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之前的他,肯定是韬光养晦。
只不过,他韬光养晦是为了提防谁呢?
这帮大臣哪里想得到,他们所拥立的皇帝已经被人夺了舍,成了不是别人的别人。
……
丁魁楚在值房处理公务,一直心神不宁,思来想去,皇帝提防的就是自己。
担任首辅一个多月以来,光卖官鬻爵他就得了脏银五十多万两,不用说,这一切都已经落入到了皇帝的眼中,从今天他看自己的眼神中,丁魁楚已经读到了不信任。
事实上,丁魁楚拥立朱由榔,确实存了很大的私心。他根本不看好朱氏的未来,朱聿粤如此,朱由榔也如此,万里江山都丢了,大清能容你偏安一隅?
他真正的打算是想在将来有一天,把朱由榔的江山卖个好价钱,而买主他早就想好了,就是大清朝的皇帝。
文人重名,他也不例外,只不过,历史是由胜利者书写的,在将来的青史上,弄不好,他还成了一个阵前反正的有识之士呢。洪承畴、吴三桂等那么大的名声都降清了,他一个名不出两广的文官,还有什么可忌惮的?
存了此心之后,丁魁楚开始大肆敛财,所有官帽都明码标价——想当官可以,拿钱来!
他的举动之所以肆无忌惮,主要还是欺皇上窝囊。
但今天的皇上,让他大吃一惊!这么精明的人,哪里是那么好哄弄的?莫非过去的他一直在装?
他今天判断说,清军已经到了惠州,不知道他的判断依据是什么?莫非他还有另外的情报来源?
如果这次皇上大获全胜,弄不好,占领广州之时,就是我丁某授首之日啊。
……
越思越想丁魁楚越是不安,他觉得自己不该这样坐以待毙,应该有所行动。
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一条是赌,赌皇上此次判断失误,不能成功,那么他一定还要依仗自己,即使明知道自己的贪腐行动,也不会或者说不敢对付自己,因为桂林的杨国威将军那可是自己的铁杆,这回要是失败了,皇上如能活命,肯定会逃到广西去,倒时不依仗自己,还能依仗瞿式耜这样的书呆子?
第二条路是博一把。立即派心腹去往惠州,如果惠州确实已经被清军所占,说明皇上已经料敌机先,他成功的概率就非常大了。那么,必须立即投降,把皇上的行动打算告诉清军,引清军迅速攻占广州,继而西进肇庆,博一个助清军一战灭两国的功劳,清朝皇帝应该能赏自己一个红顶子。
如果惠州还在绍武军手中,那么皇上此去必败,自己就可以安坐肇庆,继续当首辅大人了,继续把永历朝养肥,等到合适时机,再投降清朝,同样可以达到赏官进爵的效果。
思谋已定,借口头疼,丁魁楚回到府里,在书房里转了半个时辰的圈子,终于下定了决心。
拿起一枝湖笔,写下一封言词恳切的书信:“佟、李二帅勋鉴:
敬呈者
某久慕天朝,早有归心。兹绍武、永历内斗方剧,正贵军千里跃进之良机,某愿以为二位将军驱使,但有所命,可尽嘱来人,某概不敢辞。
书不尽意,伫候明教。
知名不具。
顺治三年十二月十六日”
写完信,丁魁楚吹了吹,待墨迹干透,装进信封封好,然后吩咐门口侍奉的下人:“把丁圩叫来。”
“是,老爷。”
下人答应一声去了。
丁圩是他心腹家人,也是他的堂侄,自跟随他以来,一直是忠心耿耿,这种卖国求荣的事,非他亲去不可。
“老爷,您唤我?”不一时,丁圩到来。
“丁圩,这些年老爷待你如何?”丁魁楚盯着他问道。
“老爷,您待小人恩重如山。”丁圩连忙答道。
“嗯。有一件机密大事需要你亲自去办,这件事办好了,老爷保你一世荣华,办不好,则有生命危险,不知道你可愿意去?”
“老爷,请吩咐吧,小人万死不辞!”丁圩没有丝毫犹豫地表了决心。
“好,老爷没看错了。”丁魁楚笑了,然后把丁圩叫到跟前,把事情详细地交待了一番。
“听明白了?”
“老爷,小人明白了。”
“知道怎么做了?”
“老爷,信在人在,信失人死。”
“那好,你放心前去。事若不成,你的父母妻儿,老爷替你养了。”
“谢老爷!”
