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爷过奖,张彪不敢居功。”张彪连连摆手——他倒没被吹晕乎。
“陈某早就听说,你父子在广州立下大功,不愧是我永历朝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加官进爵指日可待,日后还望张将军多多照拂啊。”
陈际泰既不自称“本爵”,也不自称“本帅”,而是自称“陈某”,姿态放得很低,而且话语之中很有巴结之意。
他来这么一出,张彪倒是一愣,没想到传闻中骄横跋扈的陈都督,竟然如此谦逊。
陈际泰暗中准备谋反的事,张家玉没敢告诉儿子们,皇上明显不愿撕破脸皮,他怎么敢把这么重要的事泄露出去呢?
“伯爷这话,后进小子可承当不起。伯爷但有用我之处,请尽管吩咐,小子无不从命。”张彪连忙恭声答道,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
陈际泰一见张彪的神态,明白皇上并没有把自己的事扩大,看来还给自己留了点面子。念及此,心下稍宽。
“张将军不要客气。不知道皇上有旨意没有?”陈际泰问道。
“哦,差点忘了,皇上命我将我军此次作战计划和战略意图告知伯爷,请伯爷遵照执行。”张彪说完,蹲下身子,拿了一根林棍,边说边在在地上写写画画。
“伯爷,清兵目前已经粮草不继,后勤给养供不上,加上攻打广州和三水失败,士气低落,皇上判断清兵已经不敢恋战,必然迅速撤军。而南河岗大桥,是清兵回惠州必经之路。皇上早在五天前,就料定清兵必败,已将林都督的水军调往南河岗,封住李成栋的退路,切断与惠州清兵的联系通道。伯爷请看,通往南河岗大桥这条必经之路上,北面是官路山,南面是龙头山,形成一只口袋,是极好的伏击之地。皇上已命林都督在官路山和龙头山设伏,只等李成栋大军进口袋了。”
“皇上真是圣明啊,运筹帷幄,料敌机先,虽孙、吴在世,亦不过如此啊。”陈际泰听完,连忙称颂一句。这回倒不是全为了做姿态,其中却有几分真意。
“皇上的意图是,让伯爷带领军队做出衔尾急追之态,并不时对之进行骚扰,以加速其撤退步伐。不过,皇上严令,不是万不得已,不得与清兵接战,只行骚扰之计就行。让清兵吃不好,睡不下,成惊弓之鸟,惶惶不可终日。只待林都督伏击战打响,伯爷再挥师急进,堵住西来的口子就行。”张彪道。
至此,陈际泰算是完全明白了皇上的战略意图,前前后后一琢磨,这回是真的佩服得五体投地了。
人家皇上早就在做这篇大文章了,大概林察离去之前,就已经制定了这么大的一个计划。
胃口真够大的!
第六十九章 “威压”之功
第六十九章“威压”之功
李成栋的撤军度是很慢的,一来是将士刚刚打完仗,没有任何休整,体力跟不上;二来还带了大约二千多伤兵,想快都快不了。
而陈际泰把伤兵都留在了三水,自然行动就轻便得多。
两军一个有累赘,一个轻装上阵,却是极大地方便了陈际泰忠实地执行朱由榔的皇命,他的军队就像一帖狗皮膏药一样,紧紧帖住了李成栋,让他揭都揭不下来。
李成栋的大军行,他就远远坠在后面;停,他也停;想要埋锅造饭,他就打上门来;你要跟他接战,他就跑;到了夜里,扎好营寨刚要休息,他就令军士大声鼓躁,战鼓震天地响。
兵法云:“虚则实之,实则虚之。”李成栋摸不清陈际泰的套路,不知道哪一招是虚,哪一招是实,所以一直惊疑不定,一晚上都没有睡好觉。
天刚亮,他竟然听到了明军军营里放开了鞭炮,隐约还能听到明军大声呼喊:“过年了!过年了!”
李成栋心中一凛,这才意识到,今日已经是新年了,大年初一。
顺治四年大年初一,同时也是永历元年大年初一。
再看看自己的兵,听到明军的呼喊,个个脸上露出了思乡之意。
伤兵满营,将士归心似箭,士气低落到了极点,这仗还怎么打?
李成栋一路后撤,心情也由惋惜而烦躁,由烦躁而恐惧。他感觉自己好像走进一个看不到边际的泥潭,每走一步都要费很大的力气,才能在泥里把脚拔出来,而且前路平静的水面下是否有陷阱,却是不可料知。
不过,他知道,朱由榔已经由被动变为主动,全面掌握了局面。在这种大好局面下,那位精明的皇帝,会轻易地放自己回惠州吗?
