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把所有奏章留中不发,封妃的诏旨也停了。我看皇上也十分为难啊。”
“老爷,阿兰跟皇上情深意重,已经不可能再嫁给旁人了,再说,皇上此时正需要帮助,您要想个法子啊。”
“老爷岂能不知此事的严重性?左、中、右都将与清兵大战,敌强我弱,稍有不慎,就会失败。这三面的战争,离不开皇上的指挥调度,若是于此时陷入如此繁杂事务之中不能自拔,必然影响战局发展。可是,据我观察,皇上没有退让的意思,而大臣们都在私下串连,想要搏一个‘诤谏’的美名。老爷我如果此时上本支持皇上,岂不是与全体文臣为敌?此事不妥啊。”
“老爷您的意思是……釜底抽薪?”
“嗯,还是你聪慧,懂得老爷的心思。你听我说,皇上一直有心要建立一支山地营,专门进行山地作战。而壮人翻山越岭如履平地,正是山地营的最佳兵源。”
“老爷,我懂了。可是,组建山地营可不是一人办得来的,粮饷、兵器、训练……”
“无妨,皇上要是知道她去干办这事,一定会想办法替她解决这些的,更何况,我在兵部,多少能行些方便。”
“好吧,我找阿兰谈谈。”
“记住,若是当面向皇上辞行,皇上那性子,决不会放她走的,那样反而更麻烦。”
“是,我省得。”
……
因为缺乏人才,大批绍武朝的文官都得以留用,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礼部尚书吴炳就是其中最重要的一员。而前礼部侍郎黄日章则因为与陈子壮不合,断然拒绝入朝为官。
说起来,黄家跟陈家都是广州大姓,两家一直在明争暗斗,都想成为广州最大的家族。绍武帝时,黄日章暗中联合朝中大臣,将陈子壮挤出朝堂,如今陈子壮成了永历皇帝的心腹大臣,他黄日章即使入朝为官,绝不可能超越陈子壮,必然一直落在他的屁股后头。
所以,他不肯接受永历朝的官职,给外人的印象是绍武朝的“不贰之臣”。
但,自诩足智多谋的他,也绝不肯坐视陈家壮大,他要走一条捷径。
此时,在他的书房里有两个人,一坐一站。
坐着的,是都察院监察御史苏鸣丰,站着的则是他的儿子黄越。
“哈哈哈,田应元这一炮放得好,永历为难喽。”黄日章手抚胡须,笑着说道。
“是啊,他将田应元捉拿入狱,更是大大的败笔。现在满朝文官除了几位大学士外,都上了奏章,而且一边倒的反对,大有万历十五年的气象啊。”苏鸣丰乐呵呵地应和着。
“是啊,永历优待异族、工商,触碰了士子利益,这下子他可骑虎难下了。按说,永历不是糊涂之人,怎么能贸然行此?”黄越问道。
“没办法,永历也是没办法。你想啊,永历势力只在两广、福建,而这三地异族众多,不给他们点甜头,仅凭汉人,能跟清兵抗衡?而优待工商更好理解了,打仗打得是粮饷辎重,没有强大财力支撑,就是再多的精兵,也打不赢的。大明花花江山大半落入清人之手,究其根本还不是因为财力不继?永历见得倒是深。”黄日章给儿子分析道。
“增文公,你有王佐之才,永历不用你,可是他的大损失啊。”苏鸣丰非常佩服黄日章的见识。
黄日章,字增文。
“不是他不用我,是我不伺候他!我是绍武帝的臣子,岂能一身事二主?”黄日章懔然说道。
“是极,是极,增文公忠心,日月可鉴,先帝在天之灵,必深感欣慰。增文公,你看,接下来咱们怎么办?”苏鸣丰赞了一句,然后问道。
“先按兵不动。永历一直没有动作,我想,他是在等几位大学士和李成栋、张家玉两位领兵将领的意见呢。”
“那依增文公看,几位大学士和李、张会如何动作?”
