵使”地叫,就这一条就让他非常满意,觉得黄宗羲这人可交,懂得尊重人,更何况他还操一口河南腔,更是觉得亲切。
“黄大人,吾不才,任大西国兵部尚书一职。”任僎不傻,紧紧扣住大西国不放,极力地想保住一分尊严。
“兵部尚书?如此说来,任先生定是大才。不知任先生是何功名?”
“嘛功名不功名的?崇祯元年中了秀才,那以后兵荒马乱,再也无心科举,所以只有秀才功名。”
“唉,兵祸连结,文事荒废,毁了多少读书人的前程啊。如此情势之下,自不可以功名论英雄。想来,如果不是兵祸,任先生如此大才,定能杏榜高中啊。”
黄宗羲这么一捧,正挠到任僎痒处。他一直以读书人的身份为傲,但真正遇到进士举人,他又心虚得很,总觉得自己低人一头。好在他投身农民军,周围皆是丘八,他的学问就算是个中翘楚了,以至于他都觉得自己学问已经很高深了。
“呵呵,黄大人过奖了。吾才疏学浅,当不得大人夸奖。不过,在大西国,吾之学问也算说得过去。”
任僎眯着眼,捻着胡子自得地笑道。
“不知任先生所治何经?”黄宗羲又问道。
明朝科举,四书是必考科目,五经则是选修科目,但必须在五经之中任选一样作为考试科目。
“《尚书》。”任僎答道。
一听此言,黄宗羲坏水冒上来了。
“那可太好了。黄某读《尚书》,有一疑问始终得不到圆满解答,今日正好可以请教任先生,还望先生吝赐教。”
“好说好说,今日你我以文会友,切磋学问,自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任僎非常高兴地说道。
他确实感到高兴,像这种诗文相和、互相切磋场面,他作为文人是梦寐以求的。
“《尚书》中《秦誓》一篇有‘惟截截善谝言,俾君子易辞,我皇多有之!昧昧我思之’之语,未知末一句作何解?请先生教我。”
“昧昧我思之”的意思是深潜静思,“昧昧”二字在这里作暗暗解释。
这句话问出,一下子把任僎给问住了。这么多年来,东奔西颠,他哪里还有时间去读《尚书》?再加上他本不是什么大才,也没有过目不忘的异能。
“妹妹我思之?这句话当嘛讲来?”任僎苦苦思索,这句话似乎读过,做何解释却早就忘到脑后。
他一愣神,见杨乔然边喝茶边偷看自己,好像在等着看自己笑话。
心想:“可不能让这姓杨的看笑话,要说不懂,他还不笑话我大西国无人?”
想到这里,他把心一横,道:“妹妹我想你!”
“扑哧!”
杨乔然一下子笑喷了,茶水呛进鼻腔,弄得官衣上全是茶水。
“哥哥你错了!哈哈哈……。”杨乔然仰天大笑起来,刚才攒的一肚子气立即烟消云散!
任僎一见杨乔然这副模样,马上就知道自己闹了大笑话,满脸通红,本来是古铜色的脸,几乎变成紫茄子。
黄宗羲也想开怀大笑,但碍于脸面,还不能笑。只得背转身,装作给杨乔然拍打后背,强忍住没笑出声,笑了几下赶快憋住。
一边埋怨,一边不忘做好人。
“杨大人,你笑嘛笑?任先生可是贵客,切莫失了体统。也罢,你去覆旨吧,我跟任先生再谈谈,然后陪他到街上转转。”
“哈哈哈……。”杨乔然大笑着出门而去,也没跟任僎见礼,竟自去了。
任僎见杨乔然被黄宗羲埋怨一顿去了,内心对黄宗羲充满了感激之情:“看看,还是老乡好,知道给咱解围。”
“咳,咳……,黄大人,不知刚才吾之所解错在何处?”任僎尴尬地问道。
“任先生,你可能忙于政务,早就把《尚书》忘在脑后了,这也有情可原。‘昧昧我思之’之‘昧昧’二字,是‘日’字旁,不是‘女’字旁。也是黄某的错,若是写出来,任先生必不至于听错。”黄宗羲强忍着笑,正色解释道。
“噢——,对对对,是吾听错了,吾听错了。”任僎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说道。
其实,他根本没悟。
“任先生,黄某奉圣上旨意,陪你到街上走一走,看一看,咱们这就走,中不中?”
“黄大人,吾来有大事与贵国皇帝陛下商议,不知何时可以觐见贵国皇帝?”
黄宗羲一听,心道:“就你这熊样还去见皇上?我们这些饱学之士都被他玩得滴溜乱转,动不动就让吃鸡,你不怕被玩死?”