不用想,答案也是否定的。
那么,朱由榔会怎么做呢?
他令陈际泰不停地对自己实行骚扰战,目的肯定是想迟滞我军回程速度,弄不好,他会在自己大军精疲力尽之际,对自己发起进攻,到时,自己可只有被动挨打的份了。
“四面楚歌”之计都用上了?下面会不会就是十面埋伏?
想到这里,陈际泰真是害怕了。
快撤,只有以快制慢,才有可能迅速摆脱全军覆没的命运。
……
从三水到广州东门外,有接近一百里路,这个距离,按平时行军速度,大概需要一天半的时间。
而陈际泰心忧被全歼,命令部队强行军,竟然于初一午正时分赶到了,跟孟文杰的部队汇合到一处。
两军汇合后,足有九千兵马,李成栋才算有了底气。有这些兵马在手,明军就是有什么阴谋,自己也不怕了。
“女真不满万,满万无人敌。”这是最基本的常识,天下人皆知,估计朱由榔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打自己这些军队的主意了。——可惜他忘了,他这一万多军队是汉人,不是女真人,哪有什么无人敌?
李成栋命孟文杰为前锋,李元胤为后卫,另外派人给惠州杜永和发去军令,令他守好惠州,随时准备接应大军。
……
清兵退去,广州城围已解,全城百姓欢呼雀跃,奔走相告。
朱由榔早有准备,一面令陈子壮、陈邦彦发布建元公告,安抚百姓,一面令张家玉集合兵马,打开东门,亲自率兵追击李成栋。
朱由榔之所以要御驾亲征,是因为林察、张家玉和陈际泰三人互不统属,而这次歼灭战必须根据战场形势随时做出决策,别人出马,怕是镇不住,只有他御驾亲征,才能协调各方,不失战机。
随他出征的,文有张家玉、王夫之,武有白兴、张虎、张豹,戴忆兰和她的四十多个壮兵贴身保护。
广州城以陈子壮为首,陈邦彦副之,陈仕豪以及林觉部兵马作为守卫力量,供其驱使。
刚出东门,陈际泰、张彪率领的追击大军也赶到了,陈际泰率领“四大阎罗”和次子仲武赶来朝见。
朱由榔已经除去便服,换上了明黄色的龙袍,头带翼善冠,腰板挺直,一副很威严的样子,坐在玉辇上。
所谓玉辇,一点也不名副其实,因为一块玉也没有,不过就是一匹马拉的马车。为了区别于其它马车,也方便他在车上批阅奏章,在车上安了一个轿厢,轿厢外面覆以黄绸而已。
这是陈邦彦的主意,他认为皇上就得有皇上的威仪,现在条件不允许奢华,但该有的必须得有。
朱由榔采纳了他的建议。
玉辇虽然简陋,但四周有白兴等率领侍卫严密拱卫,文武大臣躬身侍立,很有以自己为中心的气象,感觉很年叉。
“臣陈际泰叩见吾皇万岁万万岁!”