“李成栋会支持,张家玉会反对,这是可以料定的。几位大学士嘛,从心里应该不会支持永历,但如今风雨欲来,战事临近,他们不会让这场风波持续太久,但反对之声太大,他们也无能为力。我觉得他们可能为了大局,会私底下做工作,让皇上面子过得去,有个台阶下。所以,田应元会被申斥,封妃之事不了了之——这就是我的判断。”黄日章下了断语。
“还是增文公见得深。”苏鸣丰深以为然。
“如此以来,戴氏不得册封,永历皇上明赢暗输,这对他的威望可是不小的打击啊。”黄越道。
“对,不仅如此,永历跟大臣们之间因为这件事必产生龌龊,种下这根刺,日后我们就有机可乘了。”黄日章道。
“增文公,今日皇上下旨革去了陈际泰的伯爵,你知道吗?”苏鸣丰问道。
“什么?革了陈际泰的爵位?”黄日章闻言一惊。
见苏鸣丰点头确认,他微一思索,击掌而笑:“哈哈哈,真是天助我也。”
……
第八十八章 册封风波(五)
瞿式耜自被任命为吏部尚书,向来冷清的门前顿时热闹起来,有送银子的,有送宅子的,有送庄子的,也有送女人的。
这些人,有的直接要官,有的则只是为了结个善缘。
瞿式耜对这些人来者不拒,都要交谈几句,能用的,他会量才而用,不能用的,是绝不会用的。
至于礼物,无论价值多少,无论多么稀罕的物件,他是一律不收,谁的情面也不看。
而他自己,却是过着清贫的生活,家里除了老妻及一双儿女,只有侍妾一,丫环奴仆不过十人而已。
……
今日下值之后,瞿式耜回到府里,刚下轿,客厅里就涌出十几个访客。瞿式耜一看,访客各部都有,为首之人是刑部秋审处主事董永遂,因他是自己在肇庆时的老部下,所以比之旁人熟稔一些。
“瞿大人,我等候你多时了。”董永遂见了正主,连忙率领众人见礼。
“远心,我这里向来不留酒饭,你是知道的,不知道你们用过饭没有?若是让诸位大人饿着肚子等候,可就是我的不是了。”瞿式耜道。
董永遂,字远心。
“瞿大人,您的规矩大家都懂,我们都用过饭了,不劳大人挂心。”
“那好,远心,你是老熟人了,就烦请代我陪诸位大人先用茶,容我去洗洗换换,等用过饭之后,再来跟各位谈,好吧?”
听瞿式耜如此称呼,态度又如此热络,董永遂顿时觉得面上有光,身子感觉都轻了几分。
“那是自然,瞿大人操劳一日,哪有让大人饿着肚子的道理?不过,瞿大人,恕下官直言,您家这茶可不怎么样,跟外边茶楼的大把抓没什么区别。这不,下官给您带来了二两大红袍,这可是那颗老树上采的,下官好不容易弄了些,就请大人赏脸尝尝?”董永遂顺杆子爬了上来。
“大红袍如此贵重,老夫可消受不起!”瞿式耜面色一冷,一甩袍袖进了内宅。
“呵呵,这个,这个,老大人清廉若斯,真是让人佩服。跟老熟人还这么见外,得,诸位大人,回客厅吃茶,吃茶……”董永遂颇有唾面自干的本事,打个哈哈,自己跟自己圆了个场。
……
瞿式耜回到上房,妻子徐氏,儿子瞿正博,女儿瞿莹,妾室梅娘都在等他吃饭。
“嚯,有鱼?还是鳜鱼?今日怎么舍得了?”
瞿式耜看到饭桌上有鱼,略感惊奇地问徐氏。
“就你那点俸禄还想吃鱼?有青菜米饭吃就不错了。这是皇上赐的,给你烧一条,还有几条,我养到缸里了。”徐氏抢白了他两句。
她跟瞿式耜是两姨作亲,打小一块长大的,夫妻感情之深自不是旁人可比。
他一听是皇上赐的,连忙冲着皇宫方向微一鞠躬,表示谢恩。完了,梅娘服侍他脱下官袍,换上常服,端来水伺候他净了面,瞿式耜感觉疲惫稍去,到正位上坐下。
“青菜米饭就不错,比有些吃不上饭的穷人强多了。开饭。”瞿式耜别看在外面很严肃,起居八座的,在家里却是很随和。
瞿正博小,十三岁,是梅娘所生;瞿莹十六岁,是徐氏所出。
姐弟二人早就馋了,一听老爹发话,立即伸筷子往那盘鱼夹去。
“慢!你们谁都不许吃,这是皇上赐给我的,你们怎么能吃?”瞿式耜拿起筷子在他二人的筷子上各打了一下。
瞿莹和瞿正博缩回筷子,一脸委屈地看着母亲。
“你真是个死脑筋!皇上赐给你的不错,又没说不让家里人吃。儿子女儿吃块鱼有多大点罪过?”徐氏恼了,瞪着眼跟瞿式耜吵。
“皇上赐给我鱼吃,是看我操劳国事的份上,你们有什么功劳?怎么可以吃呢?”瞿式耜坚决不让。
“儿子读书正用脑子,让他吃块吧,莹儿就别吃了。”徐氏退了一步。
“不行,要吃鱼明日自个买去!”