丁圩连忙跪下磕头,非常感激地说道。
说完站起身来,当着丁魁楚的面,把衣服夹层撕开,把书信放进去,然后把夹层缝好。
丁魁楚仔细地看了看,觉得没有什么破绽,才满意地点了点头,让丁圩走了。
……
仓促上岗的皇帝朱由榔对自己的军队战斗力一点都不了解,不过,他知道北人强悍善战,南人多柔弱善财,而且北方一直在打仗,南方却是升平日久,士卒在和平中养成的那种迟钝和懒散,战斗意志已经消磨得很弱了。面对清军这种骄兵悍将,百战之师,别说打仗的经验和技能,就战斗意志这一条,朱由榔觉得南人根本不能跟北人相提并论。
没有坚定战斗意志的部队,绝对不是能打硬仗的部队。
李成栋带的清军,不是旗人,全是汉人,尽管如此,那也不是柔弱的明军可比的。
如何激发士卒的战斗意志,在面对清军的冲击时敢于一战,是朱由榔亟需解决的当务之急。
第八章 三个疑问
朱由榔已经料到丁魁楚会叛变投敌,却没想到丁魁楚的动作如此迅速。
马吉翔的情报网络还没有撒开,丁圩就化装成商人,秘密出城而去。
从肇庆到惠州,必经广州城,而到广州城,有两条路,一条经三水,一条经南海。而这两地,三水有陈际泰的大军驻扎,南海则是刚刚结束的两朝大战的主战场。
丁圩出城以后,没做任何犹豫,直奔南海方向而去。原因很简单,三水位于肇庆至广州的要冲之地,必然是重兵把守,盘查必严。而大胜之后,南海的水军应该会迅速调到三水,盘查相应地也必然松懈。
丁圩的判断是非常正确的,经南海入惠州的选择让他得以很轻松地混过了绍武朝的盘查——当然,这是后话。
……
“启禀皇上,陈大人以及焦琏、白贵、白兴三位将军请旨求见!”王坤进来禀道。
“宣!”朱由榔口里吐出一个字,简洁有力,很严肃,但感觉很爽。
“宣陈邦彦、焦琏、白贵、白兴进殿!”王坤转身出去,站在殿门口传旨。
“臣陈邦彦、焦琏、白贵、白兴见驾,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王坤话音一落,殿门口进来四个人,依次报名,跪伏在地,磕头行礼。
朱由榔端坐于椅子上,不动声色地看着四人演礼。
四人磕了三个头,算是行礼毕,等待皇上叫起。
朱由榔没有立即叫起,而是沉默地看着焦琏、白贵、白兴。
前世的他是一个话痨,还是一个特别心软的人,对人特别友善,但现在,他必须尽快进入角色。皇帝嘛,必要的威严还是要的。
而沉默便是他祭出的第一个杀器。
这种鸦雀无声的沉默,往往会给人造成无形的威压,有时候比大声训斥的效果还好。尤其是跪着的人,眼不能乱看,头不能乱动,眼观鼻,鼻观心,不知道周遭的情况,往往会胡思乱想,往往越想越害怕。
果然,朱由榔这招挺灵。他既不叫起,也不说话,令跪着四个人感到很有压力。
尤其是陈邦彦,感觉很奇怪。
往日见皇上,皇上都是春风满面,和昫有加,经常吩咐免跪,即使臣子坚持下跪行礼,他也赶快叫起。
久而久之,瞿式耜、吕大器、李永茂这三位大学士,只是象征性地一跪,只要皇上稍一阻拦,便立即起身。这三位还算好的,像丁魁楚,自恃首辅身份,朝中势力又大,基本就是草草一揖,跟士子文人平辈相见之礼一般无二。
对于皇上的这种好像虚怀若谷、礼贤下士的表现,陈邦彦心里曾经不止一次表示有些过了,这还行?君没有君样,臣没有臣样,久而久之,朝纲必乱。
“皇上这是要改一改了?”陈邦彦隐隐猜到了朱由榔的心思。
沉默了约有半分钟,朱由榔见焦琏、白贵、白兴三人鬓角已经见汗,心道:“行了,装会儿逼就行,可别装过了,毕竟这四个人现在自己得依仗他们。”
“诸位爱卿,平身。”朱由榔很平静地说了一句。
四人闻言,这才松了一口气,连忙起身,低眉顺眼地分列两侧,陈邦彦一人居东,焦琏和二白则站到西侧。
朱由榔打量了焦琏一眼,暗暗点了点头。
只见焦琏三十多岁,身材不高不低,白净面皮,细腰乍背,双臂较常人要长一些,一看就是个武功高强之人。