“不忙,任先生,咱们先看一看广州风物,至于圣上何时宣召,待我明日见了皇上,请旨定夺吧。”
“好吧。那恭敬不如从命,黄大人请。”任僎无奈地说道。
……
这一天,黄宗羲、李如月带着任僎和马宝逛了狂街,看了看市面,问了物价行情,听了听百姓心声。又把他带到禁军演武场,看了看禁军的操演、“拥军爱民”活动情况,还看了禁军实弹演习,让他见识到了地雷和手榴弹的威力。
最后还参观了禁军医院,见识了女军医战场救护等技能展示。
天快擦黑的时候,黄宗羲把任僎送到鸿胪寺,在任僎一叠声的道谢声中,拱手道别,去宫里给皇上覆命。
任僎回到住处,把马宝叫过来,问道:“马将军,今日感想如何?”
“厉害,真厉害!那叫地雷和手榴弹的东西太厉害了,鞑子若是遇上,一定讨不了好去。”马宝不住口地赞叹。
“不然,地雷和手榴弹虽然厉害,但最厉害的是这位永历皇帝的治国思路。得民心者得天下,马宝,咱们这次谈判,怕是不会顺利啊。”
第一百七十二章 陛下,你也是老乡?
任僎当晚失眠了。
自己的学问怕是连一个乡下秀才都不如,竟然做到了大西国的兵部尚书,可见大西国是多么的没有人才。这还罢了,今日之所见,除去地雷和手榴弹这两种大杀器之外,广州城里商铺林立,物阜民丰,人人脸上都洋溢着发自内心的笑容,显见对永历皇帝的新政非常满意。
最让他感到吃惊的,是禁军开展的“爱民活动”,军民的那种鱼水之情,让他深有感触。
想一想大西军这些年的所作所为,除了杀杀杀,就没干过一件让老百姓高兴的事,所到之处,老百姓畏之如虎,避如蛇蝎。与明军两相比较,哪个更受百姓欢迎,不是显而易见吗?
得民心者得天下,有这样的民意,何愁清祸不除?
还有,他看到街上行走的人男男女女都有,甚至工坊里还有女工出没,这说明什么?说明民风开放,打破了过去那种对妇女的禁锢和枷锁。
在禁军他看到禁军医院几乎全是女子,甚至院长都是女子。一开始他以为这是禁军的营妓,后来才看出来,禁军个个都对她们非常尊敬,言行之中并无一丝一毫的亵渎。
再想一想大西军的所作所为,让他感到一阵阵汗颜。
女人在大西军眼里,根本就不是人。所过之处,女人必须主动迎合大西军士,才有可能活全家人性命,若是稍有反抗,不但免不了被奸命运,她们全家都得被杀。
而且,大西军还发明了一种对付女人的酷刑,往往让女人痛哭哀号数天才死。
不但如此,张献忠还将女人杀死,用盐腌制,当作军粮用。
“有对父而杀者,有缚夫而杀者,有预少孕妇男女剖验以为戏者,有掷孺子于油锅观其跳跃啼号为乐者,有刳生人腹实以米豆牵群马而饲之者。获逃者必人人加刃而后磔之。”
如此种种,数不胜数。
最惨的,是张献忠对天所献“莲峰”。
有一次张献忠得了疟疾,他就对天许愿说,如果病好了就以“朝天蜡烛两盘”贡奉给上天,直到他病好以后周围的人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张献忠命令兵士,专砍女子的纤足,每个兵士必须至少进献十双小脚。那些如狼似虎的士兵专门搜寻女子的纤足,只要遇见女子就地先将脚砍下来。不到半天军营中的小脚已经堆积如山。张献忠命人将收集来的三寸小脚堆成一座山的形状,称为莲峰。他回头一看自己的小妾的脚也很小,就顺便砍下来堆在莲峰顶上,随后再将这些小脚架火烧毁,名为“点朝天烛”。
总之,大西军根本不把人当人,对女人更甚,只是当作行乐工具。而在广州,任僎看到的是对生命的尊重,是对女人的礼让和宽待。。
“这才是文明之乡,礼仪之邦啊。”
任僎想想大西军暴行,再想想广州的所见所闻,深有感触地叹了口气。
“唉,王爷让我来谈判,永历皇帝会答应他的条件吗?若是不答应,我将如何自处呢?是继续跟着王爷,还是想办法反正归明?”
“跟着王爷,他下一步就会攻打桂林和广东,能成功吗?虽然永历朝三面受敌,但以广州现在形势看,大西军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