“你真是个死拧!”
徐氏咬着后槽牙恨恨地说道,手指头都快指到瞿式耜脑门上了。
瞿式耜白了妻子一眼,自顾自地吃起来。
“爹,你太死板了吧?我吃块鱼,皇上能知道吗?”瞿莹见爹吃得香甜,馋得口水直想流下来,不满地说道。
“忠君不是让人看的,关键是在心。”瞿式耜用筷子指了指自己的心口,说道。
君有赐,不敢辞。
瞿式耜别的菜没动,就着米饭,把一条鱼吃得一点都不剩,末了,他一推盘子,对馋得眼里放绿光的女儿说道:“这汤汁倒也不错,下饭正好。”
“谁稀罕!不吃了。”
瞿莹气眼里泪珠打转,一推盘子,站起来就要回自己房里去。
“慢着,莹儿,别生气,你爹是对的。你先吃饭,娘今日进宫,娘娘赐了一些点心吃食,一会儿送你和博儿房里一些去,另外,太后还赐了一些金瓜子,明日咱去买鱼,买肉,想吃什么买什么,就不让糟老头子吃!”
“是吗?太好了,娘,有酥皮莲蓉糕吗?我最爱吃了。”瞿莹一听,高兴地差点蹦起来。
“有,还有马蹄糕、皮蛋酥呢,都是你和博儿爱吃的。”徐氏高兴地说道。
“爹,这个我能吃吗?”瞿正博嘴里咬着筷子头,怯怯地问道。
“能。皇上和娘娘赐的,都是光明正大的,当然可以吃。”
“那,明日我想让母亲给我买些纸笔,也可以吗?”
“可以,当然可以。”
“那我明天也买些胭脂回来。”
看着闷闷的儿子,开朗的女儿,瞿式耜心里莫名一酸,心道:“还是皇上体察人心,假太后和皇后娘娘之手解我窘境,否则,儿子的纸笔和女儿的胭脂我都供不起,真是惭愧啊。”
……
瞿式耜吃过饭,来到前院客厅,对等候多时的董永遂们说道:“今日不说你们的差事,就说说田应元封驳圣旨之事,你们听到了什么,或者心里是怎么想的,都可以讲出来。远心,你先说?”
董永遂一听瞿式耜点了自己的将,心中兴奋,早把刚才送茶之事带来的不快,丢到了脑后。
“大人,皇上纳戴氏为妃,我以为没啥可说的,早有成例嘛。但,田应元身为给事中,封驳圣旨也是职责所在,即便有不妥,也不当下狱吧?”
……
第八十九章 册封风波(六)
“纳异族女子为妃,哪有成例?董大人莫非是指太祖纳蒙、朝鲜族妃之故事?”董永遂刚说完,有一位官员就出言反驳道。
瞿式耜认得此人,叫李在功,是礼部仪制清吏司的一名员外郞。
“是,不光太祖,成祖也有纳朝鲜族妃子之例。”董永遂答道。
“董大人差异。为保证皇室血统之纯正,史上向有‘胡妇不入宫’之说,太祖、成祖确有胡妃入宫,但那是异族上贡,而非纳求,此与今上之举不同之一;再者,蒙、高丽在当时是藩属之国,纳胡妃有和亲之意,于朝政有益无碍。而戴氏乃我国之民,倘纳其为妃,日后有了子女,不但皇室血统将不纯,也有联络外族而起祸端之可能。董大人,难道忘了华夷之辨么?”
李在功振振有词地说道。
瞿式耜皱了皱眉,李在功的说法,应该就是李永茂等人的看法,也是当今最为主流的说法。
这个说法如不驳倒,田应元就没有罪过,皇上拿他下狱,就没有正当的理由依据了,说他诽谤朕躬,居心叵测,就有乱入人罪之嫌了。
李在功说的什么“纳”和“贡”倒是在其次,在瞿式耜看来,不值一驳,但他说的他国和已国之别,倒是确难驳倒,而且,华夷之辨也早有定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也已经成为共识。
不好驳啊。
瞿式耜想了想,道:“除了远心,你们大家都是这种看法吗?”
“是。下官等都是这种看法。”众人答道。
“瞿大人,您是怎么看的?朝堂之上都议论纷纷了,可从不见您发表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