陈际泰等人把兵器解下,递给侍卫,望辇而拜。
朱由榔冷冷地看着陈际泰,没有说话——他又要使“威压”之功了。
这种无言的威压,很有效果。陈际泰与“四大阎罗”跪伏在地——不,由于罗召成在三水驻防,“四大阎罗”暂时成了“四大阎”。
四周一点声音都没有,看到的只是眼前那块地,听到的只是自己的心跳,一开始不觉得什么,但很快被这种无声的威压,压得喘不过气来,加上本就心虚忐忑以及对皇上态度的捉摸不定,几人感觉心跳越来越快,冷汗很快就从额头上流了下来。
“陈际泰,你可知罪?”朱由榔施“威压大法”施了大约半分钟,见陈际泰等人额头见汗,这才缓缓开口。
他不打算再忍了,必须出出心头的恶气。
尽管只有半分钟,可陈际泰却感觉好像过了三年五载,尽管皇上一开口就是问罪,他却长长出了口气:“来了,终于还是来了,来就来吧,早来比晚来好。”
“臣知罪。”陈际泰颤声回道。
“你寸功未立,朕即加封忠勇伯,为满朝文武之冠,对你不可谓不厚。却不想你丧心病狂,竟然想谋反。你忠在何处,勇在哪里?究其根本,还是惧怕清兵势大,以为朕仅凭数千乡兵,难以与清兵抗衡,是也不是?”朱由榔怒斥道。
“臣罪当死,臣也是上了潘多寿和阮有文的当,听了他们的蛊惑,请皇上明察……。”陈际泰听此诛心之语,吓得差点大小便失禁,以头碰地,呯呯有声,还不死心地替自己辩解了一句。
反正潘多寿和阮有文死了,就让他们多担点罪吧。
第七十章 “独眼龙”和“笑面虎”
“事到如今,还在狡辩,你以为朕是好欺的么?”朱由榔一听他还在推卸责任,气不打一处来,厉声斥责。
陈际泰再不敢言语,只是不停地磕头,不一会儿,额头就红肿一片了。
朱由榔骂了一阵,感觉气出得差不多了,又见陈际泰以及“四大阎”都是神态疲惫,衣冠不整,显然是从三水保卫战到一路骚扰李成栋大军,这些人都没有好好休息,而且,陈仲武左臂裹着白巾,显然是受伤了——心下又有些不忍了。
想了想,道:“别磕了,惺惺作态,没的让人恶心。”
“罢了,朕听说今日是你爱女生辰,你和仲武就回府给你女儿过过生辰吧,朕这里缺人,就让你长子来朕身边伺候吧。”朱由榔道。
“臣谢主隆恩。”
没有削爵,没有下狱,没有累及家人,陈际泰至此算是放下了心。兵权肯定是要交出去的,皇上怎么会留一个想要谋反的人带兵呢?这一点他是早就看得很清的。
让伯文出来做事,看来皇上还是防着自己一手呢。不过,陈家只要不倒,有伯文在,未必不能再次辉煌。
“回府好生闭门思过,如有条陈可由伯文代奏。朕警告你一句,朕饶你一回,决不会饶你第二回,再有不轨,潘多寿就是你的榜样!”朱由榔厉声喝道。
“臣不敢,臣一定闭门思过,好好为皇上祈福。”陈际泰连忙表态。
“退下吧。”
朱由榔一挥手,陈际泰和陈仲武慌忙退了出去。
……
谋反是灭门大罪,朱由榔不是不想杀陈际泰,不过,他顾虑的是陈际泰手下这些军队。
目前来看,他这些军队可是本朝最为强大的一支军队,如果陈际泰在军中威望很高,杀了他,必然会引起他手下的反对,若是哗变可就麻烦了。
再说,现在正是与李成栋决战的关键时刻,留一陈际泰,而安众将士之心,无论如何都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所以,做出如此决定,是建立在当前的大局之下,而并非图一时痛快杀之以儆效尤,也不是心慈手软当老好人。
“这是物质决定意识。”王夫之在一旁默默解读皇上的行为。
……
果然,“四大阎”见皇上如此行事,心里长舒了一口气。首恶既未除,这些协从自然就更不会严办了,虽然他们并没有协从,甚至还起了反抗,可当时情景皇上未必知晓,皇上要是借机办了他们,把军权揽到手,也不是不可能。
“你们三人暂归张侍郎统一指挥,望你们戳力同心,浴血奋战,俟消灭李成栋部,再论功行赏。”朱由榔对“四大阎”道。
“是,臣等遵旨!”“四大阎”齐声答道。
“元子,把三大军令给他们好好说道说道。”朱由榔对张家玉道。
“是,臣遵旨。”张家玉连忙答道。
玉辇放下轿帘,遮住了皇上英俊的面容。
王夫之看着“四大阎”,心道:“处理陈际泰如果说是根据情势,做出的决断,是物质决定意识,那么对‘四大阎’的勉励和鞭策,莫非就是皇上所说的,意识对物质的反作用?”
……
林察所部都是海盗出身,在海上讨生活,自然少不了干杀人越货的勾当,战斗力自不是陈际泰带的兵所能比的。
林察三十五六岁年纪,身材颀长,面皮白净,一双眼睛不大,却是炯炯有神,行动间不慌不忙,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儒雅从容之气。
他这种样貌气质,更符合大家子弟的身份,跟长年在海上风吹日晒的水军头领形象一点也不符。
而他的两名得力手下,副将赵跃龙和叶允武则跟他的形象截然相反,要不是穿着明军制服,说他俩是杀人不眨眼的海盗,估计没人不