再看二白,朱由榔差点乐出来。
白贵长得身材高大,皮肤倒是挺白,有点儒雅之相,不过就是脸有点长,跟马脸差不多。
白兴是白贵的亲弟弟,长相和气质却正好跟白贵相反,白兴个子不高却很敦实,方面大耳,皮肤黝黑,透着一点点凶悍。
“这尼玛是亲兄弟吗?也不知道他们父母怎么生的这俩货,跟黑白无常似的。”朱由榔心里暗乐。
“陈爱卿,朕命你挑选军士,办得怎么样了?”朱由榔问道。
“启禀皇上,军士已经挑选好了。”陈邦彦答道。
“哦?这么快?走,陪朕去看一看这些勇士。”朱由榔站起身来。
“皇上,臣等愚昧,有一事不明,想请皇上解惑。”陈邦彦没动地方,一拱手说道。
“哦?”朱由榔看了看陈邦彦,再看一看焦琏他们,坐回椅子:“说吧。”
“皇上,臣跟焦将军计议许久,总是觉得皇上深入虎穴太过冒险。臣等有三个疑问:第一,皇上言之凿凿,说清军已到惠州,而且一定在二十五日假扮明军偷袭广州。我们所有行动都是基于这一判断之上,如果消息稍有不准,则必会前功尽弃;第二,陈际泰、林察五万大军屯于三水,谁也不敢保证他们不会进攻肇庆,此乃一大隐患;第三,假设一切如皇上所料,我们顺利消灭了进入广州城里的清军,那绍武君臣呢?他们能容得下皇上?莫非皇上以为,您亲冒矢石,救了他们,他们就一定会臣服于皇上?如果他们不臣服于皇上,届时东有清军,西有陈际泰,内有绍武禁军,处境岂不是更危险?”陈邦彦掰着手指头,把心中的三个疑问冲了出来,焦琏和白贵在一旁连连点头,白兴则一脸茫然地看看朱由榔,再看看陈邦彦,好像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
“好,卿等能想到这三条,足见心思细密。朕可以回答你,第一,清军一定会在二十五日偷袭广州城;第二,陈际泰、林察虽然大败林佳鼎,主要是林佳鼎太重乡情,没有识破林察的诈降计。以朕看来,这两人都非心智深沉,目光远大的帅才。他们一定还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之中,根本不会西出三水一步;第三条陈爱卿所虑极是,如果把握不好,绝对会使我军陷入四面受敌的境地。不过,清兵的战斗力非常强,朕料他们一定会很快击溃绍武军的抵抗意志,消灭大部分守军。如果我们要在四面包围之中实现反盘,出手的时机非常重要,早不得,也晚不得。”朱由榔答道。
“皇上,您为何如此确定清军和陈际泰的行动?莫非另有情报渠道?”陈邦彦问道。
“陈爱卿,岂不闻君不密失其臣,臣不密失其身,几事不密则成害?”朱由榔不悦地看了陈邦彦一眼,牛逼哄哄地拽开了文。
“臣失言了,请皇上治罪。”陈邦彦闻言大惊,连忙请罪。
第九章 有碍干和
朱由榔那段话的意思很明白:“这事保密,你陈邦彦压根就不该问。”
既掩盖了自己的先知先觉,又显得莫测高深,不得不说,朱由榔这一手玩得非常高明。
“还有疑问吗?”朱由榔问道。
“没有了。”陈邦彦答道。
其实,他心里还有个疑问,就是出手的时机如何掌握?朱聿粤怎么办?但他迟疑了一下,没有问出口。显然,最佳的出手时机是清兵摧毁绍武朝权力中枢之后,而大队清兵未进城之前。看皇上的意思,已经胸有成竹,自不必问。至于朱聿粤,这事问不问都一样,皇上绝对不能说出别的话来,天无二日,说不得,到时需要自己这个忠臣挺身而出了。至于把清军挡在城外之后,安抚广州城内百姓,引绍武朝文武为已所用,这也是一篇大文章,必须自己帮着谋划。
“焦爱卿,朕一直在担心一个问题,咱们的兵能战否?”朱由榔转过头问焦琏。
焦琏的官位是都督同知,在永历朝的武将之中只逊于杨国威,白氏兄弟官拜参将,与刘起蛟都是焦琏的得力手下。
“回皇上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